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好玩吗?
送到医院不久后,林清远就醒了。他没有睁眼,而是继续保持着缓缓微弱的呼吸,在后脑阵阵撕裂的疼痛中一遍遍回放自己所遭到的惨烈待遇,越想越心惊。他的脑中飞快地一行行整理着徐弼生的所有表现行为,将他的各种动作、表情、极度有限的对话、细部的反应,小到呼吸的深浅轻重,睫毛眨动的频率,眉毛挑动舒展的高低位置,嘴角拉扯的弧度,甚至凝望自己时脖子扭动的方式路线,一一调出还原回来,在特定领域里,林清远是一位天才医生。
——贺老离开的时候,示意自己上去接案工作陪同吃饭。徐弼生第一次见到自己,瞳孔有无意识的放大,当时应该对自己并无恶意。
——而在互相自我介绍之后他的肩膀相较刚才更为舒展,坐姿更加挺拔,目的是想使他的身躯显得更大,占据更大的领域,是在传达他在精神上占据优势的表现。
——那之后到了宾馆房间内,坐起在床上的他,双手下垂微微握着拳,背微向内收,又明显是一个小心翼翼的退缩型姿态。
——凝望自己时偏转着头,目光斜视并伴随着压低的眉毛,细皱的眉头,他在猜疑?还是在展现敌意?或者是对自己哪一个动作或语言不满?
——后来忽然之间展现出的暴力倾向和狂躁状态又是因何而起呢?为什么是啃咬和撞击这样的方式?
………… ………… …………
林清远忽然发现,他无法勾勒出一副徐弼生的心理画像。徐弼生是一个疯子,一个具有暴力倾向的危险的疯子,更可怕的是,林清远尚未能掌握足够的信息和资料来对他的病情作出判断,或者说林清远不愿过早地作下草率的判定。之前那许许多多的医生们,没有一个人留给他一丝可以参考的信息,只有一个笼统的概念从那些闪烁其词的言语和神情中传递了出来:此人很危险!
想到这里,林清远眼皮跳了跳。脑袋,左手,嘴唇,全身上下的疼痛一股脑儿涌了上来,像一只只蹲踞在死尸旁边的秃鹫们,迫不及待地扑上来蚕食着他的意志和思想。林清远疼得叫了声,眼睛转了几圈,缓缓地睁了开来。
一个高个子的年轻医生正在给他的左臂上打石膏,动作很娴熟,看上去很可靠。年轻医生看到林清远醒转过来,开心得眉开眼笑起来,凑近过来看他的眼睛。那医生圆圆的脑袋,有些稚气的发型配上端正的五官,憨憨地晃着脑袋左瞧右瞧。林清远脑袋疼,被他晃得很是眼花,难受地皱起眉来,直想吐。
医生看了有些着急,嘴里直嘟囔:“明明没脑震荡啊,奇怪了,难道还要做个CT?可怜的美人儿,唉唉……”手上也没停下,先暖了暖手,然后缓缓地帮林清远轻揉胃部。
疯子徐弼生像是收到感应一样,如飓风一样冲到病床前。他歪着头在林清远和胡言乱语的医生之间看了几遍,很果断地一把推开医生,将手伸进林清远衣服里帮他搓揉。七晕八素的林清远猛然间被冰冻入骨又下手无情的手刺激到了胃,登时蜷起身歪过头吐在了枕头上。徐弼生和医生都惊了一大跳。那圆圆脑袋医生立刻吆五三喝地拉开呆立的徐弼生,十分敬业地开始处理,嘴里还喋喋不休。徐弼生看着自己的手,退到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清远住院休养那阵子,需要紧急介入和跟踪的病人都由所里分派给各位同事了,剩余一些不痛不痒的也都电话通知了,具体的安排也都重新协商过了。所里同事零零总总地都到了一趟,慰问了几句,用眼睛扫描了几下,大家都是聪明人,笑一笑就过去了。徐弼生倒是天天都来蹲点,有时中午吃饭时,有时傍晚夕阳正红时,有时林清远夜半醒来能听见他蜷在一旁的沙发床上呼吸——这是个高级病房,托工伤的福。
林清远在掏心的呕吐之后就下了决心,对这个病人敬而远之,一能下地回所里写好报告就撒手不管了。他们也就没什么对话,和平共处着。偶尔有路人经过病房,看见里面有个面容姣好的病美人左臂打着石膏垂着头靠在床上看书看杂志看手机,旁边或站或坐着个黑衣男子像魔障一样直直盯着看着,路人好奇地多看了会儿,那黑衣男子就凶神恶煞地冲过来反手甩上门。
“看什么?”徐弼生有时也会突然地发问。
林清远茫茫然抬起头,回答:“手机。”
徐弼生皱了皱眉,鬼都知道在看手机,可林清远每次看手机都特别高兴。他张张口,也不知道还要说什么。
又过了片刻,他的声音划破空气:“好玩吗?”林清远语义不详地恩了几声,右手手掌里的手机就被劈了过去。徐弼生很好心地看着他解释:“好玩我也看看。”
可是手机到了徐弼生手里,就一点也不好玩了。他按来按去觉得无趣得很,很想丢还回去,但观察到林清远紧张地盯着他(手里的手机)看的眼神时,他又觉出了趣味。他在心里暗暗想,这样的确很好玩。
到此地为止,徐弼生的医疗事件总算告一段落了。能把医生打残进医院,也是一桩能事。不过这件事很快就被平息了下来,虽说一个是背景雄厚的青年企业家,一个是年轻优秀的心理医生,这事深入挖掘挖掘下完全是可以上新闻头条的。
林清远不图钱不图名,装聋作哑根本不上心,也让事情更为顺利地平复了下去。更为奇怪的是,徐弼生打这开始就认准了这一个医生,恨不得手脚捆绑在一起,天天带在身边,看在眼里。林清远偷偷出医院的时候,是所里派发的车,坐在副驾驶上恶趣味的徐丹丹大小姐指挥着司机小沈特意绕道往治疗中心走了一遭。林清远坐在车里左臂依旧打着石膏,望着中心门前那两排鲜艳无比的大号花篮,望向那个迫切想要解答谜题的女人。
徐大小姐笑得阴风招展:“本中心新近开张,欢迎光临,包您满意!”
林清远被风闪到了眼,边揉边说:“洗浴中心啊,好专业,佩服佩服!”
这事其实真不能怪徐弼生。事发之后一天,他在忙碌的工作中装作随意地问手下人,探病送什么合适些;手下人十分谨慎地询问了和病人的关系,既不是工作利害关系,又不是朋友人情关系,简直什么关系都没有(医患关系不在徐某人的考虑范畴之内)!最后徐弼生仔细想了想,说:“昨晚刚认识,他很好。”于是花篮就众望所归地被推举了出来。
末了,徐弼生还补充了句:“大一点,好一点,多送一点。”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