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灵纪

　　这个消息像是被一阵风吹上山的一样，来得毫无根据又信誓旦旦，卞和与阿玉忘了是怎样知道这件事的，或许仅仅只是哪个上山的樵夫嘴里嘟囔了两句，总之楚厉王崩逝的事就这么传到了两人的耳中。

　　厉王在位时，虽心高气傲却也不失政治能力，如今他突然暴毙，胞弟熊通将其子杀害自立为楚国国君，称楚武王。

　　听到这个消息，阿玉明显有些慌张，怀疑是自己的原因造成厉王之死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脸色苍白。卞和站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人各有命，他既大限已至，自是上天早已注定，你不必介怀。”

　　阿玉咬了咬下唇，半晌才开口：“可楚武王杀其子取其位，这样的人会成为明主吗？”

　　卞和手上的动作慢慢地停了下来，许久没有做声。

　　山上的桃树又开了五次花，阿玉终于打定主意同意让卞和将他进贡给新王，卞和点头答应：“若武王能眼明心灵，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他再次化身为一介布衣，瘸腿拄拐怀揣未琢璧玉向宫殿缓缓行去。

　　刚下荆山之时，市场上人皆忙碌有物，虽不比曾去过的国都富饶繁荣，却也美好快活。有人见卞和腿脚不方便，主动上前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虽自身也是风尘仆仆却能从骨子里看出纯朴善良来，闻听卞和要前往国都，那人愣了一愣，吞吐着想说什么，又像是顾及着什么一字也未敢说出来，只是在卞和与他道别之际欲盖弥彰地说了句“到了国都一切千万小心谨慎。”

　　卞和心生疑惑，他曾去过宫中，虽比之荆山脚下而言的确律法严厉一些，但若是循规蹈矩的话也没什么问题，可为何那村民要紧张成那样？这份疑惑待他到了都城之后更甚。

　　他拄着拐进入城中，先前还有人见他瘸腿多看几眼，不带有多余感情的好奇，而现在人们却像是没有发现他的腿伤一样，仿佛是……熟视无睹！思及至此，卞和后背仿佛出了一身冷汗，莫不是……

　　进入城中，卞和心中的沉重愈走愈盛，街上虽看上去“繁荣富丽”，却少了一股人气，多了几分死气沉沉的意味，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猛然发现街边多了许多像他一样瘸腿拄拐的人！

　　前方公示栏处被人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官差嘴里骂骂咧咧，厚重的刀鞘毫不收敛地捶打在一个凑在前面的男人身上。那男人看上去五十多岁，却瘦得跟猴子一样，佝偻着背唯唯诺诺地后退，卞和眸中光彩微微暗了暗。

　　他走到公示栏前，看到上面写着一农民因出行不注意冲撞了大王故处以死刑，即刻问斩。卞和心下狠狠一颤，退出人群朝即将施刑的场地走去。

　　不一会儿，几个官员便推搡着一个带着枷锁，满脸憔悴不堪的人走向刑台，那男人脸上写满了沧桑无助，灰土和血粘在一起糊住眼睛，他索性闭上了眼，心中祈祷待会儿不会太痛苦。

　　卞和在台下握紧了拳头，官差还拿着令牌对即将行刑的犯人指指点点，对聚集着许多不满却不敢发作出来的人群冷言喝道：“这就是不遵法纪，冲撞大王的下场！”他声音尖锐，昂首挺胸的样子宛如一个战胜的大公鸡。

　　他鼻孔朝天一声令下将令牌扔在地上，刽子手将刀高高扬起正待落下，却愕然发现本该跪在台上等死的人此刻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枷锁和一捆麻绳，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震惊中没人发现人群中那个拄拐的瘸腿男子不见了。

　　一个破庙里，那此时本该死于刽子手刀下的犯人紧闭着双眼等待痛苦的到来，却半晌没有动静，待他睁开眼看时，却已经身处城外的一座破庙之中，旁边还坐着一个白衣男子和一个绿衣男子。两人见他怔愣着不知所措，年纪稍小一点的那个走到他面前解释道：“你没有死，刚刚是兰哥救了你。”

　　任是在愚笨此刻他也该知道情形了，他本来刚刚就该死的，却被眼前两个神仙似的人救了下来。他立马跪在两人面前，忙不迭地磕头，嘴里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阿玉“簌”地跳开了，卞和将人扶了起来：“举手之劳，如果非要感谢我们的话便把你获罪的原因告诉我们吧。”

　　提起这事，那男人便不停地叹气，仿佛这就能将心中的不忿惶恐一股脑地倒出来似的。过了好半天，他才将事情经过慢慢道来。

　　他本是一个农夫，每天耕种是他必不可缺的工作，每个月上交给国家的粮虽不多，却也实在不菲，这天他一个人在自家农田嘟嘟囔囔时不慎被一个好邀功官员听到，又刚好逢楚武王微服私访路过此地，就这么顺理成章地“不遵法纪重装大王”，他便糊里糊涂地被带进牢里。

　　“哎，都怪我这一张嘴！”男人脸上的苦闷皱纹一般爬满整张脸，说出来的话也带着酸涩的苦意。卞和摇摇头：“这不怪你，这武……”他本想说他以为这武王能治理好国家之类的话，却在看到男人忠厚惶然的眼神时停了下来——这些话他说了倒也无所谓，只不过对于面前的这个男人而言，又是可以让他惶惶不可终日的杀身之祸。

　　辞别了男人，卞和与阿玉并排走着，阿玉不知道是否应该再试一次，卞和也不知道，不同的是，卞和不知道的是这样的王朝能存在多久，或者，这样的人世，能留存多久。

　　两人又就这么回去了，他们仿佛是出去历练了一遭。回到荆山，两人似乎都成熟了许多，在看到冷酷的现实人心之后，他们都没有再提献给大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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