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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一)
尽管我苦苦哀求夏天慢点儿走,但夏天理都没理我,飞似的跑了过去。
冯琴和李佳整个暑假,一次都没来找过我。
我觉得很奇怪,就去她们家找她们,结果她们的邻居说她们搬家了,搬去城里了。
顿时,我觉得我遭到了背叛,为什么她们去城里也不跟我说一声?明明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我又气又难过,冯琴和李佳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在姐姐还没搬来的时候,我们几乎每天都腻在一起。
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捉弄老芋头,然后一起被罚站。
春天,我们一起去摘油菜花;夏天,我们一起捉蝉找野果;秋天,我们一起去地里收红苕;冬天,我们一起躺在我家的大床上,烤着烘笼,讨论着《魔界奇兵》中的银太会和桃乐丝还是小雪在一起......
我们在一起都快十二年了,就这样分开了,可能以后都再也见不到了,连一次好好的告别都没有。
晚上,我去姐姐房间跟姐姐说了这件事。姐姐看到我难过的样子,变戏法一样地拿出了一盒巧克力给我,是草莓味的!不过我也有一盒草莓味的巧克力,就是奶奶给我的那盒,我舍不得吃,一直放在水里面的呢。
我抹抹眼睛,接了过去,靠在姐姐的怀里,没有说话。
姐姐坐在床上,温柔地环抱着我,轻轻地唱起了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姐姐的歌声比我听到过的任何人的都温柔好听,我想起了今年春天,冯琴李佳和我在小溪边坐着,天上是刚刚出来的太阳。暖黄的阳光照在小溪上,让小溪看起来亮晶晶的,像是洒了许多破碎的水晶在里面。
我们在小溪边笑闹,冯琴和李佳的笑声比溪水撞击着石头发出的声音还要清脆悦耳。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听着听着,我就哭了。这下子,我就只剩姐姐一个朋友了。
在那个信息不发达的年代,贫穷又落后的农村,有些人失去了联络,就真的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冯琴去追狗剩和李佳追着冯琴的背影,是我对这两个童年玩伴最后的记忆。
而她们的离去,并没有给我们小学带来什么影响。
在树叶开始飘黄的九月,我升入了六年级。自此,安平小学的三四年级合在一起,六年级就单独一个班了。
我们是一张桌子坐三个人的,以前,我左边坐着冯琴,右边坐着李佳,上课时我也不会觉得有多无趣。
而现在,她们的位置都空了出来,教室也突然少了十几个平时吵吵闹闹的小孩子。
为此,我低落了好久。直到我们学校来了个新老师:我的爷爷。
“爷爷,爷爷,你怎么会来我们学校做老师呀?”爷爷教三四年级,还是我今天放学不经意间瞄到发现的,他一出来,我就迫不及待地拉住了他的手。
“呵呵,想来就来了,都来一个星期了。”爷爷摸摸我的头,笑着说。
嘿,这老头藏得真深!
“爷爷你真厉害!我以后也想做老师!”我一跃而起,爬上了爷爷的背。
“哟吼,小崽子注意点儿!你爷爷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你这样折腾!”奶奶的声音从前面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吐吐舌头,赶紧从爷爷的背上滑下来。
爷爷笑笑,蹲下看着我,说,“没事儿,明天就没课了,九九上来吧,爷爷不累。”
我才不敢呢!爷爷从我八岁时就没有背过我了,因为每次奶奶看见爷爷背我,我都会被奶奶揪着耳朵骂好久,“小兔崽子,老娘都不舍得让你爷爷背,你还敢爬上你爷爷的背?”
而且芷茜姐姐在校门口等我呢!自从我被三霸拦过一次后,每次放学,她都会来接我。
我笑着对爷爷摇了摇头,“爷爷你还是背奶奶吧!奶奶吃醋啦!”
在奶奶到达前,我迅速逃离了现场,去找我的芷茜姐姐了。
我还没走出学校,就看见姐姐笑着看着我,完了,刚刚奶奶那嗓子她肯定听见了!她会笑我吗?这么大了还要爷爷背,还被奶奶骂了。
我有点忐忑地看着她,她摸摸我的头,蹲下身子,就把我背起来了。
“爷爷背不动九九,姐姐背得动。九九在姐姐眼里,一直都是小孩子,姐姐的宝贝。”姐姐带着笑的声音,弯成月牙的眼睛,映在了我的心里,把我的失落和难过,全都埋进了土里。
爷爷成了三四年级的老师,老芋头就可以单独带六年级了。
以前老芋头教三个年级的时候,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现在,他下课的时候还可以和小卖部的大爷喝喝茶,聊聊天,提前享受老年生活。
我对爷爷是老师的事情特别自豪,特别开心,见到三霸和老芋头都会朝他们打一声招呼了。
我刚开始还很好奇爷爷为什么会来教小学,一直缠着爷爷问,爷爷一直不说,我也就放弃了。
姐姐还是每天放学都来接我,从此,我再也不用担心下雨回家没有带伞了。
爷爷有时候也会忘记带伞,但是奶奶这个时候,一般都还在山上干农活,是没有时间给他送伞的。
所以每次姐姐来接我,都会多带一把伞,爷爷因此沾了光,不用淋雨回家了。
雨下着下着,树叶就黄了,枣子红了,玉米和红苕也熟了。
奶奶变得更忙了,我和爷爷经常想去帮她,她总会把我们赶回去,叫爷爷好好教书,叫我好好读书。
我们不听,她就骂,把我们骂得实在没办法了,只得灰溜溜地逃走。
阿嬢知道后,主动来帮奶奶。阿嬢是外人,还是个来帮她干活的外人,奶奶总是不好骂的。
奶奶赶不走阿嬢,只得每次有空的时候,就做一桌子的菜,喊姐姐和阿嬢过来吃饭。还给她们拿了很多的玉米和红薯。
即使有阿嬢的帮忙,因为高强度的劳动加上年纪大了,在十月一日,奶奶还是累倒了。
爷爷心疼地守在奶奶床前,轻轻拍着她的手,哄她睡觉。
我看见他嘴巴张开了几次,几次都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最后他出去了,不一会儿,墙被重重地锤了一下,发出很响的一声“砰!”。
我跑出去惊讶地看着他,他撇过头,不看我。我不明白为什么。
直到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是他作为一个丈夫的责任感,和作为一位老师的使命感,在对抗,在斗争。
最后,一双双充满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的眼睛在他脑海里浮现,他们眼里的光太亮了,亮得暂时掩盖了他对奶奶深深的爱。
然而,没有照顾好奶奶的内疚让他如鲠在喉。这个从不知烟酒滋味的男人,只得在没有人的地方,用自己平生最大的力气,重重地锤一下墙。
爷爷心疼他深爱的奶奶受累到病倒,埋怨自责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说不出要辞去老师的职位,重新做一个好丈夫的漂亮话。
安平村太穷了,在那时,读书,读好书,找份好工作,就真的是那些孩子唯一的出路了。
爷爷不能断了他们的路。
奶奶病倒后,我只能在家照顾奶奶,家里的农活就是爷爷和阿嬢在干了。
第二天,奶奶却把我赶了出去,喊我去帮爷爷和阿嬢,说他们一个是病老头,一个是城里来的大小姐,哪里干得了农活。
我纠正她,“阿嬢是芷茜姐姐的奶妈,不是大小姐。”
“城里来的不是大小姐还是什么,别废话,麻溜儿点儿滚去干活!”奶奶躺在床上,用脚踹了我一下。
踹得我差点一个跟斗,我还是她最爱的孙女吗?
我边走边想,越想越不对,哪个奶奶会成天揪着自己亲孙女的耳朵吼,还毫不留情地踹上几脚呢?
哎,难道我真的是捡回来的??越想越不对劲儿,我甩甩头,干脆不想了。
走啊走,我又想到了爷爷,和病倒的奶奶。爷爷昨天为什么要捶墙呢?他看起来真的很伤心,我几乎都没见到过那样的爷爷。
爷爷去当老师,听奶奶说还是没有工资的。为什么没有钱还要去呢?我不解地摸摸头,他这样值得吗?
这个问题很快便有了答案,这个答案让我铭记了一生。
要到我们家的田时,我一抬头,便看见了爷爷,芷茜姐姐,老芋头,三四年级的小朋友,三霸,和我们班里大部分的同学,全在我们家地里,三个年级,五十多个人,一个人占一方地,拿着锄头挖着红薯,还有些人收着玉米。
一旁的地上,脏兮兮的红苕和漂亮的玉米各堆起了一座半人高的小山。
十月的天气已经转凉了,可他们的头上全是汗。他们也顾不得擦,一心干着农活,只为了报答爷爷给他们修了一条路的恩情。
奶奶曾经说我从小到大都不爱哭,说我像个小狗一样,只要有吃的,天天都开心得不行。
可这次,我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五十多个人,全都让我明白了老芋头教我们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我躲在树后面,偷偷抹着眼泪,决定以后再也不叫于老师老芋头了;也不叫三霸的小名儿了,他们其实都有很好听的名字:狗剩大名余逢林,二娃叫晏安文,撇娃叫晏宥舟。
我以前总是觉得自己的名字太简单,不够好听,只有一个姓加一个数字:尹玖,所以一直见不惯那些名字好听又天天把名字挂在嘴边的人。
而三霸正巧是那类人,还经常喜欢揪我和冯琴、李佳的头发。
所以从小我就和他们不对付,从一年级就开始打架,直到四年级他们终于自称“小爷”,手也安分了许多,我才能和他们和平共处,嗯,和平共处几天吧。
几分钟后,我终于能止住眼泪了。我揉揉眼睛,有点酸,好像还有点肿。所以我打算先回去洗个脸,被三霸和老芋头,哦,不对,是于老师看见就太丢脸了。
刚刚走了几步,一只微凉的手搭上了我的肩。我被吓了一跳,一转头,看见姐姐正笑着把食指放在比平时红一些的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乖乖的点点头,跟姐姐一起悄悄溜了。
姐姐带我去了小溪边,拿出手帕,轻轻地帮我擦去了泪痕。
我问她,“姐姐,是你去告诉老于奶奶病了的吗?”
姐姐愣了一下,可能她觉得我平时看起来也没那么聪明,怎么会猜到呢?其实我不笨,期末考试我拿了第一呢,数学满分,只不过是没有说出来。
“嗯,是我。”姐姐把手帕浸入溪水,白皙的手指也没入水中。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指在溪水里显得更加修长纤细了。
我过去蹲下,抱住姐姐,轻轻说了声谢谢。
姐姐笑了,“九九,你不用对姐姐这么客气的。”
我没有说话,把头埋在姐姐怀里,又哭了起来。
从小看着我长大的爷爷都没有姐姐这么懂我疼我,好像我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动作,她就能知道:九九想要什么,九九需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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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琴&李佳:“你觉得你很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