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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所以,阿续要赶我走?”
那张脸漂亮得任谁看了都顶不住,此时声音里还生出几分委屈,反让阿续有些无措:“我、我不是赶你……”
她正想着如何委婉措辞才不至于伤他的心,青砚只消听来半句,便截过话头:“不赶就好。”
“不是……”阿续张口结舌,竟被他把节奏带偏。
但见少年眉目立时舒展,眸中墨色晕开,笑意盈出,似怕她反悔又飞快添了句:“我不白住的,只学本事,所得都归阿续。”
话都说到这份上,阿续沉默少倾,问道:“你也欠君上果子?怎么欠上的?”
“就,不小心弄坏了他的法器……”青砚摸了摸鼻子,状似无奈。
阿续奇道:“哪个法器?”
青砚无辜道:“慧剑罗索,听他说挺值钱的。”
阿续:“…………”
岂是值钱,阴冥界二把手证道时的法器,能用钱来度量?
阿续头皮发麻,脑袋里都是白花花砸得稀碎的无因果,想着他年纪小小就要当一辈子包身工,不免心生怜悯,一时半会没去想,那开天辟地的法器如何那样脆弱。
她轻叹了一声,毫无营养地安慰道:“你也别太有压力,在人间待个几百年……也挺好的。”
青砚点头,笑道:“那阿续又是因何来做怖梦师的?”
阿续没有正面回答,指了指泥坑无奈道:“你说的‘蚯蚓’,真不能弄死了,很贵,不是咱们阴差能消费的。”
“是这样啊。”青砚往泥坑里看了一眼,语气颇为玩味。
阿续也没管他真懂假懂,指甲戳了戳下唇,想想又道:“嗳,我还是觉得不妥,我这总共三间房,一间我寝居,一间厨房,还有一间书房,实在没地方分给你,要不我推荐你去重香那里,他……”
“书房也行。”
阿续见他如此执着,索性领着他去书房看。
四方狭小的空间,没有窗户,中间设了张长案几,三面高至屋顶的置物架,密密麻麻放置着各种卷轴、书籍以及瓶瓶罐罐,还有许多奇形怪状的摆件,连地上都堆放着铺子上的存货,光用琳琅满目、杂乱不齐来形容,也是谦虚。
阿续的打算是让他眼见为实,也好知她诚不欺瞒。
“你瞧,光下脚都难。”她一边劝退,一边从腰包里取出梦貘瓶,将一颗白色无因果倒进架子上的琉璃龛中。
琉璃龛造型奇特,状似树冠,蜿蜒枝干镂空交错,数十枚散着微光的无因果沉浮其间,像极了顶着赤日的扶桑树。
青砚似乎没理解她的用心,反而望着琉璃龛起了兴致:“阿续收集了这么无因果,很辛苦吧……”
“辛苦谈不上,再凑点准备春祭回去交了。”阿续收好梦貘瓶,才一转身,鼻尖却擦过一冷硬物件,分明方才青砚的声音还在门口,现下人靠得这般近,她却完全没察觉。
阿续稍稍往后靠,脑勺碰到琉璃龛再无路可退,她揉了揉酸蹙的鼻尖,视线停在与她鼻子亲密接触的物件上,那是三绕象牙白的骨链,长长短短随性铺散在他胸口。
引她注意的是,这骨链似乎全由指骨串成,每节同她小指末节一般大小,至于是什么何物的指骨她看不出来,骨面刻满螭龙纹,刻印上有淡金色的流光暗涌,像是附加了箓咒。
很特别,也很邪气。
“每年春祭交?”青砚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阿续仰头,少年身量超乎寻常同辈,她整个人都罩在他阴影下,琉璃龛折射的光影流淌在他面庞,潋滟绚丽,带着别样的朦胧魅惑。
阿续被那光影晃花了眼,一时忘了要回答。
“阿续?”
耳畔响起低哑的轻唤,少年垂头靠近,炙热地呼吸落在她腮侧,惊得她猛然回神。
“啊是,我一般春、秋祭会回去一趟。”
少年黑漆漆的瞳仁抵在她近前,似乎很欣赏她的慌乱,开口声音轻缓:“那阿续加油哦。”
这声鼓励几乎是贴着她耳朵说出,温柔亲昵得过分,阿续闭了闭眼,半身酥麻。
“这种事,有何好加油的。”她勉强淡定回了句,飞快矮身从他身前钻出。
“也是,以后阿续有我,自然不必亲自加油。”青砚声音带笑,软而含情,直挠心扉。
阿续另半身跟着也酥了。
她后知后觉,这少年举动太轻佻暧昧,但他们才第一次见,凭何就暧昧了?
说起暧昧,她此时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唤她娘子的“夜修罗”,她心生嘀咕,鬼生两百多年,桃仙人的春风这算迟迟照拂上了?
要说欣慰也是有的,毕竟被春梦缠了这么久,她都有些怀疑是禁欲太久身心渴求,才生此恶障。
可……她窥了青砚一眼。
少年一脸坦荡,神情无害,纯洁得与那暧昧扯不上半分关系。
如此,她又蒙愧自谴,深感自己一把年纪,怎么能以龌龊之心胡乱腻想一个小孩子,她硬着头皮走到案前,极力从容地将卷轴铺开查阅,掩饰心虚。
恰好,外面铺子传来敲门声,这才打破尴尬。
青砚自然而然道:“我去招呼?”
她还没打算留他呢,使唤上了更送不走。
思及此,阿续忙摇头:“不用,我自己来。”
铺子上来了位客人,是位五十岁上下的大婶,眼睛红肿,神情有些焦躁,见着阿续就道:“听说你这里还在卖锁命符。”
阿续看了她两眼,转身从架子处挑了个抽屉,拿出一张三角护身符递给她:“二十文。”
大婶接过没看,只问:“灵么?”
阿续不答反问:“你家孙女还没好?”
大婶一愣,微点了下头,连价都没还放下钱匆匆就走。
“阿续生意也不错。”青砚跟了出来。
阿续把铜板收下,便朝书房走去:“如今暄阳城和尚道士多,只能说凑合。”
青砚亦步亦趋黏在她身后,见他跟得近,她又道:“所以你要知道,我不但没地方给你住……我、也真没钱养你……”
这是大实话,院子是大花补贴给她的,但人家又说京畿寸土寸金,对折的房租还是要给,阿续也不能问她这般爱财是不是为玄君所染,毕竟人家打了折,总归格局要比咬着八千不放的玄君大。
少年听着那句没钱养,唇畔的弧度又往上提了两分:“原来阿续担心这个啊,要不,我们先换间大点的房子?”
“不行……”她可没钱换。
这么想着,视线中却多了一块巴掌大的金玄龟,青砚就落后她一步,手直接越过她肩膀,将东西呈到她眼前:“可够?”
阿续没接,稍稍一让跨进书房,又在满架卷轴前翻找起来。
青砚道:“当是拜师礼,如何?”
阿续笑了笑:“你出手这样大方,想来不差银子,何必用无因果还债?”
青砚道:“也就这点家当而已。”
阿续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少年眼里分明闪着笑,却格外认真补充了句:“家当都是阿续的。”
啊这!这话她没法接,只得干笑两声,又垫脚去取高处发黑的卷宗,青砚却快一步将之取下递给她:“你瞧,我还是有点用的。”
阿续:“……”
她捏着卷宗坐在案前铺开,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
青砚俯身趴在案前,支着下巴看她:“忙了一夜,阿续不去睡会?现在还要开工?”
“不开工,怖梦师只在三更后办事。”
青砚一副了然,笑道:“夜半无人,办差不易被打扰?”
阿续歪了歪脑袋,心说大实话放心里不好么?她小声辩解道:“这只是其一。”
青砚虚心请教:“那其二呢?”
“规矩。”
“哦,好规矩。”
阿续轻咳一声,将卷宗立起查阅,同时也挡住了青砚视线。
安静不过几息,青砚忽又问:“阿续这副肉身是玄君给的?”
这话题转得快,阿续愣了一下才回:“肉身是我的,君上只是施法让我留在了身体里。”
“他还真是好心啊。”青砚唇角扯了扯,“那生前之事可还记得?”
“喝了孟婆汤,不记得了。”
“他说的?”
阿续愕然看向他:“有什么问题么?”
青砚与她对视两秒,忽伸手摸了摸她脑袋,笑道:“没有,不记得也没关系。”
阿续偏头躲开,敏感道:“你以前认识我?”
少年直起腰板,一本正经回了句:“我对阿续,一见如故,像认识了千百年之久。”
这话怎么听来都带着几分客套恭维,偏偏他这时没笑,黑白分明的眼眸深邃又清晰,直直写着认真二字。
她猛咳了好几声,讪讪笑了起来:“哈哈……你这小孩真会说话。”
青砚眉弓微压:“嫌小?”
阿续咳得更加剧烈:“挺好,鲜衣怒马少年时,挺好的。”
“真心?”少年神色依旧凝肃。
她忙敛去一脸嬉笑:“真挺好的,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那便好。”青砚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我也以为比阿续大一岁正合适。”
这还能聊下去么,他在疯狂暗示什么?阿续只能盯着卷宗装傻充愣。
青砚指尖在骨链上轻轻摩挲着,也不再开口。
如此这般,屋内瞬间静得连呼吸都显突兀,阿续憋得快窒息,终是受不住抓起卷宗站起来道:“这卷宗有些变数,我去看看情况,你先留这等我回来?”
“哦,我能去么?”青砚跃跃欲试道。
她原就想避开他,自然不想带他去,但不容她出声拒绝,青砚飞快又道:“当是第一课吧。”
见阿续还在犹豫,他又小心翼翼问了声:“可好?”
声音软软的,阿续鸡皮疙瘩从手背直爬上头皮,最终很没出息地点了点头,还没开始抵抗就落败。
外面日头高升,连下几日雨一晴下来,倒是干干脆脆一丝云都不见。
阿续迎着阳光虚下眼眸,一夜未睡,此时精神更加萎靡。
青砚的斗篷适时搭在了她肩头。
她脸一烫,忙推辞道:“不用,我不怕见光的,再说这也……太长了……”
“没关系。”青砚将兜帽也替她拉好,“走吧。”
阿续抬眼瞥向他,少年视线落在她额头,目光却没有聚焦,仅一瞬,忽地又对上她的眼,她立刻转身跃上墙头,脚尖一点,又上了房檐。
暄阳城房屋密集,层叠错落,小心行于屋顶,便是在白日也不会太引人注目。
青砚跟在她身侧问:“阿续小师父,今日这堂课讲什么?”
师父就师父,哪里还连名带小的。
不过这称谓让阿续忽生责任感,于是挺了挺腰杆,端着长者架势正色道:“方才来买锁命符的人,月初还来买过长命锁,那时她印堂有黑煞,而今日见她,浑身已缭着死气。”
“所以她是遇到了不好的事?才来买符的?”
“不是她用。”阿续晃了晃手中卷轴:“她叫彭英月,四十有八,原还有两年阳寿,方才一查,今日命数骤尽。”
青砚起了兴致:“听说怖梦司处理的人都不一般,她不过一介普通妇孺,有何蹊跷?”
阿续点头道:“受刑者分三类,分别是恶、煞、怨。”
“恶为奸佞,手不血刃,却凭一己之力祸国殃民,手里至少能直接扯出数以千计的负冤人命;煞为屠戮,这就很好理解了,刀下鬼逾千越万,怨为……”
青砚突兀地插了一句话:“所以,久经沙场之人,很容易被列为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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