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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哭
食指曲起,叩一叩贴了大红福字的门。
不多时,小男孩探出了头,
“找谁?”眼睛一眨一眨的,看向门外的陌生人。
叶雨菲微一抿嘴巴,不回答,没有多余的表情。
男孩嘟嘟嘴巴,回头喊,“爸。”
然后,两对眼对视上,
男人嘴角的微笑僵持,破碎,
看向她,有震惊,有愕然,
久久,只得压低头颅,喉咙发干,叫,“二小姐。”
不看,不理,叶家老三等的不是他,要见的不是他,
这么个人要怎样,她,一点看不进眼里。
此时,天虎先生只是眨巴眼,将一句“咋回事”按在嘴边上。
沉默,寂静。
下一瞬,越过男人肩头,看见一名女子将碗与筷子摆上桌,解下围裙拍干净,挂去墙上,而后走至门口,“有客人?”
叶雨菲不自觉的,微眯起眼,
努力回忆,却,难将这女子与记忆中的身影合在一起,
不晓得,惦念……只是无谓。
岁月早已一口一口,将那些想保留的,还值得记下的,鲸吞蚕食。
对望。
一句“里面暖和”没能出口,已然怔住,
嘴张开,想要讲什么,却,生生咽在喉头,
眼微酸,刹那,淌下一行泪。
叶雨菲在看,在回忆,在留恋,现今心中一抹干涩。
措手不及。老虎捋捋板寸,只有干眨眼的份儿。
“小菲,小菲,你是小菲。”一张脸,不敌生计操持,黑,不再细腻,颧骨有晒伤,眼角嵌入鱼尾纹,随着笑,微微上扬。
叶雨菲微一扯嘴角,用一种办公事的口气,客气,不生分,
“我,下周一结婚,这位是我的先生。”作为母亲,是有权利了解,在意与否,惦念与否,这些不在她所需考虑的范围之内。
该讲的,讲完。
她该离开。
岂料,袖口让一只手拉起,力气不大,但,让她难以挣脱,
“再多留一会儿,行吗?”女人看着她,甚至,带着细微颤抖的企求,“这些年,我,很想你们,想看看你,一直……”
老虎试着在自己臂弯里的那只手微一紧。
叶雨菲没有回头,缓慢的,开口,
“您,没变呢。”一样自私,眼中,只留下自己。
如遭雷击。
女人像被抽干力气,倚在丈夫身上,无力,悲戚。
叶雨菲已抽回手,干净,没有迟疑。
虎先生看出门道,道一句“再见。”后搂起自家媳妇的腰,带她走。
“二小姐。”
男人喊,扔下手杖,一步一个踉跄的追在后面,不敢上前太近,不敢抬头,“千错万错,全是我的错,请您,请您和少爷莫要记怪夫人……”
叶雨菲任相公主导着,向前迈步。
砰,男人膝盖砸地,生生屈膝在地上!
她停下,
闭了闭眼,再回头,望向眼前这一间平房,
“这是你要的?”她问。
指指地上那个曾叫叶雨桐打断一条腿的男人,
“这是你要的?”她问。
再俯下身,伸出手,指腹摩擦女人十指上生的茧,
“这,是你要的?”她是想笑,笑这傻女人,
舍弃尊严,不计后果,得到的,都是些什么。
“小菲,你还小,不懂,不懂这些……”泣不成声。
她,亦再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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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
她直起身,“父亲不会知道这里,请你们放心。”
从此,自己,和那些只属于这个女人“过去”的人,都不会再出现在这一家人面前……她尽力,让自己作出这样一个承诺。
叶雨菲微一抬下巴,暮色斜扫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老虎这才看清白,一如往常,没有,什么也没有。
这么个女人,时时刻刻,都在小心提防,
活得,累不累……
“姐。”有人在这么叫她。
叶雨菲眼微微睁大,
这才,看向那个一直躲在门后的男孩。
穿棉衣裤和一双布鞋,平头,五官稚嫩,眼仁清亮,
“小菲姐姐。”这回,像是拿出了勇气,声音更大些。
叶家老三居高临下,看向男孩,
一眼,一抹纠结,绕上心头。
此刻,是该以怎样的眼光,相看待?
怨愤,平常,亲近,鄙夷……太多,太复杂……
很久之后,她吐了口气,细听去,倒像是一声很轻的叹息,
伸手去,慢慢,放在男孩的发顶,
此一举,再简单不过了,之于她,却恍然比当年独自接掌分公司要难上千万倍。
男孩笑了,眼眯起,露出一颗小虎牙。
他不晓得,是。
看不懂事故,没那么多心思,不懂仇怨,
所以,才笑得这么一尘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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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她想问一问,
宽恕,之于今日的她,是否是奢侈……
小跑内暖气开足,叶雨菲撑起下巴,眼光弥蒙,
“耽误你这么久,不好意思。”微微歪头,看他,
入夜,辨清男人下巴的弧线,表情,看不真切。
“你是我女人。”做啥,不是应该。
另一方翻译——忍你一回,下不为例。
挑挑眉毛,她拿出手机,把无声调成震动,然后逐一回复方才空过的电话、信息,难得一刻空闲。
男人扶着方向盘,随手熟稔的抽根万宝路放在嘴上,借后视镜,看那个正讲一嘴洋话的女人。
玉石一般的眼仁,微微张开的嘴,不时在膝上连点的指尖,那么从容,那么一种打骨子里沁出的自信。
方才发生的事,他是一知半解,
十四岁,父母离异——这,他记得,尚文跟他讲过,仅此而已。
这一趟,从头至尾,她表现得很好,
微弯起的眉眼,微上扬的嘴角,不失分寸,亦让人看不透心意。
如斯坦然,让人佩服。
但,此时,看着她,他只想问一句,
喂,你咋不哭呢……
他要娶的,究竟,是个啥样的女人?
摸一摸下巴,觉得好奇,
于是,想了解她,多一点,再多一点。
这边,她在阅览一秘发送的明日上午行程,
八点,约花旗银行亚洲负责人出海。
九点三十分,应博海首席执行官邀请至顶楼旋转餐厅吃brunch。
十点四十五分,深圳财经访谈。
十一点十分,总公司董事会会议。
十一点四十分,至华茂酒店参加青年精英俱乐部宴会。
推去几个无关紧要的约会,还好,不算太挤。
叶总小姐推上手机,抬一抬眼,“请放我在这下车。”指一指前方的超市。买点食物填肚子,天晓得,她已有两餐没吃。
看看时间,他正要拧眉头,小女人已旋开车门,下车,
“今天,谢谢你。”笑,右脸有一个浅浅的笑涡,凤眼上扬。
要讲啥?忘了。老虎嘴角咧上太阳穴,像一下摔进棉花堆,美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小叶总乖乖目送银跑融入夜色,然后从帆布包中拿一幅墨镜,戴上,顺手将一缕长发别在耳后,
不是她要疏离,这片富人区属市里首屈一指的‘高危’地带,像她,平白走一圈回去,身后立马成群结队的追着狗仔。
依旧,一杯拿铁,两枚蛋挞。
常年孤身一人在国外生活,她不懂挑剔,至今日,免去吃不饱,哪还有空闲让她在这些事上复杂?
这些,讲了,哪会有人信。
该说,是邪了门。
老虎踩了几脚油门,天上开始噼里啪啦的掉小雨点,起初也不见有啥转急的势头,可也就一眨眼的功夫,雨帘连成一片,水像是成盆往下浇,像跟哪个有仇,连震得车玻璃都‘啪啪’作响。
那小娘们儿,该到家了。
这么想着,天虎先生抬手看表,
二十分钟,够她回家。
但万一,小妮子贪吃,忘乎所以的在店里吃个底朝天,一出门,傻眼……又万一,她捧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正往外走,‘哗’一下叫车把一泼脏水掀进了碗里,小妮子又不服气,撒丫子直追着车跑,罢了在大马路上摔了个狗吃屎,后面的车又来不及刹住……
一幕幕,闪过老虎的眼前,
最终,定格为他身着帅气的黑色礼服,一手捧碗脏水馄饨,一手抱小娘们儿嘴歪眼斜的遗像,接受来往故人含泪的慰问。
干!这都些啥?
拍一把方向盘,得,法拉利‘噌’一下子掉头。
那边,叶总躲在拉上铁门的店面前。
张开嘴巴,填进最后一口热乎乎的蛋挞,她舒口气,
抬头,仰望。
街灯昏黄,晕染点点从天际翩然落下的雨丝,一派弥蒙氛围。
掏出打火机,燃起嘴上叼的烟,然后用力吸上一口。
或许,难言此刻心底的复杂。
她要自己不哭,可以,
她要自己不痛,却,不行……
忘不了年少时,大雪纷飞的一天。
叶家老三瞒起所有人,大年三十,坐飞机独自回到这片故土。
直奔母亲电话里哽咽着对她讲出的地址。
然后,走至窗前,拿手套小心的抹去玻璃上的雪,看他家的和乐,听他家的笑语,一个人,一个人在看,在听,在羡慕,在悲戚。
没有了,什么都没留给她。
留下一句‘不爱’,她走得干干净净,
为什么?凭什么!
她不爱了,于是抛下三个儿女,坦然与一个没权没势的司机私奔,
她不爱了,于是说以往的锦衣玉食、绫罗绸缎是桎梏她自由的牢笼,
她不爱了,于是在大年三十这一天,用眼仁中的笑向全世界宣称自己过得幸福,
只因,一句,她不爱了,
是不是,是不是……
那天,她被追回国的姐夫找到,
在他怀里,哭得声嘶力竭,直至嗓子沙哑得讲不出话。
爸说,泪是懦弱的表现。
粲抚着她的背脊,对她讲,
往后,只哭给我一个人看,那么是只懦弱给我一个人看了,嗯?
她记得,是全都记在心里的。
烟蒂扔到地上,雨水浸润,一缕轻烟冒起。
她注视着,这一抹暗红色的暖意,缓慢消亡。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
号码——她的准夫君。
风,卷过了雨,湿了她的衣服,她的脸,模糊了屏幕。
“你好。”吸进一阵凉气,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你在哪儿呢!”那边劈头盖脸的就吼。
她点上剩下的一支烟,答,“家。”
“放屁!”老虎憋了一肚子火,“你他妈家里灯全黑着呢。”
叶雨菲怔一怔,继续扯,“我睡了。”
这一回,话音刚落,银跑‘咻’一下子从眼前飞过,掀起了一片水花,几秒后,又呼呼倒回至她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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