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城

　　张掖的机场可算小而精悍，习惯了萧山这样的龙哥一下子还适应不来，跟着碧城在各个人工通道弯来弯去，在西北这边地面接待的导游已经到了，大家取了行李就去会和。
　　“你挺熟练。”龙哥说。
　　“你跟挺紧。”
　　龙哥咧着嘴，自己估摸着想必是有生之年的最丑一笑了。他故意走得快一些，最终竟也被他绕了出去！出了机场的时候时间还早，但天色已经很暗了，龙哥一想也是，这里纬度高，但是又不是那种彻底的黑，反而像是墨水倒进水里蔓延开来，最头顶的正上方是墨黑的一片，越往边缘反而越明亮，像是黎明前的那种鱼肚白。因为没有高楼和强光，目之所及处都能够看到星星，而更远方的一线全是米粒大小的白点，在浮动的空气里闪烁跳跃，那是漫长的公路上面的路灯，像是一群起舞的神的孩子。
　　龙哥抬头好久，想到碧城应该也会被震撼吧，他回过头想要和她说这天可真好看，但碧城没有在看天空，她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看着龙哥笑。

　　导游带着大家坐上大巴车，这是旅行团的标配，之后的几天大部分时间除了游玩和酒店睡觉，就是呆在这里了。龙哥把两个人的行李安顿好，碧城已经上车了，看见龙哥上来后她在最后面的位置招手，说占到了一个有利位置。
　　初来乍到，大家还都放不开手脚，声音压得轻轻的，只和自己一个圈子聊天，车外面叫不出名字的树长得很像营养不良，但终归是有叶子的，灯光透过那个间隙在车里来来去去，导游拿着话筒开始她的流程，诸如自我介绍和行程安排，说到热情处还要一咏三叹。
　　碧城靠着车窗玻璃，车子在不平的路面上震动，她头撞了玻璃也不动，婆娑的树影在她额头上飞驰，龙哥不想听那些话，飞了一天到了晚上也有点困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会儿，醒来时导游竟然还没讲完，一看碧城也还是那个姿势，但她嘴里在哼歌，是一首没听过的。
　　“这是啥歌？”龙哥随口问。
　　碧城没答，等她把这首歌哼完了，她凑过头来和龙哥说：“你知道最好的歌手是什么样的吗？”
　　龙哥说不知道，我主业是演员又不是歌手。
　　碧城没骂他，她低着头向上看，眼睛转了几圈，最后定定地看着龙哥，每次都是昏暗的光线，她的脸就像墨水点染出来的，干净得像只有两种颜色。
　　“我和你说，最好的歌手，她唱出来的歌能让人感受到死亡的力量。”
　　“死亡有什么力量？”
　　“就是...像是一种预感，很多人的声音和技巧已经挑不出毛病了，但总是缺少力量，世界上除了群体的宏大，在每一个人身上也是有宏大的。”
　　龙哥懵懵懂懂。
　　“刚才那首歌是不才的《寻常歌》，我特别喜欢里面的一句——‘长生长漂泊，复醒复作客’，这大概是我今年听到过的最好的歌了。”
　　龙哥掏出手机说那我记一下，碧城终于看着他笑了。
　　西北的旅行考验人的体力，不仅是因为海拔高，而且地点与地点之间往往隔了很远的路程，后来导游也闭嘴了，全车的人都忽然默契地安静下来，碧城悄悄和龙哥说，你看像不像沉默螺旋，最后大家竟好像都睡着了。
　　但龙哥和碧城醒着，看窗外空旷的道路和田野，每一棵树都看不出什么区别来，偶尔能遇到一辆汽车，追上它或是被它追上。直到前面传来一个“快到了吧”的声音，大家伙才开始躁动起来，从行李里翻出些吃的，老爸逗自己的小孩。
　　到达后大家各自顾着搬行李，碧城和龙哥坐在最后面，想等所有人都解决后再动。外面的风景和杭州必然大不相同，虽然已经到了市区里，但现在一眼望过去看不到什么亮起来的光，也很少看到有超过五层的建筑。好像世界一下子都宽敞了许多。
　　龙哥和碧城各自有一个房间，安顿好行李后今天的任务就结束了，明天开始就是旅程，刚打算开始洗澡时龙哥收到了碧城的消息，问他饿不饿。
　　他就和碧城一起下楼，酒店旁边有一家灯火通明的饭店，碧城说，这总是正宗的兰州拉面了，顿时欣喜若狂，还去看师傅是怎么做面的。那种做法和她在杭州吃的果然很不一样，人家用一口极大的锅来煮，面捞出来后那汤上一层全是红色的辣椒，看不着一根面。
　　两个人吃得热火朝天，龙哥说比火锅爽多了，碧城笑着呼气。
　　进店前看路上没什么人，现在九点多了，人倒慢慢多了起来，龙哥说这边的作息也许就是这样的，人们到了这个时候结束工作来吃碗面。碧城说，这么辛苦吗？龙哥摇摇头，凑近了和碧城说，你看，其实他们都很悠闲，在一个小城镇里生活和在大城市里是不一样的，可能这里所有的人你都认识，你可能为其中某一个朋友工作，赚来钱花到另一个朋友的店里，人情世故相当温暖，节奏并不是那么快的。
　　碧城说真好，你以后退休了就住到这种地方来吧。
　　龙哥挑了根辣椒说，那你来不来。
　　碧城笑了笑说，我没有这个命了。
　　出了饭店两个人已经面色微红，龙哥把外套披到碧城身上，碧城不动身，抬头看天。路旁偶尔有三三两两结伴的好兄弟还来吃面，或者吃完了跨上摩托车回家，马达声里激起一片扬尘，远处是一排黑灰色的矮房子，中间那座高一点，都没有开灯，像是废弃了一样，大片的生锈钢板挂在上面，如同覆盖的一层铠甲。
　　碧城说，这个是擎天柱的头部，身体在土里。
　　酒店下面，三个老大爷围在一起下象棋，棋盘的木板已经开裂，其中一个大爷居然还只穿着一件背心，碧城在后面背手张望了一会，哼了声瑞思拜。
　　两个人在张掖的夜色中走得缓慢，碧城走在前面，向着前方问龙哥，你知道夜晚里跑得最快的是什么么？不要细想，告诉我你的第一反应。
　　龙哥说是车子，碧城笑着不置可否，龙哥问，对不对啊？答案是什么
　　碧城转过来笑着说不告诉你，以后再说。
　　快到时她跳到了龙哥身边，说等我一下，就在这里。龙哥就站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上，碧城随便找了个地就坐下了，从包里掏出两样东西，龙哥在后面看不清楚，只看见碧城双手缩成抱拳的模样，把头侧着低下去一些，接着燃起了一根火苗，一口烟雾徐徐喷出。
　　等碧城抽完着一根烟后，她又坐在那里看了一会天空，全程龙哥都没有打扰她，没有问她怎么会抽烟呢，直到她站起身来拍掉尘土，拉龙哥上楼。
　　她像一个孩子一样笑着和龙哥说，我要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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