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灯照海[神雕+神州奇侠]

　　隔日，云淡山青，霁天空阔，雨后新晴。
　　柳随风起了个大早，出了古墓，往外林荒僻处走，转过一处山坳，绕过大从的红色花扇，行过垂盖树荫，在山墙前停下，打算摘些桑葚酿酒。柳随风爱酒，前世更爱烈酒，只是孙婆婆和小龙女不许他喝，他便应了四时气象酿些花酒果酒，孙婆婆也爱喝，小龙女偶尔也喝一点。这边柳五摘了半背篓桑葚，转身想去前年自己辟的药田里摘些草药，配上晒干的鲜花，给小龙女做熏屋子的荷包，却听得山后传来脚步声响，他本欲绕开，其中一人已开口说话，不是别人，正是那全真教的赵志敬。
　　只听赵志敬道 “甄师弟，此事你休想抵赖，我必禀明丘师伯。”甄志丙苦笑两声，道：“你苦苦相逼，不过是欲与我争着三代首座弟子，将来好做掌门人，难道真是为了公平正义？我教昨日败在无名小子手里，颜面大失，你非要在此刻与我论短长、分胜负么？”
　　柳五将二人争辩尽数听入耳中，不由冷笑，隐身于山墙后，与二人隔了数十丈。
　　赵志敬拂袖道“你不守清规，起了色心，犯了淫戒，如今还好意思反过来教育我，说我不是？我赵志敬再怎么不是君子，也比你这道貌岸然的无耻小人强。”甄志丙面色铁青，沉声道“什么淫戒？满口胡言！”赵志敬道“你自从见了那古墓派掌门人，整日神不守舍，胡思乱想，只想将她搂在怀里，温存亲热，无所不为，难道我说错了么？”
　　柳五听到此处，面上已隐现杀意。
　　甄志丙颤声道，“胡说八道，休得污了他人清名！”赵志敬不依不饶，步步紧逼，抢着道“他人清名？咱们全真教这位每日在古墓林外踱步，还仰头喃喃念着人家闺名的甄道长，那才是清名全无，声誉毁尽！”又耻笑道“甄师弟，柳随风那小畜生长得可俊，他们二人扬长而去时我看得清楚明白，可是手拉着手的，你那意中人和小畜生同在古墓，朝夕相处，徒儿师父，说不定早就耳鬓厮磨，私定终身了！”
　　甄志丙又惊又怒、又恨又妒，咬牙切齿，正欲拔剑，却听重阳宫钟声传来，原来已到全真教早课的时辰，思及教中近日为了迁教选址大费周章，忙碌非常，不便与赵志敬起争端，只留下一句“一派胡言！”拂袖便走。二人离开后，柳随风从树后绕出，望着二人离开的方向，额角青筋浮现，面色晦暗难明。
　　上辈子的柳五残忍无情，自命怙恶不悛，身处的江湖也是兵戈四起，杀伐遍地，此刻听了赵甄二人嘴上不清不楚，胸中早已杀意蓬勃，激荡不休，勉强静心忍性，按下怒气，心中只道：“此事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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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龙女生日与柳随风的甚近，只隔半月，柳随风今日总往山后绕，想着给小龙女寻一块奇石好玉，给小龙女雕刻些东西，找了七八块，总是不满意，这日总算寻到一个好的，徒手劈下，靠在山石上就开始打磨，却听远处有号角响起，声音苍凉激越，柳随风眼神极好，此时远远眺望，见三四十人在一人领头下正向终南山上来，凝神细听，说的却不是汉话，而是蒙古语，他眉头一皱，把石头揣进怀里，旋身而起，往这群人来的方向探去。
　　柳随风高居树梢，却见另有八九名全真弟子向这群人赶来，领头的正是赵志敬、甄志丙，这几人来到路中央，手持长剑，拦住这群蒙古人，赵志敬震声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领头之人看着三十岁上下，身穿浅黄色锦袍、手持折扇，作贵公子打扮，正是密教弟子、蒙古王子霍都，他收起号角，折扇一开，道“在下蒙古王子霍都，由赤练仙子李莫愁引荐，为求娶她师妹小龙女而来。”
　　原来李莫愁以为小龙女手里有文字版的玉女心经，为夺取师门秘籍，已三次闯门失败，她师父遗书上写了小龙女生辰，告诉李莫愁，小龙女十八日生辰时便成古墓掌门，又道若李莫愁不能痛改前非，便让小龙女清理门户，因此李莫愁心怀不忿，四下宣扬小龙女要比武招亲，使得好色无耻之徒来犯。
　　甄志丙听得霍都这话，忍不住出言斥责道，“大胆鞑子！出言不逊，辱及他人清誉！”
　　霍都嗤笑道，“小王家世清贵，姿容非陋，更非你们两个年老貌丑的臭道士能比，哪个女子得我为夫，是她荣幸。”
　　柳随风在战丘处机时，曾试探发出一道剑气击入其眉心，当时在场诸人浑然不觉，柳五得知此方武学与自己记忆中大为不同，自己剑气哪怕是当世高手也难勘破，便暗暗记下。他对丘处机发出的那缕剑气无甚大用，只激得人气血翻腾，此后丘处机气急攻心猛然吐血，也有这剑气的缘故。此时柳随风忍无可忍，发出的却是一缕刚烈锋利的剑气，直击霍都坐骑的额心，只见那高头大马猝然死去，身形猛地倾塌，霍都狼狈闪身落地，站直后拔剑指着全真教众人道，“好个全真教，竟然偷袭暗算，来人啊，杀了他们，别留活口！”说着朝领头的赵志敬蹂身而上，全真教众人尚在惊诧之中，见霍都率人开战，便拔剑相迎，两伙人战成一团。
　　柳随风以一缕剑气挑起两方敌对，他上世的朝代亦是南宋，潜意识里深恨外族人，他居高临下，每当全真教弟子要被蒙古人所伤，便发出一道无形剑气助其抵挡，一时间全真教弟子虽势单力孤，仍如有神助，蒙古人只道中原道士通晓符篆法术，有鬼神相助，不由得暗暗恐惧，连连败退，这些人逃回蒙古后，到处宣扬中原道士法术了得，使蒙古对汉家玄学更深信不疑，乃是后话不提。
　　霍都和赵甄二人斗作一团，霍都武功较二人为高，以一敌二仍占上风，不过几十回合，赵志敬便伤了左腿，甄志丙亦被扫中小腹，柳随风见状，又发出两道剑气，击中赵、甄二人兵器，霍都稳占上风之际，只觉两个对手突然实力大增，出剑看似毫无章法，却能架住自己每次攻击，甚至隐带反击之势，不由投入十分认真，如此又二百回合，三人身上都带了伤。
　　柳随风此时又发出几道剑气，落在在众人眼里，便是：霍都以折扇钢骨末端一划，勒断赵志敬和甄志丙的咽喉，而赵甄二人的长剑，也在同一瞬间，一个没入霍都心口，一个斜插霍都小腹，电光火石之间，三人俱已重伤濒死，眼看活不成了。那赵志敬喉咙淌血，仍含糊不清地道“心口……剑……是我的，我可……胜……过……”话音未落，已然气绝。
　　霍都带来的人本已对中原道士恐惧非常，此时见领头人已死，更是个个两股战战，丢盔弃甲，抬起霍都尸体便往山下逃。全真那几个弟子见赵甄二人命丧当场，都呆住了，个个六神无主，其中一个全真弟子猛然大喊“师兄被蒙古鞑子杀啦！”几人带上两具尸体，只顾急匆匆回山禀明师长去了。
　　柳五见众人散去，停留片刻，亦转身走了。

　　柳五已在墓道里徘徊了小半个时辰。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这句佛偈，道尽了柳五此刻的心情，他忍不住想：姐姐知道我杀人了，会怨我吗？她天真纯净，达观知命，不爱与人争是非，知道我杀人，会不会把我逐出师门？可她待我向来好，必会容忍与我，可如果因此事心中生隙我该如何是好？
　　他在墓道踱来踱去，迟迟不去找小龙女，直到小龙女来寻他。
　　柳随风脚边有一支蜡烛，小龙女寻到他时，他正背光而立，神色阴鸷，看见小龙女来，哑声道“姐姐，赵志敬和甄志丙出言相辱，被我杀了，我还杀了个上山求娶你的蒙古人。”
　　小龙女乍闻之下，震惊非常，她冰雪聪明，纵然不知来龙去脉，却隐隐觉得此事因由与自己有关，亦觉得赵甄二人罪不至死，但她向来帮亲不帮理，只觉柳五如此必有缘故。殊不知柳随风上一世虽并非大奸大恶，亦为人谨慎，惯爱假手于人，但身上仍是人命累累，且他所在的江湖，杀人哪里讲求理由充分？他助全真教，除了怕小龙女不喜，更有他深恨外族的缘故，他不杀尽蒙古人，则是为了让双方互为人证，互相指认，他好干脆脱身。即便时移世易，柳五从其令、随其俗，兼修禅入道，杀伐决断之心仍根深蒂固，今日到底沾上了三条人命。
　　小龙女看他神色不对，第一反应竟是出言安慰，“那个蒙古人想必是我师姐指使来的，他是坏人，杀便杀啦，想来你杀那两个道士亦有缘由，唔。你，你怎么了？”
　　听她此语，柳随风正待一笑，细细解释给她听，但他此时心神忽松，七情六欲再也压不住，激荡心情猛击他脑海，轰地一声，前世记忆复苏，如巨堤崩塌，高风巨浪尽数涌入，猛地昏了过去。
　　这可吓了小龙女一跳，不等他倒地，便将他扶在怀里，探他脉息，只觉内力激荡，气血奔涌，不由暗暗心惊，遂扶着柳随风到一普通石床上躺下，欲与他运功疗伤，打入内力却如泥牛入海，无踪无影。好在柳五只是昏迷，气血并内劲激荡，却神乎其神的并无内伤，小龙女亦懂药理，只好先开方子，又给孙婆婆列了个单子，要她下山去买。
　　而柳随风的意识和灵魂，已投入海海旧事，滚滚红尘，正无比煎熬。

　　谁在叹气？
　　好些年了，灵魂比一片羽毛更飘荡。
　　从金陵到长安，再看一眼大海，目睹上一世的沉默有多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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