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弑神录

　　夜深，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

　　小巷子里，一驾古朴低调的马车慢慢前行着，白穆辰每次从宫中出来时，都会安排专门的暗卫来接送他。

　　这次驾车的暗卫叫银鼠。

　　严格意义上来说，暗卫是由皇帝设立用于保护其本身和储君的一个组织。现在白穆辰所拥有的这支暗卫，是在他十二岁生日时，皇上送给他的，完完全全由他掌控。

　　车外，阿传和银鼠相望无言，两人本就不熟，所以互相沉默以示尊敬。

　　目的地是安府，殿下执意要送安姑娘，回到皇宫估计都到子时了，钟公公肯定又要数落他们，总是和主子一起挨骂，谁会高兴？

　　车内，白穆辰从冰木桶中取出了一盅冰镇荔枝，端到安清瑶面前。

　　“我听说长安的姑娘们都喜欢吃荔枝，你尝尝？”白瓷小盅打开盖子，里面是七八个剥皮去核的荔枝，果肉里面还包着碎冰，看起来晶莹剔透很是可口。

　　“殿下你吃吧，你不是最爱吃时令水果了吗？”安清瑶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说完后她才发现，自己居然还记得太子的喜好。

　　幼年时的太子，是宫里人人呵护的宝，在遥远的记忆里，每一个季节刚产下来的水果送到了宫中，都会先分给东宫。

　　那个穿着黄袍的小男孩，从来没有吃过、用过过季的东西。

　　除非是被阿昀抢跑了。

　　小男孩就会哭着去找皇上、皇后告状，这么做的结局往往是他被罚站墙角。

　　阿昀离开宫后，想来再也没有和他抢东西的人了吧？

　　“时令水果都是御膳房送来的，我可没有喜欢吃，我喜欢吃山楂。”白穆辰故作镇定地说，他认为自己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

　　过去阿瑶喜欢吃山楂，他喜欢阿瑶，所以他也喜欢吃山楂。

　　阿瑶肯定听出来了吧！

　　“好巧！我之前也喜欢吃山楂......只不过后来就很少吃了。”安清瑶没想到太子和自己口味差不多，也喜欢酸食。

　　肯定巧，必须巧。看到你回来，孤连夜让宫里开始做山楂糕，过几天就会想办法送到安府。

　　“后来......阿瑶，你离开宫十一年，这十一年里我一直打听你的消息，问到安府，安府说你走了，皇姐那边也没有音讯。”

　　“你到底去哪了呢？”

　　我一直很想你啊。

　　“一言难尽。”安清瑶脑海中是一幕幕闪过的画面，拜师、习剑、潜藏、搏斗、暗杀......那种刺激又危险的生活，让她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殿下呢？这么多年，你在宫中过得怎么样？”她反问身旁一身清明充满朝气的太子。

　　十一年前会害怕、会委屈的小男孩，已成了长安城南门下镇定自若的储君。

　　宫中有爱你的父母，有那么多辅佐你的大臣，还有锦衣玉食和无上荣华。

　　应该，很幸福吧。

　　对于安清瑶的话，白穆辰进行了十分认真的思考，然后才说：“除了不太自由，经常会被批评，以及公务繁忙，课业繁重以外，其他都很好。”

　　不自由：除了偷偷出宫哪儿也不能去。

　　经常被批评：只要行为出错，是个大臣都可以向父皇劈头盖脸地指责自己。

　　公务繁忙：学习处理国家事务，每天帮助父皇批成百上千的奏折。

　　课业繁重：每天都会有教习或是老师给自己讲德行礼义、经史书法、治国思想、兵法谋略。当然还有储寒江老将军的特别传授——储氏武功。

　　安清瑶轻笑出声，看来太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幸福。

　　“在宫中有那么不好吗？没想到殿下能列举出这么多辛苦事儿。”还以为太子是全天下最好的差事，没想到他一本正经地说出了这么多烦恼。

　　“其实已经很好了，太子的差事和农夫很像，都是经营好家里的一亩三分地。”白穆辰用了他觉得很恰当的比喻。

　　“殿下可真会说笑，一亩三分地怎么能和普天之下相比呢？”

　　“虽然这么比喻不太合适，但都是生计，都是一辈子要做的事情。”

　　那张椅子就是他与生俱来的附赠品，多少人羡慕他投了个好胎，能够继承端朝开拓者们的遗产，在享受这份遗产宝库的同时，他也担上了守护这份遗产的职责。

　　农夫没了地会饿死，他没了皇位也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殿下要加油啊，要好好善待这份‘生计’，那么多端朝百姓，都是殿下的子民呢。”

　　一瞬间，安清瑶褪去了冰冷的一面，白穆辰从她的冰冷中看到了春风般的暖意，她说着柔和而充满力量的话，仿佛回到了十一年前。

　　一样的鼓励、安抚、期待和善意。

　　“殿下怎么突然不说话了？”经过端午节的逛庙会，安清瑶以为太子天生健谈喜欢说话，所以有意和他闲聊。

　　突然太子不说话了，安清瑶甚至感觉不太适应。

　　“啊？没、没有......”孤只是，有点害羞罢了。

　　......和喜欢的女孩子说什么心跳的都好快！

　　安清瑶以为太子想起了什么不高兴的回忆，朝堂上风云难测、多少人因为他的地位敬他、畏他、恨他。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却要面对各种阴谋阳谋、明枪暗箭。

　　也许他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光鲜亮丽。

　　马车中，柔和的橘黄色光芒下，安清瑶将垂落下来的一缕秀发拨到耳后，她纤细的脖颈像白玉一样莹润温泽。白穆辰分明看到，安清瑶修长的手指间有着常年练武留下来的茧。

　　“那时候阿昀去了太白山，而我回到了家中，可是安家也没剩几个人......娘死了、爹死了，弟弟还小，大哥的母亲一个人带着我们三个，本来日子也好好的，直到我遇见了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

　　“对，一个很强的女人，只是她断了腿。”

　　“你收留了她？”

　　“嗯，我给她请郎中治病，作为回报，她收我为徒，答应教给我绝世武功。”

　　“所以你现在的一身功夫都是和那个女人学的？”

　　“没错，那时候我在想，学成了本领，和爹一样保家卫国，哪怕死在战场上，也算不辱没安家的列祖列宗了......”

　　听到她这么说，白穆辰心里空落落的，安清瑶从小没了父母，所以才会奋不顾身地想着习武卫国。

　　“可是后来，我随师父去了南方，因为她腿部有疾，很多人以为我们是病弱妇孺......在外的日子并不好过，我没能上战场，却流落江湖，辗转沉沦，起起伏伏。好在最后遇见了长公主搭救，我便一直跟着她了。”

　　短短几句里面，白穆辰眉头不由皱起，他简直可以想象安清瑶这些年的种种身不由己，除了心疼，还有怜惜。

　　“皇姐......”那些风风雨雨的江湖传闻中，有多少你们的影子呢？

　　“殿下别看阿昀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岁，她在江湖上有不少追随者呢！”安清瑶多年没向人倾诉过往事，却在这马车中得以吐露。

　　“皇姐从小就是孩子王，大家愿意追随她，并不奇怪。”白穆辰还是了解自己姐姐的，他心目中强大的女子形象第一名，一直被自己姐姐牢牢占据。

　　“所以阿昀回宫，我也就跟着回来了，算起来，背井离乡了这么久，也该好好生活了。”安清瑶在这段几次的接触下，总算和自己儿时的小伙伴熟悉了起来。

　　他一口一个“阿瑶”，称呼隔了十几年都不改变，想不熟悉都难！

　　“那现在你总不会走了吧？江湖太危险了，长安城的治安水平很好，可以留在长安城。”

　　当然留在孤的身边最好。

　　“可是我们几天前才遇到刺客不是吗？”安清瑶认为长安城“治安水平好”就很离谱。

　　“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太子殿下肯定道。

　　“哈？”安清瑶迷惑：“殿下，清瑶像是需要被人保护的样子吗？”

　　“当然。”太子殿下感觉自己十七年来的大男子主义之魂在此刻终于有了体现的地方，他说：

　　“我当然要保护你。”

　　“我们是从小的好朋友嘛！”

　　太子殿下义正言辞，大义凛然，毫不拖泥带水的......怂了。

　　不行不行，不能太快表露爱意，让阿瑶认为他轻浮不可靠......

　　而且现在这么黑乎乎的大晚上，他穿的似乎也不是很正式，不适合向女孩子表白，一定要浪漫！要有鲜花！要有山有水！

　　听到这话的安清瑶眼睛荡起了一层水雾，亮得像星星，她冷清的脸上有些错愕，然后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嗯！谢谢殿......你，阿辰！”

　　十六年人生迟来的关怀，依旧暖如春风。

　　安清瑶觉得自己很幸运，小时候相处的朋友，即使十一年不曾见面，依然将他们的友谊视为珍宝。

　　太子真是一个好人！

　　将安清瑶送到安府的墙下，看着她潇洒地腾起轻功翻过一丈高的安府高墙，太子满意地回到马车中。

　　今天已经进步很多了，阿瑶向自己吐露了不少过去的事情，说明两人之间因为时间产生的距离感正在消失。

　　即便从“朋友”开始，他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

　　但是没过多久，太子殿下的情绪又转为惆怅：自己那张不争气的嘴啊！！！关键时刻掉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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