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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重水复疑无路
“姐姐,姐姐……不好了……姐姐……”她的语气忽然顿住,目光在远处的某个方向迷离,呆然不动,霎而模糊。眼波中浮现出渺渺微光,盈眶的泪花悠悠转转,若离若失。那些噙在眼角的泪,颤籁籁地落下,胸口湿了一片。
“怎么啦?”紫菡掠过她恍惚无际的眼,也许彼此心中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始。“舒言哥哥也走了……”沐芸狠狠地扭过脸,眼泪婆娑地冲到屋中,一言不发。
那个“也”字让紫菡敏感地警觉到了什么,隐隐的一种威机感在她心间肆虏,虽然她并没有未卜先知的可能。待她走到肜苫的房中,床栏上一块被撕碎后的裙裳,断痕处不见任何的凸凹,决不是肜苫不辞而别的征兆,相反,劫走肜苫的却是一个武功深不可测之人,难道除了郭黍离,武林之中还叧有其人?肜苫此去凶多吉少,紫菡心中自知。她们原本想去邯城找爹爹,但念爹爹武功高强,行踪又是飘忽不定,悬乎之中准备先去月遥宫。
灰蒙蒙的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雨,豆大的雨珠接蹱而下,随着飘摇不定的清风交织成细细密密的斜线,难舍难分。一滴滴,伴着一声声轻脆的轻响,翩然落定,四溅的水花晶莹剔透,如散落的珍珠,一瞬间就支离破碎,然后消失不见。
两把清雅的浅紫色的纸伞在悠悠的水雾中荡漾,泛滥的雨花在油纸之上接连辗转。远远望去,如两朵初绽的花苞,浴雨迎风。单瘦的背影,映射着如初的空明,湿漉漉的春色里渗染着水滴的寒意,渐行渐远不是只影孤寂,而是顽强与坚定。
绿色的丛林渐渐稀疏起来,露出一间模样格外简陋的草屋。一张鲜红的方形木板上端端正正的写着“酒”字,悬于檐下,甚为显眼。顶上的茅草铺叠得很厚,被几根粗大的圆木高高支起,勉强可以遮风挡雨。即便如此,光顾小店的人仍是络绎不绝,因为此处正是通往月遥宫和五毒教的必经之路,有利的地势造就了它得天独厚的条件。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纸伞上的水花啪嗒啪嗒地打得直响,伞沿的雨如泉涌般倾泻而下,她们不得不收起伞,躲到小店中。骤雨寒风侵湿着她们的衣裳,娇羞的体态如未盛而零落的花朵,更显纤柔。
小店中的空座所剩无几,苏沐芸捋了捋散乱的发絮,极不情愿地坐下来。她心中惦记着舒言,此刻无论是去月遥宫,还是救肜苫都显得微不足道。眼前一抹抹葱笼丝丝入扣,在浩淼朦胧的水雾间扑朔迷离,挽着低垂的夜幕渐渐地淡下去。随后,悠悠然然地化开,如饱蘸的墨汁,漫溯到天南水北,舒展着漫漫长夜无尽的深邃。一如它的呼吸,张弛有力。
她的手托着下巴,歪斜着小脑袋,眼珠儿一转不转直直地看着远方。青葱年少的时节,张扬着懵懂与顽逆,那些融化了的悲喜,如一江湖镜,风浪无侵。若不相见,便不相念;若是相见,便害相见……
“客官想要点什么?”一个装束体面的人在案前停下,笑吟吟的眼角包容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那声音,如破晓的晨光刺破薄暮之后的黑暗,把彼此的思绪彻彻底底地打碎了。
两人相视一望,半响,苏沐芸才下意识地“哦”了一声,看着一旁的姐姐。
“两杯热茶,随便上几个小菜吧……”说话之间,苏紫菡显得心不在焉。接蹱而至的人和事,让她同样不知所措。
“这……这……”店小二吱唔着,冷不丁地两个字,让他十分为难。
苏沐芸顺手拿出一叠细碎的银两,哐当哐当地落在案上,闪闪微光映于夜色中:“就这些盘缠了,你看着办吧。”
店小二怏怏地接过,也没说什么,只是叹息的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离开。
此时,进来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人人腰间跨刀,眉目凛然。额前和腰身的两束红带,分外显眼,一看便知是五毒教的人。
“给兄弟们上几坛好酒!”粗犷的嗓音穿过薄暮,一下子高涨了几分,络腮胡子随着双唇的开合微微抽搐着。
苏沐芸知觉地背过身子,几天前的一幕猛然间涌上心头,历历在目,她的手被姐姐温暖的手心握住,到嘴边的话被一阵粗音掩盖。
“小姐大婚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地失踪了。你说……你说万一教主怪罪下来,咱们怎么承担得起!”
一个声音恕道:“她是当小姐的命,脚长在她自己身上,她爱往哪走,我们管得着?”
另一个声音则不急不慢,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咱们走一步算一步,小姐的事,湛师兄——不会不管的!”酒入饥肠,一滴不剩,微醺的脸渗着红晕,满脸横肉居然印出容光。
两人相视而笑,神色倏忽间轻松了几分。
“好个玉楼主,拿了人家的震教之宝,竟然教主的女儿也不放过……心里装着的肜姐姐还没凉,转眼就见异思迁……好你个风流少年!” 苏沐芸调皮的大眼睛咕噜一转,眼睛掠过丝丝少女的清邪,心中颇为不满。若是换作是寻常女子“上当受欺”,苏沐芸也不会袖手旁观,何况肜苫救了姐姐性命,也算得半点沾亲带故的。
苏沐芸顺手拦住路过的店小二,缓声道:“这里去月遥宫的路有多远?”
“您要是现在出发,天亮就可以到了……”额头习惯地往右肩来回擦了几次,沉青色的棉袍瞬间烙上几尾深痕,清浅不一。
苏沐芸若无其事的看了姐姐一眼,乌黑的长睫毛下泛着灵灵的水光,似乎计上心头。她的脸上是精灵古怪的笑,满肚子“歪主意”,“鬼点子”对着急不可耐的苏紫菡却是只字不提。
雨渐渐停下来,唯有小店人流的喧沸热闹如昔。大概她们此刻已是食饱力足了,苏沐芸不由分说地拉着苏紫菡往月遥宫的方向去,瞳仁中胸有成竹的喜悦简直容不下任何违逆的风沙。
待离小店有些距离,路上的行人也愈见少了,苏沐芸方才松开她的手,顽皮的神色不减。留在苏紫菡腕间的一圈红印,镂着深深浅浅的指痕,不知是走得太急,还是沐芸心中装着什么事。
只见她歪着小脑袋轻轻一甩,扬起嘴角迫不及待地张开:“郭教主下月要与曦喏成婚!”
苏紫菡瞪大双眼看着妹妹,惊异之色溢于言表。
“我听五毒教的湛大哥说的,千真万确!”苏沐芸担心姐姐不信,嘟起着小嘴,两颊微红。
“难道说……”苏紫菡突然顿住,思忖着,“奚教主居然把自己的亲女儿嫁过去,不是铁了心要助纣为虐吗?况且他早知爱徒湛璟鸿爱慕女儿已久,而女儿对这个大师兄也颇有好感,怎么会毅然违背两人的意愿,弃曦喏的幸福于不顾呢?”这到底是哪一出戏,一时之间,她也想不明白。
“姐姐……姐姐!”
被她这个么一叫,苏紫菡才“啊”的一声,晃过神来,转而一笑:“你这么急着去月遥宫,莫不是算准了会遇见你的舒言哥哥?”
苏沐芸扑嗤一笑,脸蛋居然也不红:“只怕是想见的人——不止我一个吧!”她掩着嘴,边走边格格直笑。
仿佛自己心中的某一处柔软被轻轻触碰,苏紫菡的脸蓦地红了,有些东西分明掩藏不住。
“以郭堡主的神通广大,断然有法子找到曦喏,我们只要拿到请柬,假扮成月遥宫的人混入邯城堡,不就什么都清楚了?”清亮的嗓音穿过暮色的细缝,悠悠长长。
苏紫菡会意地点点头,心想:“只是曦喏随玉琼天逃出五毒教,然后肜苫莫名其妙的失踪,他们所面对的敌人分明是有备而来,然而我们在明处,只有将计就计了……”
月遥宫。
破晓的天际露出微微鱼白,抹抹清辉放纵着她的脚步,在青砖黛瓦间款款徐行,水天相接处一道红光破空而出,散落在初微的晨色中,云舒云卷之间,已是姹紫斑斓。
接待她们的正是兰若,肜苫离开之后,宫中的大小事务都由她掌管着。略大的年龄却有一种独当一面的气魄,谈吐之间又不失礼数,落落大方。
苏沐芸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她虽从小闯荡江湖,这样深幽绝丽的宫阁却是少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式玉器珠宝罗列,玲珑别致,璀璨空华。宫中道路幽曲多变,脚踏之处皆是水中浮石。触目所及,皆有争奇斗艳的花影,千秋万别。
走行之间脚步忽然停下,深褐色的仙桌上几盏茶腾腾地吐着白气,馨香四溢,像是刚沏好的样子。袅鸟白烟笼罩着室中陈设,通身的气派尊若王侯伯爵之位,而这玉树琼花间的恬然淡雅,却又是金碧辉煌的宫阙所望尘莫及的。
“二位姑娘可有宫主的消息?”她看看紫菡,又看看沐芸,焦急的目光中迫不及待地要洞悉着什么,细长的睫毛掩着乌目,兀自翕合。
“她在回月遥宫的路上被人抓走了。我瞧那人的武功,一定颇不寻常。”苏紫菡略一抬头,黛青色的眸子不偏不倚地对上她黯然失措的脸,眼白中的苍漠与冷艳如冰花刺面,森森寒寒。
兰若怅怅地摇着头,预料之中的结果终究还是无可避免的降临。
“我和姐姐正是为这事来的,只要我们借郭纾离大婚之期混进邯城堡,一定有法子救出肜苫姐姐的!”苏沐芸边说边抿了一小口茶,丝丝甘甜入口,忽觉神清气爽,让她说话时的语气更坚定了几分。
“你们不要小看郭纾离了,他老谋深算,加上武功又是天下第一。光是单打独斗,普天之下都无人能敌,何况他人多势众……”兰若垂下眼,长叹了口气,“但愿宫主能逢凶化吉吧……前几日,我差人出宫,打听到五毒散得曦喏姑娘随玉楼主逃了出来,可有此事?”
“来月遥宫的路上,正好碰到五毒散的人说起曦喏失踪的事至于随她逃出五毒散的人,十有八九就是玉琼天!”
苏沐芸正说得起兴,转眼又被勿勿来报的女子打断了。她的脚步轻得惊人,十个指头只微微点地,便转瞬临空,若不是瞧见了她的身影,旁人根本无法察觉。她神色沉重,但冰肌玉骨之中的一双秀目却是迥异流俗,钗于发际的珠玉步摇丽若流岚,绚丽夺目。
只见兰若早已凝神看她进来,而这女子并不屈礼作揖,紧贴在兰若耳畔含莺细语了几句,淑透闲华的气质恍惚不是寻常侍女。
“走,去洛怀谷!”兰若一声令下,惊得苏紫菡和苏沐芸也是一阵哑然,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兰若心急如焚,自知大事不妙,便二话不说地跟在后面,几名侍女也随之出了月遥宫。
“岚喧,你在前面引路。大家跟上,要快!”一人应声走在前面,正是刚刚向兰若通风报信的女子,一行人挥鞭疾行,急促的马蹄声和着林间的薄薄雾气,震得人愈发心乱如麻。
“什么事啊?”苏沐芸蛾眉微蹙,不由得嘀咕了一句,实在是按捺不住。
苏紫菡朝她使了个眼色,轻声道:“也许兰若一时半刻也说不明白,等到了洛怀谷,不就全清楚了吗?”
从邯城出来直到月遥宫,一路上可没少吃苦头,如今,连事情的头绪都没有,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奔向洛怀谷。该找的人找不到,不该来的人倒是接二连三,穷返不舍,真是见鬼了……“林林种种如浪涛般扑打着她的心房,激荡起心间无尽怨意,脸蛋儿也恼得一阵红一阵白。
“看,就在前面!”岚喧指着西北方向,大喊起来。
几人连抽着马鞭,在密林深谷风驰电掣地飞奔起来,裙带高高地扬起在空中。只见一素衣男子侧着身子躺在一片草地上,手心紧贴着胸口,吹乱的发丝半掩着面容,树的新叶尽数落在地上,鲜绿的翠色折射出耀眼的光亮。叶片上遍布着尘土,显而易见是刚刚打斗过的痕迹。再走近些,他手上的青筋如虬曲的枝蔓凸现出来,手臂上泛着青紫的肉色随之不由自主的抽搐,豆大的汗珠顺额而下,容色间的痛楚不言而喻。
蓦地,不远处的一支短笛照出几道碧色,玉光闪闪。
“啊,是他?!” 苏紫菡只感心头倏忽一紧,跨到马下。
“那郭纾离果然歹毒……”兰若扶起他的后背轻靠在自己怀中,然而他的手如被某种劲力吸纳,迟迟没有放下。
“玉楼主,玉楼主……”苏紫菡一边唤着他的名字,一边准备松开他紧贴在胸前的手,那一刻,她感到他麻木而僵直的四肢如灌铅般的沉。只听到玉琼天“啊”的一声,全身伴着剧痛一颤,微睁的眼又合了上去。苏紫菡匆忙解开他胸口的衣服,一个深深的掌印赫然入眼,浓郁的青紫之气氤氲,似有十分力道,又有三分邪魅。
“这掌印……这……”兰若猛然惊觉,看着愣在一旁的苏紫菡,奇道:“难道是《昆仑十二掌》中的一式?”
“昆仑十二掌?”半天没有插话的苏沐芸闻声凑了过来,“原来那老狐狸早就现身了,而且对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但是……”兰若看来并不自信,说话的时候总是断断续续的。“昆仑派本是名门正派,《昆仑十二掌》里的一招一式怎么可能有几分阴邪之气?”
“莫不是练武之人非本派的弟子,修行所异而走火入魔?”苏紫菡若有所思地问。
“那……那这人怎么救呀?”岚喧见她们你一言我一语,额上跟着一阵虚汗。
“你曾听爹爹说过,要治好昆仑掌之伤需有奇花异草各十种。少了任何一剂都会心衰力竭而死,然而他五日之内便会元气尽失,只怕……只怕挨不到那个时辰。”苏紫菡再也镇定不住,四月的天气也急出汗来。
“花草或许不难,我们先回宫吧!”兰若看起来胸有成竹,匆匆向岚喧交代了几句,随行的侍女负上玉琼天尾随而去,她们三人则跟在后面。
泉心苑。
庭中央是一个偌大的池塘,随着白灰色的花岩弯绕开去,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百花别样红,看得人眼花缭乱。
“十叠香,暮凝紫,尾叶红,白兰朵……千叶草,丝青叶,烟罗草……”苏紫菡逐个摘下,苏沐芸则谨慎地点着数。
“一,二,三……十五,十六,十七……齐了,齐了!十花十草,一样都不少!”两人惊叹起来,简直是喜出望外。
“小小一个月遥宫,哪来那么多花花草草?”苏沐芸跟在岚喧后面,困惑不解地问。
岚喧嘻嘻笑了几声,喜道:“兰若姐姐说,历代的宫主都是爱摆花异草的人。这样代代相传,也就积少成多啰!”她弯弯的眼角透出一般梨花带雨的美,甚是可人。
“你不是是宫里的侍女?”苏沐芸侧过眼,一脸邪气。
“我是个弃儿,多亏兰若姐姐把我带回宫中,留在宫主身边,而宫主待我也很好,就像亲妹妹一样。”说到这的时候,岚喧微微一笑,眼眸中的水光像是欣喜,又像是感动。
“哦……我看你跟我一般年纪,没想到……”
“没关系的。”岚喧清了清嗓子,笑着看看沐芸和紫菡,又道“兰若姐姐还在正宫等着你们呢,这里交给我好了。”
“记得每日一次,按时给他服下!”苏紫菡不放心,离开前又叮嘱了一句。
“嗯。”岚喧将他们送到苑外,差人去了正宫。
兰若来回踱着步子,一张红艳艳的帖子被她紧紧捏在指尖。青玉案上一个玲珑别致的紫檀木镶金礼盒敞开着,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她看到两人进来,急忙把帖子递过去:“邯城堡的人刚刚送来的请柬,大婚就定在这月十七。”
“挺快的嘛,前脚抢走了新娘,后脚就能送来请柬,倒也心急。”苏沐芸冷冷地道。
“我总觉得奇怪……这贴子也来得太突然了吧!难道说一切早在郭纡离的预料之中?”兰若往珊瑚椅上一坐,仍是自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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