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年少

　　理科一班的秋游安排在十一月初，地点定在远郊的一处度假村。
　　周六一大早，学校操场等大巴，苏若离目测同桌背上的大背包，惊呼：“总共就两天时间，你带这么多东西，吃得完嘛？”
　　阮念说：“都是我妈买的，我说不要吧，她非要塞。反正有你们在，不怕解决不了。”
　　“哈，”苏若离笑嘻嘻道：“就知道同桌你够意思。”
　　宋辞姗姗来迟，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她身后：“阮念同学，要不要我帮你拿着？”
　　“好啊好啊。” 阮念背的肩膀酸疼，连忙把背包给他。
　　“我去，这么重，”宋辞将背包提在手上，拉开一条缝，扫了几眼：“薯片、虾条、果冻、八宝粥……啧啧，你该不是把超市洗劫一空了吧。”
　　“呀，你别乱翻。”阮念几乎跳脚，她倒是不在意那些零食，主要吧，里面有些她的私人物品，怎好让他看见。
　　大巴来了，他们排队上车，男生女生，混搭着阵营，说说笑笑。阮念坐车容易犯困，又因为起得早，不久便打起了瞌睡，再醒来时，大巴依旧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宋辞就坐在她隔着过道的座位上，正把玩着一个五阶魔方，低着头，无比专注。秋日的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一道漂亮的弧线。
　　这样干净温暖的少年。
　　宋辞余光瞥见小同学的注视，停下快要还原了的魔方，快速打乱，递过去：“你来试试？”
　　阮念还是头一回玩五阶的，有些难度，研究了好一会，最终也只能转好两面，无法再进一步，颇为泄气地还给少年。
　　宋辞说：“你的那些零食，分我一半，我教你，怎么样？”
　　“一半！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阮念断然拒绝，“不行，本来就不是很多，咱们好几个人呢。”
　　“那就三分之一？”他讨价还价。
　　“不行。”
　　“四分之一总行了吧。”
　　“再说。”尚在可接受范围。
　　度假村建在天星湖边的一个半岛上，背山面湖，另有森林公园为邻，风景十分秀丽。里面另有一些自助游玩项目，如飞行俱乐部、皮划艇、马场、高尔夫……只是他们那点可怜的报名费，自然不包括这些的。
　　这日天气是晴，大孩子们办理好住宿，童心未泯，在草坪上做游戏，玩起了萝卜蹲，参加的二十多个同学分了五组，红白绿黄粉，淘汰了的小组要选出一个人接受惩罚。
　　玩了几轮，苏若离皱眉：“我怎么这么倒霉，和你们分在了一组。”她自诩是游戏高手，可这回却阴沟里翻了船，和阮念几个一起，输的很惨，愤愤，让同桌去接受惩罚。
　　“为什么是我？”阮念撇嘴。
　　“就属你嘴最笨，净拖后腿。”苏若离在后面推她。
　　宋辞那组也不遑多让，第一个被淘汰的就是他们，加上另两组的同学，四人大眼瞪小眼地站在场中间。
　　班长卢雨象同学鬼点子多，端来几个盖着的纸杯，说里面有辣椒水、白醋、酱油、凉白开，一人选一个。
　　宋辞一马当先，拿起最左边的纸杯，挑开封盖，嗅了嗅，勾了唇角，却并未喝下，转而走到阮念跟前，拿过她的那杯，和她做了交换。
　　“啊，我知道了，你的是辣椒水对不对。”
　　宋辞看着手中纸杯，哭笑不得：“你这运气也太差了吧。”
　　她选到的，才是辣椒水。
　　阮念逃过一劫：“是你要和我换的，可不怪我。”
　　她一口饮下，原来是凉白开，宋辞见她微微惊讶的表情，笑了，这姑娘，还以为自己坑她呢。
　　玩闹了一天，用过晚餐，同学们意犹未尽，嚷着去打牌打麻将，使不完的精力。宋辞去房间拿手机充电器，返回娱乐厅，却不见阮念的身影。
　　“老宋，快来，三缺一，就差你了。”卢雨象喊他。
　　宋辞走过去：“大象，小北，阿胤，就你们三那牌技，我上场你们怕是一把都胡不了。”他摆摆手，转头问正在斗地主的苏若离：“阮念同学呢？我还等着她的零食了。”
　　“刚才还在这呢，”苏若离心思都在手上的牌里，随口道：“可能是累了回房间了吧，零食早拿下来了，就在后面桌子那，想吃什么自己拿去。”
　　“噢。”宋辞翻了翻，却一样也没拿，又回到牌桌，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旁的乔敏突然开口：“宋辞同学，这个月的黑板报，你来设计板报样式，怎么样？”
　　班上每个月要出一期黑板报，是个苦力活，没多少乐意干的，一直都是由她这个文艺委员负责的，偶尔嘛，也想偷偷懒。
　　“凭什么？”
　　乔敏低笑：“我总不能平白说阮念同学去哪儿了。”
　　“谁关心她去哪了。”宋辞有种心思被人看破的尴尬。
　　“那算咯。”乔敏也不勉强，牌洗的哗哗响。
　　宋辞来回走了几圈，踱到她边上：“成交。”

　　阮念之前和同学打牌，牌风不太顺，玩了几把就下来让了别人，左右无事，想去看郊外的星星，人生地不熟的，又不敢走远，只好去了娱乐厅不远处的秋千架。
　　“一个人跑这来，也不害怕有熊出没。”宋辞长手长脚寻来。
　　“这里怎么会有熊，”阮念不看也知道来人是谁，仰着头说：“我在看星星。”
　　她打小就很喜欢星空，幼时常在夏夜里，躺在凉竹榻上看漫天繁星，伴着池塘里阵阵哇声和竹扇下的凉风，做个美梦，一夜好眠，那是童年为数不多的深刻记忆。
　　此时，大大小小的星星，像一颗颗宝石，悬挂在苍穹之上，只是附近有光源，看不太清，宋辞提议，去远一点的地方。
　　两人走出几百米，坐在湖边草坪上。
　　阮念抱着双腿，看着那条银灰色丝带的银河，说：“宋辞同学，你能认出几个星座？”
　　“考我么？”他指着东南方向说：“那里是猎户座，冬天最好辨认的星座，就像一个猎人一样。它右下角的是大犬座，天狼星就在其中。”
　　“啊，天狼星，”阮念指向天空一处：“就是那颗最亮的吧。猎户座，腰带，那它的西北方就是金牛座咯。”
　　说起星座，阮念自然问道：“对了，你是什么星座？”
　　“摩羯座。”宋辞双手撑着身体，往后仰去：“怎么，你对星座还有研究？”
　　“了解一点，”阮念回忆着从漫画书上看来的十二星座知识：“摩羯座，是象征着冬季开始的星座，优点是理性、实际、从容、敏锐，缺点是不善表达、有些自我。”
　　“我看起来像么？”
　　阮念看了他两眼，不直面评价：“像不像，只有你自己清楚。”
　　宋辞说：“摩羯座对应的宿命星座是哪个？”
　　她想了想：“好像是狮子座。”
　　“你呢，什么星座的？”
　　“狮子座呀。”她抿唇微笑。
　　“……”
　　夜色酽酽，青山成了黛色剪影，朦胧的起伏，隐约几丝神秘。
　　“阮念。”宋辞忍不住喊她的名字。
　　“嗯？”她转头，对上一双晶亮的眸子，深邃得像夜空的星。
　　“其实，我……”他欲言又止。
　　“啊，有流星。”她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天际，一道流星划破长空，阮念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流星，连忙坐直身子，双手合十，闭眼许愿，素净的脸庞满是虔诚。
　　她许完愿，再问身旁的少年：“刚才你想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乍然而起的激动已归于平静，再难启齿，宋辞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青草，轻轻哼起了情歌。
　　“难以忘记初次见你，一双迷人的眼睛，在我脑海里你的身影，挥散不去……”
　　十七岁的大男孩，变声期基本结束，洗去稚气童音的尖锐，渐至清朗，嗓音中又暗含几丝慵懒，再适合唱这样的情歌不过。
　　他唱着这样一首《情非得已》，唱着‘不敢让自己靠的太近……爱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气’，似有所指，心弦微颤，右手放在草地上，像蜗牛一般缓慢地挪动着，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
　　世界在这一刻归于宁静，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阮念察觉到了什么，咬着嘴唇，血液涌上面颊，是夜风吹不散的热度。
　　忽而，有人喊他们的名字，声音远远传来，打破了这一刻的静谧。
　　“咱们快回去吧。”她慌忙起身，沿着来路折返。
　　身后，是少年的轻声叹息，终究，还差一点。

　　宋辞答应设计黑板报样式，秋游回来没几天，乔敏就来找他兑现承诺了。
　　他画了几款，交了差，让她自己决定。转头，却又碰上市里评选文明校园活动，学校要在读书走廊那办黑板报，抽了几个班级，每个班出一期，其中，就有理科一班。
　　乔敏拿着草稿纸，笑说：“同学，你就行行好，学校的那个也包办了呗。”
　　宋辞挑眉：“同学，可别得寸进尺啊，当时说好的，一个消息换一期黑板报。”
　　乔敏见他不肯松口，嘀咕了会，转而找上阮念，问她能不能拨冗来刻下黑板报板书？
　　阮念寻思不对啊：“之前咱们班不都是丁玲同学刻板书的吗？”
　　乔敏说：“她啊，她这几天要去参加省书法比赛，并不得空。正好你字写的好看，想来板书也不差。要是你不愿意的话，那我只能去找柳涵同学咯。”
　　阮念这厢还在犹豫，那边乔敏说柳涵已经答应了，就看她的意思了。
　　她趴在书堆上，说：“她都答应了，还来找我做什么，让她刻好了。”
　　苏若离在一旁怒其不争：“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就要勇敢地去争取、去把握，不要让自己追悔莫及。”
　　自己喜欢宋辞吗？这时候的她，还并不太清楚自己的心意。她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乔敏。
　　乔敏却笑说：“其实，这事，我还没和柳涵同学说呢。”
　　阮念哑然，原来自己被摆了一道。
　　刻黑板报的时间定在放学后，他们到读书走廊那，已经有其他班级的同学在了，其中有几个宋辞认识的，打招呼，聊了会。再回到自己班级那，原本该在刻板书的阮念坐在板凳上，眼神很不友善地看他。
　　“别的班都快弄完了，你还在这偷懒。”
　　“偷懒的明明是你，”阮念撇嘴：“把事情都丢给我一个人，你好意思。”
　　宋辞耸肩：“我只负责设计样式，别的我可帮不上忙。”
　　“我不管，反正你就呆这里，不许乱跑。”
　　“嘿，我又不是你的什么，凭啥管我。”
　　“不乐意，那你走吧。”
　　“这可是你说的。”
　　他竟然真的走了，阮念有些傻眼，别的班都是两三个同学作伴，他们这儿只剩了她，形单影只。
　　就在她气不过时，那少年又折了回来，手上拿着两瓶热牛奶，递给她一瓶，明知故问：“干嘛，我不过是去买喝的，你怎么要哭了。”
　　这家伙，阮念白了他一眼，心情突然又转了晴。
　　晴雨之间，是少年戏谑的笑。
　　黑板报弄到一半，宋辞有些不满意，另改了样式，多加了些图案，由他画好，再让阮念填充文字，足足花了三个放学后的时间才搞定。
　　阮念刻完板书，扔了粉笔，廊外却忽而下起了雨，雨丝如线，逐渐汇聚成一道潇潇雨幕。
　　“你带伞了吗？”她问。
　　少年摇头：“你也没带，是不是？”
　　“其实，我有带的，”阮念咳了咳，从书包中掏出一把黑色折叠伞，说：“我一个人撑倒可以，加上你，肯定要淋湿了。”
　　“那就等雨停了再走吧。”宋辞拿出口袋中的耳机，插上手机，递给她一只。
　　阮念在他旁边坐下，戴上耳机，是一首激扬的曲子。她听了会，侧过身，趴在栏杆上，看雨滴砸落在廊下的青石板上，数着来来往往的学生人群，发起了呆。
　　她望着雨幕，他望着她，风停雨住之际，他突然开口：“其实，上次回柳涵的那张纸条上，我写的是，M.T.S的《Love Story》。”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