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豆蔻

　　据说由于热胀冷缩，寒假比暑假短很多。眼看到了年关，寒假也过了将近一半，马良一家四口驱车回了老家，准备从三十待到初一。

　　回到熟悉的村子，却因为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政策，少了许多年味儿。冷气氤氲，将万物都披上一层灰蒙蒙的薄纱，邻家的大黄狗年老体衰，懒洋洋地趴在门口，晒着隐藏在阴云中的太阳，见她家的车开过来，也懒得像往年那样狂叫了，只是微微转头，看了一眼后便不再理睬。

　　中午吃了顿奶奶包的饺子，马良并不是很饿，但老人家盛情难却，好像她不吃就是不想回来一样，只好硬塞了几个，吃完饭就下了个几个恐怖游戏，准备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

　　马良家是再婚家庭，她妈妈带着她，她的新爸爸带着她哥，那时马良三岁，她哥哥不到五岁。不过新爸爸和爷爷奶奶对她比亲生的还亲，做的一切无可指摘。但毕竟血液里毫无关联，情感也还是要淡一些，老家对于马良来说也可有可无，姥姥家才是她血脉里的归宿。

　　到了晚上，奶奶又叫上他们去二爷爷三爷爷家，马良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大年三十在自己温暖的家待着看春晚不香吗，干嘛非要去外面拥抱寒冷和黑暗。再不情愿为了合群也只能跟着走，毕竟要入乡随俗。

　　到了二爷爷家，不出所料，她和哥哥一进门，那一堆姑姑叔叔爷爷奶奶的，目光全朝他们射来。

　　“叨叨（马良哥哥小名）又长高了呀！”

　　“就是啊，咋长的，长这么高！”

　　“小磊多有福气，俩孩子都这么好。”

　　“可不是吗，快坐，吃水果吧。”

　　一群人操着村里特有的口音，七嘴八舌地讨论马良哥哥的身高，好像他哥哥长到了十米一样，是件非常罕见的事情。末了，又从她哥哥身高上得出了兄妹两人都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孩子，她爸爸很有福。

　　马良无话可说，努力想拉扯自己的嘴角，让自己笑的自然一些。等七大姑八大姨们讨论完她哥哥的身高并满意的得出好孩子的结论后，便逃荒似的溜到电视机前，想看看春晚开场的相声，奈何电视有气无力，岳云鹏的声音总是被旁边小孩的哭闹声盖住。马良一往前站，她妈妈又说让她往后退，说她不要眼睛了。

　　于是马良一边被塞反季节且不红全是子的西瓜，一边仓皇逃窜，出了房子。突然发现外面的寒冷和黑暗也是一种享受。

　　农村没有城市里的光污染，夜空呈现出最本真的蓝黑色，星群在天空中亿万年如一日的闪烁，任凭时光流转，它们义无返顾地燃烧自己，照亮黑暗无际的宇宙。远处山坡上几家灯火通明，树影摇曳，时不时传来狗吠声，身旁却是空无一人，凄凄惨惨戚戚。

　　“悠悠（马良小名），放炮不？”哥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马良收回眸中的孤寂，扭头看到哥哥一手握了一大把烟花棒，一手拿了几个烟花桶和打火机。

　　“哪来的？不是不让放吗？”马良问。

　　“总有地方能买到的。”哥哥神秘兮兮地笑着说。

　　两人于是找了一片空旷的地方，把烟花一个个都点了，从点火到绚丽绽放，再到熄灭成灰烬，就是这小小烟花的一生了吗？如果最后的结局一定是重归寂静，那么过程中的一瞬光明又有什么意义呢？

　　银河流转，群星璀璨。但他们彼此距离那么远，看起来又是那样孤独，但他们自从燃烧之日起，便从未改变过。

　　用宏观的尺度去看，恒星也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瞬，转瞬消亡，黑暗，才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当熵值无限大的那一刻，万事万物最后都会沦为热寂的下场，万事万物的结局早已注定。一切灿烂，一切繁华，终归只是虚妄。

　　马良面无表情的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子，用力往对面废弃的房子扔去，石子撞击到水泥墙壁上，又反弹开来，落到山谷中，回声久久不能散去。

　　她发了疯似的又捡起一块石子，朝那房子的窗户扔去，扔在金属防护网上，弹走；再捡，再扔；再捡，再扔；扔进去了也不停下来，直到把手边的石子都捡完了，才意犹未尽地停下动作。

　　邻家的狗被她的动作惊到，拽着铁链朝她一阵狂吠，铁链碰撞发出哗啦的响声，马良悲哀地看着大黑狗，看它不停地往前窜，又一次次被铁链拽回去。铁链上锈迹斑斑，它可能一生都只能在这方圆几米的地方活动，可它又能怎么办呢，即便挣脱了铁链，还是要匍匐在人类脚下，拾人牙慧，亦或获得自由，失去生命。

　　一种茫然的无力感向她袭来，好像一脚踏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一把大火，烧尽了心田中的野草，只剩灰烬。

　　我存在的意义何在？

　　……

　　晚上回去后，面对无聊的春晚，马良果断选择和董然线上连麦唱了会儿歌，唱到iPad彻底没电关机，自己嗓子也火辣辣的疼，才上床睡觉。

　　这一年，就像生命中其他的十三年一样，从指缝中溜走了。

　　……

　　第二天一起来，当然是被拽着去七大姑八大姨家拜年，领点红包，再全部上交。

　　不过就算自己有了钱，好像也没有什么想要的，马良和哥哥去村里的商店逛了一圈，最后实在不知道选啥了，又不舍得空手而归，最后买了个巧克力味的小神童吃。

　　一天半的时间啥也没干，马良感觉自己心慌得很，要是再不干点啥，人都要疯了。于是拿上数学四十五套卷和铅笔，逃离出那个乌烟瘴气喧闹不堪的房子，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什么心仪的地方。

　　一转眼，又看两栋房子的夹缝间有一个残破不堪的水泥楼梯，于是壮着胆子爬了上去，盘腿坐在房顶上，摊开数学卷子写了起来。

　　耳畔是寒风凛冽，抬眼是落日红霞，身侧是树影摇曳，手中是执着当下。

　　心里的不安如潮水般退去，此刻，理性的运算使她重新找回自我，一道道或难或易的题目，告诉自己，我存在。

　　我存在，无需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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