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味却清欢

　　前文已经告诉诸位，在韩清秋弱冠之前，崔婉延就已离开人世。自从韩清秋被绑架，崔婉延大发雷霆，誓要彻查韩府每一个行踪可疑的人，因此忙里忙外一个月，不得好好休息，她本就孱弱的身体更加虚弱，几乎每天都离不开药罐子。刚开始，还能去花园散散步，不时地煮个茶；后来，崔婉延脸色越来越差，咳嗽总是带血，甚至无法随意下床走动。活脱脱地一个留在人世的白骨，崔婉延不得不卧病在床，常常一手拿书，另一手边放着一杯汤药。

　　大夫诊断为肺痨，而且已经病入膏肓，约莫七七四十九天内就要驾鹤西去。韩清秋立刻家书一封送到北地，原本预估七日可送到，没想到，由于北地匪患，家书延误了。

　　这年槐月，正是草长莺飞时节，普通百姓会趁天气晴朗，带着孩童去放纸鸢，文人骚客也会趁春光正好，邀约几个友人，竹林小叙，排遣整个冬天的寂寞。女人们则整顿家务，收拾收拾过冬的衣物之类，清洗干净后等待下个冬天的来到，然后再将春天的衣物拿出来清洗干净，以备丈夫和孩子们不时之需。不过韩府的春天，过的像冬天一样，甚至比冬天还要清冷、寂寞。原因在于，崔婉延病倒了，重任忽然之间落到了韩清秋肩头，府上丫鬟小厮的例银、日常的吃穿用度、以及亲朋好友们婚葬嫁娶等等，都是花销点，韩清秋对此尤其不擅长。虽说有管家老王的指导和丫鬟月见的陪伴，但是韩清秋的做法仍然会招致许多不满，韩清秋为此头痛不已，又为母亲的病情担心，因此心力交瘁。

　　“秋儿，娘亲大限将至，但还有一个心愿未了，你可愿听”崔婉延背抵着床柱，病怏怏地伸手将韩清秋拉近。

　　韩清秋心疼地握住母亲的手，面前形如枯槁的崔婉延没有了以往的绰约风采，脸色惨白，浑身散发着被病痛折磨后的虚弱感，韩清秋不敢大声说话，生怕鲁莽的自己一不小心惊吓到了孱弱的母亲。

　　“你小时候被劫匪掳走，是娘没有保护好你。娘这就要离开人世了，希望你习武保护好自己。”正说着话，崔婉延想起痛苦的往事，声音呜咽地哭了起来。

　　“原本希望你能够选择自己喜欢的事业，从文、经商、教书都可以，可是娘好怕，好害怕重蹈覆辙……”

　　“当朝与北地关系恶化，柳州城内有不少人耿耿于怀你的身世，你父亲在北地也受尽白眼……娘本来不想强迫你，可是娘的时日无多，想自私的请求你，为了自己，为了父亲，保护好自己和父亲。”

　　语毕，崔婉延已经泣不成声。母子二人两相对望，韩清秋被崔婉延的动情感染，抬起衣袖抹泪。韩清秋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点头说：“母亲所说的每个字，儿一定刻在心头，谨记一生。”

　　当夜崔婉延病重，她抬着脖子喊了一夜韩山阙的名字，韩清秋一夜都在她身边伺候着，听着母亲痛苦又哀怨的哭喊。直到最后，崔婉延哭的没了气力，两眼泪水模糊的望向门外的黑暗虚无，嘴角带笑的去了。韩山阙还是未见崔婉延最后一面，韩清秋当夜哭着写下母亲的殁文，连夜发到北地。信中书写对母亲过世的痛苦和悲伤，以及对父亲不回家的质疑，所幸这一次信件送达了。可是当韩山阙收到信时，已是一周后了，尽管韩山阙日夜不停地赶，也没见到崔婉延最后一面，只有一抔土，一座石碑。

　　韩山阙离开不久，北地军声称三名北地牧民丢失，要搜查闰朝驻地。这些气血方刚的将士们怎么能容忍他人搜查自己的驻地，若是借机刺探军情，岂不是开门揖盗。双方进行过激烈的城墙骂战后，以北地军非常不甘地离去作为暂时的结束。第二日深夜，北地贼匪势力偷袭闰朝军队，驻守北地的八百士兵由于无将无领，乱作一团，死伤过半，剩余的残兵迅速撤退，导致丰州失守，由北地军队占领。自此以后，闰朝与北地表面平和状态被打破，一夕之间进入焦灼的战争。皇帝认为这是韩山阙玩忽职守所造成的，本来说要诛他九族，所幸朝廷之上有官为他求情，甚至以自己性命为其担保，况且皇帝念他担任驻守使节这么多年，暂且满门抄家，饶他不死却要流放南蛮，终身不得回乡。

　　诺大的韩府，如今只剩韩清秋一人，以及丫鬟月见还在服侍韩清秋，韩清秋没时间感伤过去，委屈人走茶凉。他连夜给韩氏和崔氏一族的亲人写信，请求收留，可是这信就像是沉入了大海，没了回复。想来也是，韩清秋是韩山阙捡来的北地孤儿，唯一的至亲死的死，被流放地被流放，哪里还有什么亲人。韩清秋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就如一座高塔，瞬间崩塌，瘫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最终，韩府被抄家，他流落街头，毫无去处，露宿破旧的寺庙内，每日依靠月见在外要饭来维持生计。

　　“月见，你走吧，你生的好容貌，把自己嫁给一户好人，跟着我，图受牵连。”韩清秋落魄不堪，头发凌乱甚至打了结，穿着不知道在哪里捡的破衣裳，浑身散发着死气。他躲在一尊破旧的石像后，不敢抬头看月见的眼睛。

　　“打从公子救了我那天开始，我就下定决心，要伺候您一辈子。我本性顽固愚钝，容貌丑陋不堪，公子嫌弃的话，我把脸遮起来，以后不再说话烦扰您。”自从去年腊月救了她，直到今年元月她恢复了身体后，就一直留在韩府伺候韩清秋。不幸的是韩府遭此大劫，她还没享受到被人关爱的幸福，就再一次跌入了深渊，就连她自己三月的诞辰，也因为太忙碌而忘记。

　　韩清秋叹了一口气，说：“随你吧，跟着我，怕是要耽误你一生的。”

　　“我不怕，我只怕一生太短，若是有来生，还要服侍公子。公子是顶好的人，我从未见过像公子一样温柔的人……”话还未说完，只见韩清秋将头埋在交叠的双臂间，他的肩头微微耸动，月见的声音也模糊了。这辛酸和凄楚就像洒了一地的醋，在二人心间不断地扩散，又像无法抵达岸边的船，漂浮在心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天，韩清秋鼓足了勇气，独自来到柳府后门，下了好大的决心，拍响柳府的朱门。里面出来一名模样俊秀的丫鬟，问道：“您找谁？”

　　韩清秋这天特意去河里清洗了一番，虽然没了往日的神采，但是保持干净整洁，是他唯一力所能及的准备。“在下找柳蒹葭，柳大小-姐。”韩清秋保持礼貌作揖。

　　小丫鬟上下打量韩清秋，嫌弃道：“你是哪里来的登徒浪子，我们小姐是你想见就能在后门见到的吗？！拜访会客请从前门递上请帖！”小丫头说的不错，陌生男子从后门请求会见大家闺秀，的确不符合礼节。

　　“烦请好妹妹代我向你家小姐传话，就说‘白虎夫人传不在，友情还在’。”

　　“你这人好下流！我家小姐岂是你这种不入流之人所能见就能见！”小丫头啪的一声关上门。

　　韩清秋不生气，这也是预料之中的结果，幸好没有喊来几个小厮对他拳打脚踢一番。只不过心里的哀愁越来越膨胀，闷得他几近喘不过来气。

　　“秋哥哥？”韩清秋正欲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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