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7 章
桂花树下,木簪碎的七零八落、毫无规律可循,有零星几片树叶覆在上面。
沈明洛把树叶扫开,扯下一片衣角将碎片包住。
这簪子是用老榕树的一根枝杈制成的,雕的是最为常见的云纹,还有些歪歪扭扭的。
除了结实,也没别的长处,若是拿出去卖,不倒贴钱都卖不出去。
一朝碎了个彻彻底底。
可惜了。
唯一一件自她幼时起就陪伴左右的物件,也是她唯一一样带出青陵的物件,就这么没了。
沈明洛攥着手中的一堆残片,觉得有条一直以来缠着自己的弦砰然断裂,一时间竟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正在这时,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急急忙忙地把她的手扒开,一把抽走了用衣角包着的木簪残片。
“沈……你疯了?攥这么用力都流血了……疼不疼?”宁珩之关切地道,一边施了个法给止血。
“不疼,刚刚就是想事情想太入迷了……”沈明洛道,“你施法耗费的修为起码两日起,我这伤养好也顶多就两三日,你这又是何必呢?”
不过宁珩之的手骨节分明不说,还白皙修长,施起法来颇为赏心悦目。
沈明洛不由得叹道:这相貌出挑之人连手也是好看的。
“我拿溯回镜回来,见你死死攥着这碎片,浑然不觉得疼,神情专注,还以为你走火入魔了。”宁珩之道,“想我坐望流云山灵气最是温和纯正,要是出了个魔头,必定千古流芳,为一段佳话。”
错在自身,理不在自己这儿,回嘴无益。
沈明洛便道:“既然溯回镜拿来了,那就先把正事做了再说呗。等事情办完,欠宁山主的修为我一定加倍奉还。”
“加倍奉还便不必了,宁某要姑娘答应宁某一件事。”宁珩之道。
“成”沈明洛爽快地应下了。
“师父,其实我一直想问来着,回溯镜你有用过吗?”
“不曾。”宁珩之揉揉听雨的脑袋,“阿洛姐姐睡着了,小声些。”
听雨点点头,轻声道:“师父为何不用?”
“我们听雨想用吗?”宁珩之反问。
听雨答:“不想,过去的事情我都知道,用不着回溯镜。”
“是了,回溯镜是为不知来处之人备下的,与我们无缘。”
「不知来处者,入回溯镜中,历经一场大梦见前尘,大梦醒,知来处亦明去处。
——越朔《回溯》」
隆冬时节,漫天飞雪。
正是元宵佳节,下山多日的楚清云带回了一个衣衫褴褛的清瘦书生。
那书生虽清瘦的不成样子,脸颊都有些凹下去了。
邪祟侵扰周边村庄,楚清云下山除祟时正碰上邪祟作乱,一个村的人几乎都被邪物吞吃干净了,只救下一个清瘦书生。
楚清云见书生可怜,心生怜悯,便带着他一道回了山。
书生就这么在青陵宗住下了。
楚清云待他很好,吃穿用度一应俱全,还亲自为他熬药调养身子,就这么过了一月,书生就容光焕发起来,身上脸上也长了些肉。不似初时那般,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书生的身子好多了,楚清云就领着他习武、教他修炼,一开始那书生连木剑都握不稳,倒后来,越练越得心应手,楚清云把自己的剑赠与了他。
书生竟是个修炼的好苗子,入门要诀十日便能熟练。
楚清云与书生日日相对,自然对那书生生出情愫来。
两人情投意合,并在第二年楚清云生辰之日,于青陵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婚后第八月,邪祟卷土重来,楚清云此时身怀六甲不便下山,由书生代劳,带领弟子下了山。
过了一月,书生带着弟子们回了山。
只是……在与邪祟颤抖中不慎中毒,毒无解,书生只余一年的性命。
楚清云知道后,对书生道:“一年虽短些,但若我夫妻二人好好地过,琴瑟和鸣,同孩子一起……就是只有一日也抵得过此后漫漫余生了。”
又二月,楚清云诞下一女,起名为“明洛”,“洛”字意为洛水之滨,是她与书生初见之处。
就在明洛出生那日,书生将楚清云关进了灵泉下的石室中,过了三日才将她放出。
待她再回到清云小院时,孩子已断气多时了。
楚清云走过去,温柔地、小心地把孩子环抱住,在孩子的额头落下一个带着泪水的亲吻,又把孩子放回到摇篮中。
都说摇篮是小婴儿最喜欢待的地方,只要轻轻摇一摇,孩子就会笑了。
“诸天神佛在上:弟子楚清云愿以身、以血、以三魂七魄换吾儿魂魄归体。”
她颤抖着,调不成调,句不成句。
“幼子体弱,本就神魂不稳,何况魂魄离体已近一日,已是药石无医、神仙难救。”
那声音缥缈不定:“吾座下有一青鸟,曾得青陵宗恩惠。青鸟渡劫未成,肉身已灭,精魄尚且完好,吾今日便替它还了恩罢——”
话音刚落,有青鸟衔书而来,绕着楚清云与她的孩子盘旋三周,化为一道青烟,落在婴孩的眼角处,成了一道青色羽翼状的印记……
沈明洛猛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
环在她床边的闻风、听雨、宁珩之都被她这动静吓了一跳。
“阿洛姐姐怎么有些不太对劲儿啊……”听雨和闻风咬耳朵,“都有点吓人了……我就说前尘往事看不得!”
“你这么聪明、这么明白,怎么就老不听话呢?”闻风说,说完又看向沈明洛,关心道:“阿洛姐姐,没事吧?”
“有事儿千万别憋在心里!这儿好歹有三个大活人在呢!帮你排忧解难!”听雨接着道。
“没事儿,就是觉得胸口闷闷的,过会儿就好了……你们俩先出去玩会儿,我想同你们师父单独说几句……”沈明洛道,听得出来她是在竭力压制着什么。
她好像是一张拉满了的弓,箭在弦上,在失控的边缘。
“好好好,阿洛姐姐你千万别把事情压心里会压出毛病的!”听雨又安慰道,接着就被闻风拉走去藏书阁看书了。
闻风、听雨走后,沈明洛仰头直直地看着宁珩之。
“宁珩之……”她边唤他的姓名边把自己往宁珩之的怀抱里塞,如同一只着急回巢的雏鸟。
她把头埋在宁珩之怀里,用崩溃到几乎平静的语调对宁珩之道:“你能不能救救我……你救救我吧……三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能救我……救救我好不好……你救救我吧……”
“修仙门派,其实是世上最不信鬼神的。仙门中人,要何等绝望、何等无措才会求神拜佛,才会祈求上苍垂怜……”
沈明洛是将脑子里想的全对宁珩之说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太痛了。
痛到她无力去选择想说的话、能说的话。
宁珩之抱住她,把她圈在怀里,静静地听着。
“我的母亲,因我而死……我在出生那日就死了,是母亲以身、以血、以三魂七魄求得天神恩赐,赐我以青鸟精魄……我才得以……重生……”
“凭什么?你说凭什么?我母亲对沈原有救命之恩、有再造之德……是沈原恩将仇报、是他翻脸不认人、是他逼死了我母亲!凭什么他沈原如今贵为一派掌门风光无限享天伦之乐?凭什么我母亲神魂具散不入轮回?凭什么……凭那满是我母女二人的血的掌门印吗?荒谬至极!”
她的声音不大,说到最后愈来愈急、愈来愈快。
宁珩之能感觉得到,沈明洛在抖、在哭、在痛、在委屈、在不甘。
宁珩之想,杜鹃啼血也不过如此了……
他很想帮她,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想冲到青陵门一剑了结沈原。
但他不能,不能替沈明洛决定,更不能替她疼、替她恨。
他明明能想到沈明洛要说的话会带着何种的伤痛,他还是听完了,自己拿着剑一剑一剑往心窝里捅也不过此。
他将沈明洛抱得更紧了,一下一下拍她的背,一遍遍哄孩子似的道:“阿洛乖,不哭了,哭了就不好看了。”
沈明洛也抱紧了他,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截浮木,就像握住天寒地冻里最后一点火焰……
就这样抱着、哄着,沈明洛渐渐地安静下来,在他怀里睡着了。
“睡着的样子倒是比平日里更漂亮些……”宁珩之小声道,“多好的一个人,偏偏命途多艰……”
“师父,还不撒手呢?”听雨调皮道,“我俩看书回来了,师兄去做饭,我来关心关心阿洛姐姐!阿洛姐姐好些了吗?”
“发泄一通怎样都是会好一些的。”宁珩之把沈明洛放到床上,帮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看了书,总归会有所感悟。同为师说说。”
“师父,弟子今日看的乃是《坐望流云山修习心法》,书中提及‘修习时,须得心无旁骛,心思纯粹’。弟子自觉还未达到此种境界。不过人贵自知嘛!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知耻而后勇!”听雨道。
宁珩之听完,点点头道:“既如此,你当努力修习达到‘心无旁骛、心思纯粹’之境,怎还会有这般闲情逸致呢?”
行吧,说是说不过师父他老人家的。
听雨嘿嘿笑了几声,识趣地去找闻风玩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