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H丁诺]挪威的森林

　　医院从来都不是什么讨喜的地方。像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像贯穿走廊的惨白灯光，没有什么能与“安心”联系到一起。
　　丁马克醒来时整间病房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护士在床边徘徊。上午十点的太阳斜斜地透过对面楼房穿进玻璃，一时竟生出几分隔世之感。他心不在焉地回答了小护士的几个问题，确认已无大碍便立刻开始打听诺威现在的情况。
　　丁马克在楼下那间病房外看到了诺威的父母，还有一个陌生人正与他们交谈着。那人中等身量，梳一个单马尾，乍一看过去完全辨不出性别。又走近几分、听清声音后才辨出是男性。
　　那人有着典型的东方面孔，英语倒说得很流利。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比丁马克大不了多少。
　　丁马克靠近时听到他说：“警局那边我做过笔录，他们已经锁定了嫌疑人，过些时间可能会来询问一点案发当时的详细情况。”
　　夫妇两人像刚才丁马克应付小护士那样敷衍地回答几句“知道”，东方人又说了些类似祝早日康复之类的话，便离开了。夫妇两人随后也绕过楼道拐角远离。
　　丁马克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不敢进门，只是隔着玻璃墙远远观望。但正是这样，使得病房里的一切都有如虚幻。
　　诺威尚未从沉睡中醒来。半开的窗帘外有大片阳光洒进房间，映照着诺威苍白的脸颊。阳光之下，却仍有驱散不去的阴霾。
　　突然间丁马克发觉，诺威就像一件精致的易碎品——可以这样形容吗？像是有关他的一切在费尽周折后终于达成了平衡，那样的平衡关系极其脆弱，任何人随手一推都有顷刻崩塌的风险。
　　听说诺威一直都很少和同龄人一起玩，最早是出于性格原因，后来是因为家中有弟弟要照顾，再后来则变成了群体性孤立的后果。
　　诺威在这座偏僻的小镇中，是不合群的。丁马克如此清晰又直接地感受到这一点。
　　随后在他还来不及察觉的时候，他已经承认了另一点：他自己也是不合群的。
　　又听见脚步声，丁马克离开了病房门口。诺威半睁开眼睛时只看到一个消瘦的背影。
　　大约一天过去后，有警察来询问他们。就那样，树林里的男人继谋杀罪又多了一条故意伤害的罪名。十月底报纸上最后一轮讨论也结束后，这场风波就算完全平息了。
　　不过它带来了对于少年们而言绝对负面的影响：自那以后，各家父母都纷纷加强看管，有时甚至在同学家过夜都成了极其困难的事。
　　但对于丁马克和诺威而言，这只是他们第一次与警察打交道。
　　第二次是在又一年之后。

　　那个金发碧眼、戴平光眼镜的警察太年轻了，肯定是刚刚上任就被派来调查。他很有活力，但这份活力错用在询问上便稍显聒噪。他喋喋不休地问了很多，到最后甚至连一向不怕烦的丁马克都差点失去耐心。
　　“让我再确认一遍，你是提诺·维那莫依宁的同学，对吧？”
　　“对。”
　　“关于他的家庭情况，你了解多少？”
　　“他的母亲来自芬兰，继父是本地人……就这些，年级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
　　“继父？”
　　“嗯，大约有五年了吧。”
　　“既然这样，平时提诺和他继父的关系如何？最近有出现什么异常吗？”
　　“没有，但可能是因为我和他们家离得比较远，这个之前也和您提到过了——不过最近这半年，法格曼先生，”那是提诺继父的姓氏，“据说他事业受挫，常常去酒馆发泄。”
　　丁马克非常小心地注意着，确认自己所说的皆是可验证的事实。当年妈妈的教诲和那一耳光仍然记忆犹新。
　　眼镜警察若有所思地在本子上记录，同时自言自语念叨着一些美国俚语。半晌他又抬起头，先是问提诺和贝瓦尔德之间是哪种关系，然后问提诺是否力气很大。丁马克都一一回答了。
　　待到询问结束，丁马克终于找到机会反问眼镜警察那个从一开始他就很好奇的问题。此时他急需这些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警官，您前面那撮头发怎么总是翘着？”
　　“这个嘛，哈哈，暂时保密哦！”眼镜警察干笑两声，眨了眨右眼。
　　丁马克讨厌这个“暂时”。他不想有下一次见到眼镜警察了，至少不想是以知情者的身份。

　　诺威和丁马克是被分开询问的。两人遇到的问题倒没有什么差别，只是诺威在听到那句“提诺和他继父之间的关系如何”时，有些记忆突然间如潮水般涌上来。
　　已经有三年了，可他仍能清晰回忆起那没有月光的夜晚、那单薄的身影、那无声的求救。提诺逆光的一面仿佛身后跟着黑洞。从那以后提诺开始倾斜，直到如今，他们都倒下了，贝瓦尔德也无法再重回到人生正轨上。
　　诺威隐约感觉得到。提诺一直都在自救，拼尽全力给自己以周身皆是光明的错觉——但那个一直渴望着光的身影，最终还是被身后的黑洞吞噬了。
　　最后他所回答的只是简简单单一句，“有些奇怪，可我说不清楚。”
　　后来他才终于发现了那“奇怪”究竟来自何处。那是又几天过去、另两个陌生人造访时。他们自称来自某报社，问他是否有提诺的照片，诺威想到自己曾经拍过一张，存在数码相机中。
　　说起来那个相机就是提诺给他的——再确切些，提诺曾经请他用那相机为自己拍照。当时是半年前，提诺生日刚过去不久，数码相机还是崭新的。
　　诺威压低声音问：“这是你的生日礼物吧？”
　　提诺没有否认。眼神转向别处，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我房间门上的锁被拆掉好久了。
　　“他在家里从来不让我叫他爸爸，他说要叫叔叔。”提诺接着说。
　　诺威试探着按下快门。咔嚓一声，时间被切开了一条缝隙。
　　画面中的提诺不同于平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使他显得如此纯真、如此不涉世事。配合着积雪覆盖乔木的背景，提诺看上去就像一个从雪中走出来的精灵。
　　那次诺威将洗出来的照片和相机一同交给提诺时，提诺只接下了照片，说，“相机就麻烦你帮我收着吧？不要给其他人。”
　　诺威不解其中用意，他也不是常拍照的人，半年下来相机中的照片仍只有寥寥几张。
　　如今他第一次翻开相册列表，意外发现有一张比他得到相机时间更早的照片。点开看到那里面的内容后，他怔住了。
　　光线昏暗、拍摄角度也极其古怪（好像是用了延时摄影），即便如此还是能够看出画面上赤｜裸的、交｜缠在一起的肉｜体。大约一个是中年男人，另一个……
　　诺威不敢再看下去。手一抖，相机差点摔裂。
　　他明白了一切，明白了提诺为什么求救。
　　“数码相机并不是崭新的。”他喃喃自语道。
　　可是为什么偏偏让他知道这些？他该将这些情况告知警察吗？
　　前一个问题他寻不到答案，后一个的答案他却已经无比确信：永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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