獬骨

　　越野车上一片静默，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温黎本来想表现得不那么急切。
　　但是在这个被嘈杂的鸣笛声衬得更加寂静地空间里，他逐渐意识到。
　　和一个刑警比耐心，他可能是有病。

　　“我们是不是认识？”
　　温黎先开了口。
　　“虽然我很确定打我记事起，我没去过什么危险的地方，也没受过什么重伤，所以失忆的可能性不大。我确实没见过你，但是第一次见面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
　　温黎没提那些复杂的情绪。
　　“今天你突然出现，而且我的一些反应我自己根本解释不了。所以，你认真的回答我，你认识我吗？”

　　靳岩泽没想能瞒住温黎，毕竟一直以来他的温温都是一个很敏锐的人。
　　而且见到他时自己的情绪波动很大，确实没有控制好自己的反应。

　　昨天他跟着出警车到文苑小区的时候，只是直觉到应该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他从那几起掏心案的受害者身上，感受到了一些妖力。

　　自从当年妖王被封印，除了自己和靳符，再没有人知道这些超自然的事情。
　　而现在天地间灵气稀薄，修炼成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靳岩泽猜测是妖王的封印出了问题，派靳符去探查封印的情况，而他带着队员追捕凶手。

　　他并不知道温黎在这里。

　　当年，他没有问靳符温黎被送到了哪里，也没有主动探查过他的现在。
　　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过的开心不开心？
　　他统统不知道。
　　他只想让他的温温没有任何负担的过自己的人生。
　　不用在乎自己的身份，不用担心任何东西，更不用在乎他……

　　所以当他从房间走出来，看到那张他想了近百年，觉得再也不会看到的人时。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呼吸都停了。

　　看到那双因为吃惊而微微睁大的杏眼。
　　不用任何人来告诉他，他就知道，这是他的温温。

　　他情不自禁的走上前，控制不住地借公职之便询问对方的信息。

　　之前那些想法尽数崩塌。
　　他只想知道眼前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工作和生活，过得怎么样……
　　还，记不记得他？

　　看到温黎即使对他有些排斥，却还是一本正经地给他提供线索，靳岩泽觉得很幸福。

　　眼前这个人，名字没变，面容没变，连脾气和小习惯都和当年一样。
　　看着温黎健健康康地站在他面前说着话，他没忍住笑了起来，却好像把他惹生气了。

　　没有人知道靳岩泽——百年前四九城里人人谈之色变的靳爷，昨天在温黎家的楼下，坐在车里看着温黎卧室的窗户，笑了一夜……
　　他真的觉得值了。
　　他之前所做的，所承受的，在温黎出现的那一刻都有了回报。
　　真好。

　　就在刚才，当他赶到工地。
　　看到尖利的手指要插进温黎的胸膛时，他那股一直压制的毁灭欲望差点爆发。

　　幸好他赶上了。
　　靳岩泽不敢想象，如果温黎再次在他面前遭遇伤害，他还有没有留在这个世界的勇气。

　　靳岩泽在伸出手的那一刻是真的打算亲自给温黎一个教训的。
　　可当他看到温黎像以前每一次做错事的时候一样，抱着他的手撒娇的时候，他没忍住像之前一样抱住了他。

　　抱着对方温热的身体，靳岩泽忽然很害怕。
　　他怕温黎会想起之前的事情而痛苦，怕他会因为那些回忆再次受伤。

　　所以，他不会告诉温黎真相，不会给任何东西伤害温黎的机会……

　　————————
　　“不认识。”
　　靳岩泽淡淡地说。
　　“OK，那你刚刚为什么抱我？如果说是你们混血儿习惯的问候礼节，那就有点扯了。”
　　温黎也没那么好忽悠。
　　“只是看到你握着我的手，以为你受到了惊吓，想要安慰你一下。而且，我不是混血儿。”
　　靳岩泽仍然专心看着路况，下个路口就到总局了。

　　“……你是不是没有意识到，你刚刚说是因为想安慰我而抱我那句，很像渣男啊。”
　　“……”
　　“好吧，你不想说就算了。”
　　温黎也不勉强。

　　路过一家面馆的时候，温黎让靳岩泽停了车。
　　“都快两点了，大家应该都还没有吃饭，我下去买点儿吃的带过去，你先走吧，这儿离总局很近 ，我走路过去就行。”
　　温黎没有等靳岩泽的回答，转身走进了面馆。

　　这个点儿店里没什么顾客，服务员迎上来问：“您几位？吃点什么？”

　　温黎从转身的那一刻就开始在心里数着，数到21的时候，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弯着眼睛的温黎对服务员小哥说：“两位，麻烦给上两碗阳春面，在这里吃，再切两斤牛肉。另外准备六份龙虾面，”
　　又怕不够吃。
　　“再切五斤酱牛肉，外带。谢谢。”

　　转身问站在身后没有出声的男人。
　　“不介意我给你点的面吧？”

　　靳岩泽看着温黎脸上“我就是这么料事如神”的表情，真是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他好想揉揉他的头，却只能压制下来。
　　靳岩泽觉得自己一辈子地耐性和失控都给了眼前这个人。
　　在他面前，他永远做不了别人眼里的冷面阎王。

　　而表面游刃有余的温黎，内心的波澜其实一直起伏着。
　　他觉得他和这个男人之间变得很奇怪。

　　初见时的愤怒以及不自在，在工地上的蠢蠢欲动，以及直到现在都没有办法抹掉的，他内心深处对靳岩泽的亲近，还有看到对方就忍不住雀跃……
　　这些情绪都是温黎之前没有体验过的，但是却又那么的熟悉。

　　虽然在车上靳岩泽否认了他的问题，但是温黎并不相信他的说辞。
　　他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很多秘密，并且还有不少是关于他的。
　　可是他确实是这两天才见到他，而且看温筱仪的反应，他们也互不认识……

　　温黎真是想的头都快炸了。

　　一双筷子压住了温黎不停挑面的筷子。

　　“吃饭的时候不要想事情，对胃不好。”

　　手伸过来，把温黎面前的面和自己的面换了一下。

　　温黎才发现，刚刚忘了和服务员说不要香菜。
　　而他因为脑子里那些问题，一直无意识的搅面，把那些香菜混到了整碗面里。

　　靳岩泽换完面就低头吃了起来。
　　温黎看着自己面前干干净净没有一根香菜的面，嘴角扬了起来……

　　刚刚想知道那些问题答案的欲望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现在盘旋在他脑子里的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做菜给靳岩泽吃。

　　————————
　　他们回到总局的时候温筱仪一行人和林峰他们也刚到。

　　看到温黎和靳岩泽手里的打包盒，周通夸张的哀嚎。
　　“终于有人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花季美男，是饿着肚子在为祖国的刑侦事业添砖增瓦的了。”

　　而在他装模作样的“委屈”的时候，林峰和李帅已经快步上前接过东西，张启洋快速收拾好会议室的桌子，准备开吃。

　　周通一看没人理会他的伤痛，立马收了满身的戏骨，加入了抢食大战。

　　温黎提着一份龙虾面，殷勤的走到温筱仪面前。
　　“我们宽宏大量的温队长一定饿坏了吧！快来尝尝这份倾注了您儿子满满的孺慕之情的龙虾面！”

　　温筱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看着儿子在自己面前做作地伏低做小，没忍住笑了起来。
　　“一边儿去，耽误我吃饭。”

　　看到温筱仪笑了，温黎就知道今天这事儿就算揭过了。
　　他转向靳岩泽，一副问他“我厉不厉害？”的样子。

　　靳岩泽察觉到从面馆出来之后，温黎对他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本来以为，他在车上说的那些话会让他对他敬而远之，可是现在温黎对他却多了一股亲近。

　　周通坐的位置正好对着温筱仪。
　　他看到了温黎和他们队长在温队背后的互动。
　　想起昨天队长那一通查户口似的询问，今天在工地上队长把人家小温压到怀里。
　　忽然觉得自己真相了。

　　但是他不能说。
　　毕竟队长在人家妈妈的地盘上泡人家的儿子，有点不太地道啊。

　　他环顾了一圈还在为了几块牛肉打得不可开交的李帅他们。
　　油然生出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独感……

　　填饱肚子，众人开始汇报进展。

　　林峰：“我们把齐毅送到了一院，和主治医师签了保密协议，确保齐毅的消息不外传。
　　医生说，齐毅现在具体情况不明，但是除了手，其他组织和器官应该还是人类。
　　但是他一直没有醒，局里派了四个人守在病房外，等着齐毅醒过来再通知我们进行审问。”

　　温黎把自己和黑风衣的接触又详细的说了一遍。
　　“我觉得对方之前应该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但是因为某种原因觉醒了非人的意识。
　　他很痛恨自己人类的身体，而且一直重申只要他们的王能解除封印，他们就可以恢复力量。”

　　众人听到妖王都出来了，内心毫无波动。
　　他们已经不是两天前的自己了，现在就是有人告诉他们奥特曼真的在东京打怪兽，他们也会觉得没什么不可能……

　　温黎仔细回想和黑风衣的对话。
　　“哦，对了，他还提到一个叫“xiegu”的东西……”

　　温黎顿住了。
　　因为他总是忍不住，视线时不时的就在靳岩泽的身上转一圈，所以他发现，在他说出“xiegu”的时候，靳岩泽的瞳孔缩了一下。
　　温黎感觉到靳岩泽的震动。
　　“说就是为了找这个东西才杀那些人的。”
　　温黎把话说完，再看靳岩泽的表情已经平静下来了。

　　“’xiegu’？哪两个字？怎么写？”唐林问。
　　温黎也不知道，他只听到对方提了一下，并没有具体说到这个东西，但是他肯定这个东西很重要。

　　靳岩泽站起来。
　　“温队，您带温黎先去做一个凶手的画像。唐副队和皓杰根据画像去户籍办公室联网排查，看能不能找到对方的真实身份。
　　启洋，李帅，周通，林峰，你们分头带着画像先去诊所和医院筛查，必要的时候调取监控。
　　对方受了伤，应该会现身治疗，看到腹部受伤的人多注意。
　　我回苏省一趟，再调查一下受害人周围有没有漏掉的信息。”

　　众人散开。

　　温黎对黑风衣欠揍的样子是记忆犹新。
　　画像很快画好，他们拿着复印件开始分开行动。
　　温筱仪叮嘱温黎先回家，然后就去王局的办公室汇报案子的进展。

　　温黎从侧写室出来的时候，靳岩泽已经走了。
　　没看到对方，他有点儿失望。

　　温黎惊觉，原来他对靳岩泽已经产生依赖感了吗？
　　而他竟然觉得这种感觉不错。

　　从小到大，因为他的能力问题，温黎要保证自己足够坚强，要坚定的护着自己的防线，以防被别人的情绪影响。

　　在刚开始跟着靳叔学习在心里竖墙的时候，温黎总是把握不住要领。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觉得因为心墙的存在，他不能体会到任何情感，包括妈妈，外公和外婆对他的爱，担忧和怜惜……

　　后来他学会了捆绑自己乱窜的触丝，掌握了建墙的时机和度。
　　但也习惯了跟别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外人总觉得他温文无害，其实他只是不愿和别人太近，更不会对谁有依赖感的存在。

　　可是他的这些“习惯”，在碰到靳岩泽的时候，却被一个个的打破，可他竟然还有点儿甘之如饴的意思……

　　“啧啧啧，温黎，你可真是不害臊。”
　　温黎带着笑走出公安大楼，打了一辆车回了家。

　　————————
　　李勤全觉得自己真是倒霉。
　　他在苏省杀了七个人都没找到獬骨，还被那些人类警察追的到处跑。
　　好不容易在南市找到一个猎物，对方还让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他看着从对面诊所出来的两个警察，立马躲进来旁边的巷道。
　　如果不是受伤太重，他的力量快要发挥不出来了，他一定要把这些碍事的警察都杀了。
　　李勤全感到自己的伤口流的血更多了，他顺着墙滑坐在地。
　　如果再不包扎，他一定会死的。

　　正在他准备下定决心，拼尽剩余的力量去劫持一个医生为自己疗伤的时候。
　　一阵脚步声从巷道深处传来。

　　“谁？”李勤全戒备起来。

　　一个人影慢慢走了过来。
　　夜色遮盖了这个巷道里的一切，路边的没有一个行人能听到巷道里的声音。
　　那个身影走到了李勤全身边。
　　月亮从乌云中穿透，冰凉的月色洒下来，照亮了本该在苏省的靳岩泽那张轮廓锋利的脸。

　　李勤全看着眼前这个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的男人，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你……是那个警察？你怎么能找到我？”
　　他忽然激动起来，挣扎的要来抓靳岩泽。
　　“是不是獬骨？獬骨在你身上！”
　　黑风衣嘴里的血越来越多，接着脱力的又摔了下去，嘴里喃喃：“不对，不对，年龄不对……”

　　靳岩泽慢慢的蹲下身子，看着对方的眼睛，淡淡地问：“你从哪里知道獬骨的？”

　　黑衣男感到一股力量正在控制着自己，他听到自己声音。
　　“一个女人，她说她是王的女儿，要救王。说只要找到獬骨就能让王的力量恢复，就可以带领我们完成百年前没有完成的霸业，掌控三界，所有人都要向我们俯首称臣。”

　　“你们的力量怎么恢复的？”

　　“那个女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我被压制在这具身体里的意识清醒了过来。
　　她说现在的我们只能恢复一小部分的力量，但只要王解开了封印，我们就可以脱离人类的躯壳，回到自己本来的面目，得回自己的力量。
　　是她说，即使恢复的力量不多，但是对付现在的人类绰绰有余。让我去找年龄在27岁左右的男人，掏出心看有没有獬骨。”

　　靳岩泽的脸色越来越冷。
　　“那个女人在哪？”
　　“她……”
　　李勤全的话还没说完，一道银光就从他的脖子处划过，向靳岩泽冲过来。
　　靳岩泽出手抓住那抹光——是一只像萤火虫一样尾部有光的小虫。

　　李勤全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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