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

　　这么想着，她听到了门开和电动的声音，汪霞去超市回来了。门刚开，她就听到汪霞的喊声：“林一新，快帮我拿下东西。”林一新小名叫一一，但是从小每当林一新做错了事情或者被要求去做什么事的时候，汪霞总会连名带姓地叫她。听到喊声，林一新出了客厅，刚掀开门帘，果然如预料到的一样，汪霞又买了碗。就和每个人逛街都有那么点爱好一样，林一新喜欢买笔，各种各样的笔，而汪霞喜欢买厨具，包括锅、碗什么的，尤其是看到好看的，和看到超市促销打折的时候买的会更多，几年下来，家里各种各样的锅、碗什么的橱柜已经堆不下了，只能重新置办了一个柜子，将那些还用不到的锅碗盘什么的整理，放在偏房，林一新有时候想自己这种购物癖好是不是遗传的。
　　“妈，你怎么又买碗了啊，那屋里还堆着一排碗没人用呢，你又不断地买新的….”
　　汪霞笑了笑然后兴奋地说：“这碗好看又便宜，今天超市打折，买一送一呢！”
　　林一新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然后帮着把菜放入了冰箱，把碗归进了偏房的柜子里。其实有时候，林一新心里挺不乐意看到汪霞这种“贪便宜”的感觉，或许是自己还没有真正地步入社会，没有真正地去操持一个家，总觉得其实大家都不容易，所以买东西的时候，多付出一块钱也没什么的，但是汪霞就会因为一块钱的差价和老板争论很久。上个月汪霞突然有了养花的兴致，于是同街坊邻居一众好友们一同淘了杜鹃、君子兰等等七八种花，然后听说县城有个超市花盆打折，于是那天晌午，太阳还挺大，汪霞就带着林一新骑着小电动赶往那个超市。到了一看，果真挺便宜，大的十块钱三个，小的十块钱六个，林一新当时看到超市门口摆的那些花盆，有的上面沾了很多土，有的还缺棱角，裂缝啥的，果然是便宜没好货。但是汪霞饶有兴致地在那里挑挑拣拣了老半天，挑了四个大的，两个小的。结账的时候老板不乐意了，说大花盆那堆是十块钱三个的和小花盆不一样。汪霞便指着那堆花盆说：“你那里摆了个牌子，只说了大小多少钱，也没有分到底从哪里分开是大花盆，从哪里又是小花盆啊，我反正就是从小花盆那堆里面拿的。”汪霞的话一时让老板的面色很不好看，林一新当时站在旁边，觉得挺尴尬的，便悄悄拉了一下汪霞的袖子跟她说：“妈，要不就算了，你就多给人几块钱吧。”汪霞当时就瞪了她一眼，林一新也不敢多说话了。结完账，林一新帮着把那六个花盆运到小电动车的旁边，这下有个问题就是怎么运回去，这个小电动载着两个人，前面的置物篮顶多能放两个小的。日头底下，林一新看到超市的老板就站在门口，她看不到那个老板的表情，不过她猜估计也是嘲笑着她们。到最后，林一新抱着两个，汪霞把剩下的两个放到了电动脚踏的那块地方，一路就这么叮铃咣当地回去了。一路上，林一新觉得路上的人仿佛都在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她们，如坐针毡地回到了村里。
　　是的，汪霞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爱占小便宜，性格要强，林一新没有任何资格站在什么道德制高点上去对这个母亲有任何的置喙。操持一个家，仅仅依靠林风岳每个月的微薄薪资，不仅是三个人的衣食住行，还有数不清的亲戚朋友家长里短，红白喜事等等，这么复杂琐碎的生活汪霞操持了二十多年了。记得汪霞跟她说过，她刚嫁给林风岳的时候，饭也不会做，可是她们结了婚，分了家，当时从王文珊那里分到的就只有一口锅几个碗，连面粉都没有，林风岳又不会跟自己母亲争论。汪霞从小在自己家里被宠着长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但是，她毕竟坚强，从林一新的姥姥，舅舅们那里借了面粉和一些油，就这么慢慢地开始学习如何操持一个家。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到各种饭菜，针线活甚至农活都做的很熟练，这二十多年的生活谈何容易，所以林一新一方面理解母亲，另一方面心里的确有那么一丝不赞同。
　　她算起来是饱读了点诗书的人，书里的大道理太多了，也太高深了，高深得高过了真正的生活，所以林一新看待世界，看待生活总是富于理想化的。因为不用为柴米油盐上心，不用为家里琐碎烦心，一门心思搞学问总让她看待生活多了那么一丝浪漫的滤镜。怪不得人们说刚毕业的学生稚嫩，林一新自问从小在农村长大，家务活，甚至农活都帮忙做到大，但是她还是稚嫩，稚嫩到体会不到生活原本就是一汪浑水，谁跳进去都会沾染污浊，真正看起来能“高尚超然”的人大多都是有了坚实的物质基础，而不用努力在这汪浑水中挣扎。
　　林一新从小到大极少和汪霞顶嘴，除了林风岳受伤那次之外。一方面是本身她的性格有部分确实像极了林风岳，有时候隐忍得多，也冷静得多；另一方面是她林一新出生的时候汪霞难产，一天一夜都没能生出来，大出血，当时母女都处在病危的边缘，当时医生要求填写手术同意书保大保小的时候，林风岳选择了保大人，但是汪霞死活不同意，最终还好母女平安，但是手术却出现了感染，感染带来的手疾就自此伴随了汪霞这么些年，那次手术也使汪霞身体受到重创，也难以再次有怀孕的机会。每次林一新看到汪霞肚子上至今还存在的那条疤痕印记，总有一丝愧疚。虽然知道这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但是还是想着如果当初自己可以乖一点能顺产，这样或许不会有后来的感染，不会带给母亲身体那么大的创伤。林一新第一次听到父亲跟她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林风岳问她，怨不怨他当初选择了保大人。林一新当时回答是：不怨。孩子的出生不该赔上父母的人生，如果当初命运就是如此，那么林一新也会欢喜地感恩父母给了她曾经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哪怕只有九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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