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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7
【13】2017年早春
出于隐私保密需要,那天医生跟随齐思钧到小阳台上的时候,没有多透露什么治疗过程,只是像平时劝慰家属那样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可他似乎本来就平静得不得了,像是乖巧地听懂了,又像是从头到尾没有听进一句劝。齐思钧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只是把整个人的重心倚都靠在小阳台的铁质栏杆上,微微前倾。
一个很危险的姿态。
医生讲了一会,没有得到有效的反馈回应,不自觉安静下来。
齐思钧就是这时候开的口。
“不是,你不明白……”他没有回头,望向远处被阳光照得发亮的海面,声调平和到平静,“你不明白,他的病永远好不了。”
声音一顿。
他突然低下头冲自己冻红的手呼了一口气,随即转过身,像天真的孩童一样用力而灿烂地冲医生笑了笑,出乎意料的清晰笃定:“我就是他的病根,我不走,他好不了了。”
可是医生觉得他快要哭了。
她想反驳,张了张嘴,没出声。
因为眼前的人才刚刚直面了爱人自杀的现场。
他看起来就站在那个临界上,摇摇欲坠,却又分毫不差地站在那。
她怕她一开口,就会戳破什么,流出无法止住的鲜血,或是积闷在暗处的脓水。
齐思钧还在不疾不徐地说着话,有理有据,又轻描淡写到残忍。
“就算你走了,周峻纬一旦知道,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去找你。”不知怎么,医生总觉得自己必须阻止他说下去,于是她强迫自己尽力维持着平时的冷静语调。
齐思钧不为所动:“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呀。我记得他和我提过,你原来的研究方向是催眠治疗?”
“催眠也不是你想得那么容易,被催眠者要是意志坚定或者态度抵抗,根本不可能生效!”医生的声调陡然拔高,反驳道,“更何况,就算他好了,你怎么……”
“他不会的。”齐思钧打断她,状若无意般避开了提及自己的后半句,“周峻纬是一个搞心理研究的,一个医生,这意味着他最清楚怎样的病患才能得到最有效的治理。这其中,最基本的就是要信任心理医生,配合治疗吧。”
医生突然失了声。
因为他是对的,她从未见过比周峻纬更配合的病患。
他全是对的。
她确实有机会,对周峻纬催眠。
而这……或许的确,是当下最有效的一种治好他的方法。
一个伤口如果永远好不了,那就盖住它一辈子,让它再也无法流出鲜红的血。
“你看,如果我不走,他就活不成了。我知道他一直都很擅长对病人进行干预治疗,你们研究所培养一个这样的人才,应该挺难得的吧?”他垂下眼帘,淡淡道,“我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主持,真的,我很糟糕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要做这样一点牺牲,就可以换来无数个患者被拯救,很可以了。”他又笑起来,“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能做到这么伟大的事情呢。”
“所以啊,算我求你,”齐思钧的语调最终尘埃落定,是那种几近虔诚的轻稳认真,他退后几步,在医生面前极尽恭敬地笔直站正,低下头浅笑着恳求——
“也让我当一次救世主,完成一次这么伟大的心愿吧。”
【14】2019年初秋
——“也让我当一次救世主,完成一次这么伟大的心愿吧。”
——“我不认为伴侣是我的幻觉,或者,是曾经有过,我猜得对吗?”
啧。
一个看似恳求实则不留退路,一个状若询问却在字字紧逼,哪个都不让人省心。
医生看着周峻纬认真的眼睛,只能暗自深吸了一口气,用她平日里交代工作那种冰冷清晰的语调给了他一个回应:“即便是最厉害的研究者,仅凭借一句话断定真假,你不觉得你的佐证信息太少、干扰率太高了吗?”
“嗯,也对。”周峻纬退了一步,语调再度柔和下来,就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他依然是那个极尽温柔的斯文少年,“把你带的‘维生素片’给我吧。你这次来,包括之前和我套了那么久近乎,应该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这个,对吧?”
“你称之为药也没关系,”装人妻真是太不合适她了,医生回想了一下之前那几次拢共也没说几句的伪装黑历史,此刻恢复正常说话甚至有一点暗爽,“你很聪明,我确实不是你的妻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她说到这停了一下,然后礼貌告知周峻纬:“我是你的心理医生。”
所以某些话术就免了吧,基本不可能生效了。
“啊,是这样,”周峻纬摸了摸下巴,真正地微笑起来,“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是你,原来是身份太特殊,如果不努力地合理化歪曲,就太容易回忆起不该回忆的了。”
不要一脸明知道自己的记忆有问题却只知道顺着分析,根本不想听从医嘱去治的样子啊!
医生简直败给他了,眼见情况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也有些纠结要不要继续之前与齐思钧已经努力了一半的治疗方案。
如果坚持,让眼前这个倔强的家伙失去真正的记忆是否太困难也太残忍;如果放弃,一切会不会又重新回到这人轻生那段时间?
“你的第一目的是治好我,对吗?”看医生陷入沉思,周峻纬又开启了引导模式,想方设法地想从面前这个人口中挖线索。
他自顾自陈述下去:“那我们现在有两种事态发展。一是你继续说着让我起疑的话,当然也可能是进行着某种治疗方式,然后我自己来挖出真相,怎么也好不了;二是你告诉我事情的全部,可以慢慢来,一次只说一点,我也慢慢接受,渐渐消化之前的事。所以如果,你真的欺骗了我,我希望你可以选择第二种。”
甚至还外加一个安抚性微笑:“别担心,我一定会配合治疗的,我可以保证。除此之外,无论真相是什么,我的情绪一定不会崩溃。”
要命的聪明,连自己的记忆紊乱可能是治疗的某一环造成的后果都猜到了。
然而你会配合才有鬼,更不要提这人两年前就崩过一次。谁也不能保证他重新知道全部之后会不会回到过去的状态,甚至再次自杀。
要是这种咨询标配的导向性话术都听不出来,她这么久研究员白做了。
周峻纬啊周峻纬,你这个学术天才,为了找到真相、寻回你的伴侣,连不要故意干扰心理医生的病情诊断这种基本规则都打算丢掉不要了吗?
这种反客为主,试图引导心理医生的招数都用出来了,某种意义上还真是让人动容的坚毅度。
医生就在这感动人心的请求里,明确表态:“你想得太多了。别担心,你会好起来的,记得吃药。”
“好吧,”周峻纬有些自讨没趣地缩了缩肩膀,道别的语调有些无辜,“你应该也不会想和我去逛街,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他收拾了一下他帮忙拎回来的包包袋袋,就礼貌地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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