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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斗之间
这回换作凌笙憋着气了。
璐儿瞥他一眼,把剩余的果子揣进软布里,包得齐齐整整往随意肩上一抗,再加上方才被吹得乱糟糟的头发,怎么看怎么像逃难的。
她拍拍他,让了一步:“我带你去他常待的地方看看,他那么爱蹦爱跳,每次都是他找到的我,说不定这次也一样。若你不愿跟我说就算了,随你的便,反正我横竖也是站在你这边的。”
凌笙望着远方的路,默然不语。
璐儿见他跟个棉花似的,好说歹说愣是装哑巴,又忍不住喋喋不休:“我跟你说,老松鼠不一定比我们能耐,别看他资历老,基本很少去山外面,还不让我去,一些东西连他也不知道。就比如说我手上的这个包袱,看着特平平无奇是吧,其实它是我的灵器,你们书院上的大洞就是它砸开的,厉害吧……老松鼠最开始也没瞧出来这是个什么,最后还是带着我去找高人打听的。”
“灵器?能破解夫子的咒法么?”他虽知道她手上的这布有些威力,却并往这方面想。
璐儿摸了摸软布表面的纹路,诚恳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还不能完全驾驭它,知鼠说我目前顶多只能发挥出二成威力,要是再多加历练的话,兴许是能破的。”
“还是算了。”他摆摆手。
璐儿不满地哼了一声,继续带路。走了没几步,她蹲下身对路边的花草支吾了几句,又神色如常地接着走。
昂首挺胸走了几步,期待中的询问没有传来,她开始自说自话:“山中的小草啊小花啊都比较有灵气,我告诉它们我们行进的方向,若是一会儿老松鼠路过,它们还能帮我们传传话。”
凌笙给面子地问了一句:“你们说话它们能听懂?”
“能啊,”她转身笑得十分开心,整个人活力了不少,“我们聊的什么它们都知晓,但只会挑一些有趣的出来讲一讲,就像刚才,它们在讨论你过多长时间才主动开口说话。”
“……它们倒是无聊得紧。”他说。
璐儿嘿嘿笑了两下,脱离修行之外的生活一向如此,说起来,凡人的喜怒也算是它们最大的乐子了。
前方的树木繁密起来,周围的植物也逐渐密集,藤蔓从深处蜿蜒,逐渐掩盖住其他生灵的痕迹,脚下的道路不甚清晰,一眼望去,同方才待过的地方相差甚远。
璐儿回头看了踯躅的他一眼,灵动的眸子里满是笑意,“你要在这儿待着也可以,反正也没多少路了,一去一回用不了多长时间,我马上就能回来。”
也不知这语气是在小瞧谁。
凌笙目不斜视地走近林子里,避开那些看起来鲜绿的树藤,小心翼翼走了一段路后,却忽然指着某棵树上的某只鼠,问:“是那只吗?”
“什么这只那只,没礼貌,”璐儿冲他手臂抬起的方向望了一眼,“不过对着老松鼠也不需要多有礼貌,他一向不拘俗礼。”
说着,她丢了块石头,稳准狠地砸向松鼠歇息的那根树干,往前走了两步,解释说:“你看,像那种没有白胡子的,肯定不是他了。”
凌笙却忽然问道:“它是老松鼠族人么?”
璐儿点头,刚要说些什么,却猛地领会到凌笙的意思,赶紧小跑着上前,十分和蔼地朝被惊醒且来不及跑掉的倒霉松鼠问道:“你知道你们老松鼠爷爷去哪儿了吗?”
小松鼠懵懂无知地摇了摇头,它抱紧手里的松果,乌黑的豆豆眼看了凌笙半晌,在璐儿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便快步跳开了。
璐儿下意识想拦住它,却扑了个空,只得朝凌笙尴尬地笑:“它有点儿认生,没见过你……对了,它方才听路过的飞鸟说,村西头好像有什么人起了争执,两边实力不凡,让我们下山的时候避着点儿。”
凌笙却十分紧张,“它说了是哪些人没有?”
璐儿有些莫名其妙,“它连你都不认识,怎么可能知道是哪些人。再说了,村西头不就是坟地那儿么?那儿一向荒凉,没……”
事儿二字哽在喉间,她艰难地咽了咽。
她怎么就忘了这茬儿了?凌笙爹娘还有王婆,都葬在那儿了,她就说那个破地方不好吧,也不知他中了哪门子邪,非得选在那儿!
没待她再想,凌笙已经朝原路冲了去,他跑到一半,想起什么来,朝她喊道:“得麻烦你一会儿带着你们山头的高人去坟地看看!”
“欸你……”她伸出的手又空荡荡落下,又握了团虚空,连他离去的风都没能留住。
“我们山头没什么高人啊……”剩下的半句话逝在了林子里,连飞鸟都没能惊起。
凌笙一路小跑着,不敢再耽搁。早知当初寻老松鼠那么艰难,他就该直接寻着夫子来的。那些人来势太过凶猛,本以为只会偷偷摸摸行事,可如今……但愿小鹿能带来一些援兵,不说共同抵御那些人,至少能救出失踪的大家伙。
他从未想过书院会有这么一天,夫子会有被逼到走投无路的一日。书院中有许多不太一样的人,有些长成人的模样,有些还是维持着原来的样子,不难看也不好看,就同小鹿吸食的灵气一样,当下他会一惊,之后便抛之脑后,反正太过在意也不会有人信他的说辞,反而只会把他当成怪物一般避之不及。
他从小就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有时是屋子附近的那只长毛小妖,有时是河底那只头上覆满青草的水怪,有时是被马车碾了半段身子的小虫妖。吓得狠了会尖叫几声躲在王婆身后,被她小心领回家,当天或是次日听到一些村民的风言风语外,基本没什么了。
最初还是会在意的,但每次王婆都会努力帮他把那些嚼舌根子的小儿打走,并喊他帮忙做些杂活,而那些小儿多半也会在第二天被各自父母押来赔罪。
罪是赔了,只是那些人的眼神,总有种说不清的意味,好像是看着什么洪水猛兽,但眼里又含着些痛惜遗憾,仿佛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般。后来他知道,原来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秉承着孩童的天真,感慨自己所看到的东西罢了,而他们,则是压抑着畏惧恐慌,竭力想让自己表现得同常人一般,对眼前这个孩子报以正常的眼光。
然而他们掩藏得并不好,反倒是他,学会了一次次视而不见。
总要有一方站出来装聋作哑的,他们人那么多,那便换成他好了,倒也省事儿。
随着年岁渐长,他看到的东西不减反增,可他心态磨砺得成熟不少,早已学会淡然处之了。
是什么时候被夫子发现的?或许是被夫子知晓他与一些精怪走得较近的时候,又或许是那次撞见夫子在同后院的竹子说话的时候,他当时看到的,不是一根根绿意盎然的竹子,反而是一只浑身散着黑绿气体的,巨大的灰皮野猪。
他当时只轻轻往后退了一小步,踩到了落叶,等再回头时,却见夫子用一种十分严厉骇然的眼神盯着他。不知怎的,他又偷偷往那处竹林看了一眼,没等他再有动作,夫子便进屋去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仿佛那些都是他的臆想一般。
可后来,不管是他再撞见什么,每次抬头,都能看到夫子的那种眼神,那种狐疑盖过了温情的眼神。而夫子每次都收得极快,只流露出一瞬,又归于往常。如果不是他总留神注意夫子动向被发觉的话,或许夫子是不会当面质问他的。
他没有对夫子坦诚相告,他说,他能看到的只有一些影子,各种颜色的影子,却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也不知为什么对于一向敬重的人会撒这么一个拙劣的谎,或许是那日触到的眼神太过刺人,又或许是因为他在那个时候想起了白色的小鹿,那只从小陪着他,像是挚友又像亲人的小鹿。
他不愿再牵扯太多,也不愿再欠下太多,他已欠了父母两条命,他不想连小鹿也被他牵连。
之后的几天,书院就没再开了,他还有剩下的严朔留了下来。他大致能猜出夫子的意思,是要以书院为界,将那伙来路不明人困住或剿灭,至于他和严朔二人,许是助夫子的,又许是……诱饵。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不是迫于夫子威严,而是忧心他与严朔安危。
西边的坟地离鹿门山不算远,饶是如此,一路跑去也花了凌笙不少力气。
他拨开最后一处拦路的枝丫后,还没待看清眼前的状况,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滑腻腻的东西,摔了一跤。他撑着地,刚要爬起来,手却摸到了一团黏糊糊的物体,他大脑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立即紧张地看向手心。
还好,不是红色的,只是普通的泥巴。
他松口气,没往前走几步,就被什么缠了脚一般,迟迟挪不动步子。
他站的地方,风吹得正好,恰好能闻见空气中浓郁的腥甜。
他原本在调整呼吸,却蓦地止住了。眼前的坟地,河流杂草尤在,可大片无边荒芜的土地上,俨然多了数条血红的口子。那些血河淌得激烈急促,在地上划出一道道深痕,全然不像璐儿说的那般轻松。
他麻木地向前走,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断壁残肢,潜意识里竭力避开那刺目的颜色,妄图能短暂骗过自己。他走得很快,在前方对峙的两路人马中,寻找熟悉的身影。
说是两路人马,实际上能站立的,只有三人,另外零零散散的几处,则是几个奄奄一息的泥人。
勉力支撑的祝夫子,扶着祝夫子的严朔,以及……一位倔强着不肯低头倒下的蒙面人。
严朔最先看到了他,给了他一个眼色,示意他过去。
凌笙没动。只是望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祝夫子前面那个二丈多高的瘸腿泥人,和它身边散落的大块泥土。
“凌笙?你怎么来了?快过来!”严朔不解地看着他,朝他招了招手。
凌笙面露犹疑,微微扫了一眼一旁的蒙面人。他伤得很重,大半个衣服都湿了,不知是血染的,还是留的汗水,而他露出来的右手还抓着一只黑色的弯钩,弯钩的尖端对着那泥人,仍在做最后的抵抗。
凌笙注意到他略微颤抖的血手,顿了顿,还是立在原地。
“……罢了。”严朔还想再唤,被祝夫子制止住。
他眼里还残留着一丝怪异的青绿,神态也与往日大不相同,凌笙短短瞧了他一眼,有些心怵。
蒙面人见他们这样,似是嗤笑了一声,朝凌笙递了一个不屑的眼神,却是朝祝夫子开口道:“我的同伴被你们斩杀殆尽,怎么,如今又是在演哪出戏?何不给我个痛快?”
他声音嘶哑得狠,好像喉头哽着什么,发声也不甚清晰。
祝夫子没出声,反倒是严朔急道:“你怎么还好意思说这种话?人不是你们抓的?你和你那些同伴活该下黄泉!”
“呵。”那人冷笑了声,似乎不愿再与他做这无聊的争辩。
这表现在凌笙眼里,无疑是变相的承认。
他看了看发丝凌乱、衣衫破旧的祝夫子,极浅地叹了口气,还是朝他走了几步。夫子那样的人,除非被逼到极致,是断然不会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法子。
事已至此,谁是谁非已再明显不过,无论他怎么忘不掉那成片的黑衣人尸体,他还是选择了站在夫子这一边,站在他曾以为无比正确的道路上。
只是,真是正确的么?
凌笙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在他真正走近的前一秒,别处传来异动。
“凌笙你给我站住!”
那只小鹿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声嘶力竭,气急败坏,听着颇有些要找他麻烦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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