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颜色

　　因为有政策扶持，这两年万江变化也挺大，尤其是县城，扩了一倍多，搞了一片开发区。但大表姐作东请客的饭店还是在老城区的老字号。
　　“别光聊天，多吃点。我另外还订了一只，明天你带回去吃。”大表姐往闫绀碗里夹了一块熏鹅。熏鹅是这家老字号的特色菜，也是闫绀最爱吃的。有个不成器的大哥作参照，罗燕妮就更加宠这个能干的表弟。
　　“不成器的大哥”夹菜的筷子伸了一半，不满道，“妮儿，偏心了吧，我这亲哥怎么没这待遇呢。”
　　表姐还没说话，大姑先数落开了：“这么多菜堵不住你的嘴是吧？你表弟一年都回来不了一次，带只熏鹅回去怎么了？你就住这儿的想吃自己不知道买啊？还好意思跟你妹妹伸手。”
　　旁边的大嫂冷着脸，又不好发作——小姑子做东请的饭，小叔子又刚送了自己儿子一双名牌球鞋。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两样都占了。至于婆婆，她倒是怼过几次，但这次闫家长辈俱在席上，婆媳当面吵起来，她这外姓媳妇怕是也占不到便宜。最后她也只能朝自己那个没出息的老公瞪眼撒气。
　　闫绀可没功夫看表哥两口子作妖，他正在和姐夫聊旅游包车，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一顿饭下来，他已经大致估出一个小长假的客流量以及游客的大致流向，越发觉得把染坊搞成农家乐的计划可行。
　　吃完家宴，回到民宿，仅剩的一个车位有些“修身”，闫绀让四个长辈先下车回房间，自己慢慢把车挪车位。等他回到酒店大堂，碰见白天那队新加坡学生里有三个正围坐在大堂的小茶座边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闫绀本是朝他们点头打了个招呼就准备上楼回自己房间，谁知其中一个学生却一边喊着“闫老师”一边跑过来，鬼鬼祟祟把他拉到门外。
　　他记得，这是那个叫Kevin的男生，中文说得很地道的马来西亚人。
　　“闫老师，有个问题你不要生气啊，我没有开玩笑，是很认真地想知道：你跟方老师……是……你是不是他男朋友？”
　　闫绀正要打哈欠，嘴刚张了一半，“男朋友”三个字把哈欠又给塞回了喉咙里。此时的他张嘴瞪眼，标准的黑人问号脸。
　　见他没答话，Kevin再接再厉：“我知道方老师也喜欢男的，不过我追了他几天他都没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男朋友。如果你是他男朋友的话……，那我就死心了。”
　　黑人问号脸转为地铁老人看手机脸，闫绀一时不知该震惊于国际友人的直白还是这番话里巨大的信息量，以致张口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完全偏离重点，“你不死心又能怎样？你们不是过几天就得回新加坡吗？”
　　“我可以过来留学啊，我们学校要到伍原艺术大学留学的话，很好申请，而且还能指定方老师当我指导老师。到时候我可以慢慢追嘛。但是如果方老师已经鲜花有主了，我就不申请留学了。”歪果仁一脸的理所当然，条理清晰得让人无法反驳。
　　闫绀忍住了把“鲜花有主”纠正回“名花有主”的冲动，对着Kevin毫无破绽的真诚表情，他终于还是咽下那句“你真的不是耍我的？”，心情复杂地长叹一口气，斟酌了一下才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对方肩膀，“你还是死心吧。”
　　Kevin脸上真诚地掠过一丝失望，随即回过神来，叫住正转身要离开的闫绀，“闫师母你不要往心里去啊，我已经死心了。祝你和方老师幸福。”
　　闫师母哭笑不得地道了声谢，告别了“情敌”，电梯都懒得等了，顺着楼梯上了楼。
　　闫绀对方云济的姓取向并不太吃惊，毕竟他连师公都敢拖到gay吧捉弄一顿。但是Kevin最后那声师母着实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准备跟方老师好好吐槽一下再要点好处。回了房间，看着已经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两张床，他才想起来方云济已经换房间了。他最后还是发了条微信过去，把事情简单说了下，免得那个马来西亚二愣子再跑方云济面前胡说八道，自己“见义勇为”要被串味成“自作多情”就麻烦了，他的染坊农家乐还等着方老师带路发财呢。
　　不知道方云济是有事没看手机，还是跟闫绀一样觉得歪果仁的脑回路太清奇一时无言以对。总之，闫绀按点洗澡吃药躺平一觉睡到天亮，早上起床例行刷手机才刷到了方老师头天晚上12点过发的回复。
　　只有两个字——[谢谢]
　　昨天短暂的放了一天的晴，今天又开始下起雨来。民宿不提供早餐，不过头天晚上他已经从大表姐那儿打听到了：开发区这边新开了个万万美食城，从小吃到主食，从早饭到晚饭，种类丰富，价廉物美，离他们住的地方也很近。
　　美食城和民宿隔了条街，走过去不到5分钟。这里的选择果然很多，一圈大概有二三十个排档，中间是食堂标配的快餐桌椅。看着那一排排蓝白相间的玻璃钢桌椅，闫绀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他找了一处排队人少的包子铺，点了蒸饺和豆浆。端着盘子四下找座位的时候，又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方老师，真巧啊。”
　　方云济闻声抬头，吃惊之余，面色略有尴尬，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闫哥，早。”
　　闫绀看出他眼色的古怪，大概猜出三分因由。
　　被人盖章“师母”的是我，我都放下了你还别扭啥？难不成真以为我对你有意思？
　　正好方云济面前的位置空着，闫绀决定坐下来跟方老师面对面好好说道说道。
　　谁知屁股还没贴上椅子，离方云济最近的一个新加坡女生就冲他一笑，喊了一声“师母早！”。
　　闫绀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接着便是更远的几声“师母早”。这时背后传来新加坡领队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呢？不要当电灯泡啦。”
　　他们这条长桌原本坐得稀稀拉拉的学生，呼啦啦的全都挤到了一头，生生给方老师和闫师母空出了隔了两三个座位远的“私人空间”。方云济拎着半截没吃完的油条，扫了眼挤在另一头的学生，目光又回到面前已经石化的人身上，无奈地扶额叹气。
　　“闫哥，豆浆。”他指了指闫绀有些倾斜的托盘，豆浆快要倒出来了。
　　闫绀终于回神，端平托盘站直，“我还是换……”
　　“你还是就坐这儿吧。”方云济打断他建议道，“不然越描越黑。”
　　闫绀踌躇片刻，最后还是原位坐下来。
　　方云济干咳了声清了清嗓子，才用犹如地下党接头一般的音量说道，“现在最新的剧情是：他们都知道Kevin昨晚找了你打听我俩的关系。我不是让酒店重新给安排了空房吗，程老师觉得我俩是因为Kevin的事吵架了，我才被你踢出来另开房间的。”
　　“噗……”刚喝到嘴里的半口豆浆喷出来，闫绀呛得连咳几声。
　　方云济从桌上的抽纸盒里扯了张餐巾纸递给他，继续说，“昨晚Kevin找你的时候是不是还有两个女生跟他一起的？反正他们也不觉得是什么丢人的事，没出半个钟头就整个游学团的人都知道了。当时程老师正在我房间里协调回去之后的课程安排，这人吧……啧，”他抬起眼皮扫了眼程秃顶的背影，叹气，“人是好人，就是脑回路清奇。他居然当即就要让Kevin过来跟我道歉，还要他去你那里解释清楚。我当然给拦下来了，只能认了咱俩这人设。我说我会找你谈的。本来想反正今天我们就回去了，短期内也碰不到，下周他们就回国了。这事不就完了吗。谁知道吃个早饭都能碰上你，而且……”他四下看了一圈，“你爸妈呢？”
　　闫绀不敢再喝豆浆，干瘪瘪地嚼着蒸饺回道，“陪我小姨去怀旧了。小姨在县城住校读了六年中学，非要去县一中门口的早点铺子，一早就拉上我爸妈一起走了。”感受到附近几双带着兴奋暗中观察的眼睛，闫绀连蒸饺也嚼不下去了，“那我现在坐这里干什么？反正他们下周就回新加坡了，刚刚我要立马换地方坐就不用听这些糟心事。”
　　“你要是换地方坐，他们就会以为我们俩还没和好，这会儿多半就是Kevin亲自到你面前谢罪了。”他边说边假笑着朝不远处引颈期盼的Kevin比了个OK，“你觉得是我跟你解释糟心还是他跟你说更糟心？”
　　闫绀再次扶额，“换谁说都一样糟心。他们其实学的是编剧专业吧？”
　　方云济终于噗呲笑出来，“忍忍吧，我们车已经停在客栈外面了，吃完就走。他们下周四就走了，只要周四之前你别到大学城那边晃，绝对不会再听到有人叫你师母。”
　　闫绀再次端起豆浆，“没关系。我也不太在乎这种虚名。”
　　“谢谢。”
　　“嗯？”
　　方云济脸上的笑意收了收，再次认真地说了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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