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沙——异世奇恋

　　月光从被风轻轻撩起的纱帘间渗进，将里面抚触地仿佛抹了一层洁白的蜜乳。
　　优思娜倚在帷幔的阴影里，乌黑的秀发打着卷儿，长长地垂下，松散地搭在自己的玉腿上，犹如墨色的瀑布挂在光滑的岩壁上。她将琴的一侧放置在中央，灯光和月光，交相辉映，仿佛明与暗的舞曲。那是架竖琴，羊角制成的最为普通的七弦竖琴。竖琴是银黄色的，手指是淡玫瑰色的。琴音是浅蓝色，像流水一般从指尖跃出，那样地美妙，仿佛弹奏的不是凡人的手指，而是光的精灵、夜的精灵。
　　一阵夜风轻轻拂起她密密的青丝，聚拢的阴影遮蔽了琴弦的银光，忽而又各自散去。
　　“是你啊。”她的声音轻轻淡淡的，仿佛口中含着香甘。
　　弦音一颤，琴声倏然而止。
　　“真动听。”雪衣说，“只是为什么仿佛很忧伤？”
　　优思娜黯然。为什么忧伤？没有人问过相同的问题。人们说：那是商女的靡靡之音。可为什么不是弹奏欢快的，而恰恰是忧伤？忧伤是她们的本质，为那可耻的地位，为那可悲的名誉。欢笑只是强颜，受到伤害所流的泪才是自己的。为什么忧伤？她有多久没有问过自己了？
　　“不便说么？”雪衣枕着自己的手臂，在优思娜的身边坐下。她在微笑，却无邪地仿佛初生的婴儿，叫人无法讨厌。
　　一声轻叹。是琴弦，在叹息。

　　“我的家在遥远的南方，一个叫做‘克尔坦’的地方。那里终年炎热，人们的生活很辛苦，但也感觉幸福。我是家中的长女，下面有六个弟弟妹妹。多年前，由于连年灾荒，家中无以为继，父亲就将我卖给了现在的歌舞团，以期能换点钱渡过难关。他说：等日子好了，攒够了钱会来赎回我。真的。
　　“我跟着歌舞团，开始学艺，一面四处漂泊。我见过最美的风景，但还是一直想念家乡，想念在那里的亲人们。我一直相信有一天，能够回到家乡、回到亲人们的身边。
　　“可是……
　　“发生了战争，很大的一场战争，往南一直打到克尔坦。当我历经千辛万苦回到故乡的家中，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听说是到处流窜的散兵洗劫了那里。我的父母和弟弟妹妹，全都不幸丧生在了这场战乱中。我只能望着废墟上升起的袅袅黑烟，默默地哭泣。有多少动乱遭遇，有多少亲人离散，有多少家园被毁，我都无能为力。我只是个为生计四处流浪的舞女。”
　　优思娜带着淡淡的忧愁和浓浓的思念，徐徐地说道。回忆到最深处，她回头，看见雪衣。她忽然惊奇地发现了黛西的影子，那形象与面前的雪衣融为一体，同样的顽皮，同样的纯真，同样的无忧无虑。有片刻的功夫，她几乎不能自持。那是黛西！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呼喊，一遍又一遍，侵袭着本已平静无波的心湖。黛西是她最小的妹妹，离开家的时候，那孩子才五岁。
　　怎么？她的眼眶竟也湿湿的、热热的。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为此流出眼泪来了。
　　“对不起，让你勾起伤心的回忆。但是，请不要独自把苦闷和哀伤留在心里，跟人讲一讲，就是帮不上忙，也会感觉好过点的。”雪衣轻轻地说，“而且，我已经能理解这种痛苦了。不能跟所爱的亲人见面，真的非常非常难受。”她的眼神有些黯然，如同临近黄昏的太阳花。有些后悔，真的。后悔曾经总是惹恼父亲，而父亲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后悔没有珍惜与水荷共处的日子，因为你一直在身边，我才能肆无忌惮地大笑。
　　思念在翩飞。不好，泪……
　　“优思娜，教我弹琴吧？就刚才的曲子好了。”
　　“你喜欢音乐？”
　　“不，我讨厌。但是喜欢你的琴声。”
　　“为什么？”
　　“学校里的音乐课很无聊的。什么do、ri、mi呀，五线谱呀，我一样看不懂，每次的考试也都是差强人意。但是你的琴音不同，很柔和，很美妙，让我想起‘家’的感觉。”
　　优思娜不知道“学校”是什么。雪衣解释说是给适龄的孩子们传授知识和技艺的地方。优思娜于是想：大概是贵族子弟学习的地方吧！
　　“你是贵族吗？”
　　“不是。”雪衣大大咧咧地笑了。为什么是呢？她只是个普通人，永远永远是个普通的人。
　　一阵零乱的旋律飘荡开来，在这个午夜的河畔，弦音与河面的水气交织在一起，久久回荡。听起来弹奏的手指似乎还不熟悉那优雅的音符，但曲调却幽然而动人，幽然是因为漫长的思念，动人则是因思念背后那美丽的故事。
　　悠扬的琴声中，不知是谁，抬起头来。
　　夜空下，相逢着两个月亮。

　　雪衣是在春季的第二个月木月的时候来到的。现在，木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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