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流年倾韶华

　　第一次有这么漫长的暑假。
　　然而将近三个月的假期，前一个月过得并不是多释怀轻松。
　　等待查分的心，忐忑得就像是在期盼一场凌晨三点的流星雨，并不知道它是否如想象般壮丽，却依旧怕睡过了许愿的时间。
　　也许任何独特的心情，都无法像那天放下查分电话时那样，任何时候回想起都历久弥新。有些人有些事所带来的感触或许很难忘，但终究会成为成长道路的铺垫，慢慢落上时间的碎屑，堆积厚厚的尘埃。而那天饱含着期待，畏怯，喜悦，释怀，可惜等等好多情绪的复杂心境，永远崭新又光亮如镜，一道回望的眼光就能让它重现当时的闪亮。
　　当时的我，听完分数，静静地挂上电话，看着站在旁边焦急着满眼期待的父母，努力抚平快要轰然爆炸的心情，稳稳地报出了我的高考总分。
　　然后，雀跃欢呼。
　　父母如释重负，送给我句句鼓励与赞扬，虽然，分数并不高，但终究可以去一所差不多的，我跟父母都满意和接受的学校。
　　终于可以好好的享受这个暑假了，想是这么想着，心里却始终觉得空落落的，悬在心上多日的石头突然放下，整个人好像一时习惯不了。
　　罢了，享受什么的都暂且不提了，过两天去学校填完志愿再做打算吧。
　　也许，是时候跟他好好聊一聊了。
　　我并不知道是否会是最后一次看一眼这校园，但我确确实实是怀着可能再不会回来的感伤走进校门的。三年前，我在校门口踟蹰了许久，缓解了晕车的感觉走进这里，三年后，我依旧徘徊多时，这一次要缓解的已然不是晕车，而是临别的伤感。
　　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初夏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打下点点闪亮，风吹过，若隐若现，仿佛即将谢幕的舞台。
　　恰如此景，高中生涯正式谢幕。
　　毕业照拍完，我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着急去填志愿，因为正如我期待的，他就那样趴在教室外的阳台静静地等着我。
　　看到我走近，他转过身背靠阳台，向我咧嘴。
　　“准备填哪里的志愿？”
　　我猜他会问我这个的，因为这也是我想问他的。
　　“南京。你呢？”
　　他依旧在笑，只是有些不自然：“我准备去北方。”
　　意料之外。
　　完全的意料之外。
　　他的回答让我早就酝酿好的一些话无法出口，也留给我内心一丝失落和苦涩。生活好像跟我们开了个玩笑，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一致的节奏，一直在阴差阳错。
　　或许，注定错过。
　　“不过。”他打断了我乱麻般的思绪，把脸靠近我的脸，很近很近，近得我们两个人的鼻尖都快碰到了。
　　这突然的举动让我满脸羞红，大庭广众之下，这近乎于对吻的举动尽收路人眼底，我实在不好意思保持这样再多一秒，赶忙后撤了一步。
　　“你讨厌，吓人。”我咬着下唇，低头不敢看他的眼，两手拽着衣服下摆狠命地搓弄着，借此抚平内心的羞慌，“不过什么？”
　　“我想要的答案呢？有了吗？”
　　我感觉他在笑，只能感觉，因为我还是不敢抬眼看他。不过，他终于问了这个问题了。
　　有时候人生真的好奇妙，明明是问问题的人在期待答案，但偏偏回答的人却更期待问题。就像我跟他之间，我期待他问出这个问题，远远超出了他期待我会有什么样的回答。
　　“有了！”沉思良久，我最终抬起头勇敢地看着他的眼睛，果断地给了他回答，“我接受。”
　　他笑了笑，看上去并没有多激动，我有点失望。
　　“那你要做好准备，从现在开始，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的相处，因为，大学开学我们就要异地了。”
　　他故作轻松调皮地说着话，但我还是听出了语气里难以隐藏的失落和伤怀。我想问清原委，但转念还是放弃。
　　每个人都有藏在心底不愿提及的事，过去的现在的，带着难以启齿的柔弱被小心地呵护着，尊重这一份小心，不去打扰才是最贴心的温柔。
　　他说得对，暑假还很长，当下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我点头默认他的话，他冲我眨了眨眼，咧嘴，伸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填完志愿班级毕业聚餐选在了县城的“山水”饭店，他们班在另一条街的一家饭店聚餐，距离有点远，我们商量聚完餐后再见面便各自随着自己班级走了。
　　我做梦也不会想到，高中最后一次全班聚在一起，本意是好聚好散，没想到最终会闹得不可开交，好聚终没有好散。我更不会想到，最终还是没有避免跟那两个人再有往来，他们终究还是要给我留一点难忘和难堪。
　　我不会也懒得去想陆澈宁过来敬我这一杯，带着什么样的想法，我只犹豫我要不要喝这一杯，虽然我杯子里是椰奶，并不是难以下咽。
　　我就这么看着他手中的杯子，一杯啤酒被他端的稳稳的，气泡均匀有节奏地腾起，看来并没有喝多。
　　“我干了，你随意。”
　　他一口灌下。
　　我依然无动于衷。
　　已经没有任何交情可以支撑我陪他喝这一杯，这是我当时的真切想法，既然任我随意，那我可以选择不喝。
　　但他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又连续满上两杯，在我眼前过一下以示敬我，自顾自又灌下去两杯。
　　所有桌上的人都在盯着我俩，喧闹逐渐消失，气氛有点失常，我知道，我再不做点什么是不行了。我只能勉强举杯，但并不看他一眼，喝下去半杯椰奶。
　　掌声想起。
　　我厌恶这些不明就里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人，有太多的悲哀就是因为有太多看热闹的人。
　　然而，那个带头鼓掌的竟是周灵。
　　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有点希望刚才我喝下去的是一杯酒，我看到的一切都是醉眼朦胧的幻觉！
　　可惜不是！
　　她正冷笑着坐在我对面，双眼冷冷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看透，两只手机械地鼓着掌，一下比一下用力，仿佛要拍碎眼前的一切。
　　阴霾渐近。
　　掌声渐息，她倒满一杯啤酒慢悠悠走到我面前，斜眼看了看一脸尴尬的陆澈宁，用肩把他撞到一边，把酒杯在我面前晃了晃，冲我微微歪了歪脑袋，然后一口灌下整杯泛着白沫的啤酒。
　　陆澈宁轻微动作拽她衣袖，似乎在劝她不要这么做，被她一甩胳膊给挡了回去。
　　喝完酒她蔑视地看着我，又傲慢地歪了歪脑袋。
　　我咬咬唇，一瞬间脑海里过了很多种想法，却没有一种能指引我做出正确的选择。
　　她成功激怒我了。
　　我拿起手边一瓶啤酒，仔细地倒满我的杯子，不让一点泡沫溢出，然后看也不看她一眼，把杯子朝上举了举，然后猛地一口气喝完。
　　一股带着刺激的苦涩顺着喉咙而下，直到腹内，残留着灼人的微痛，让我鼻子一阵酸涩，激起眼眶里一些泪。
　　我低着头，努力缓着第一次喝酒的不适感，不想让他们任何一个人看到我的狼狈，也不想看一眼他们任何一个人。
　　她不知道何时已经将嘴凑近我的耳旁。
　　“我们今晚住一起，我们喝多少我都无所谓，倒是你少喝点，林缱可没时间陪你。”
　　话语里满满的嘲讽与挑衅。
　　我抬头，努力咽了咽口水，看着她头也不回，拽着陆澈宁扬长回到座位，心里满满的不是滋味。
　　我对他们是否出去住，林缱是否会陪我没有任何在意，我恨自己。恨自己太天真，我自以为跟她谈过心，一切都会有改观，我自以为跟男生结束便是再也没有任何联系，我自以为一切都能随时间消散，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我错了。
　　大错特错。
　　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没有成长成熟，男生的自私与不负责任无法修正，女生的任性与嫉妒心也不会有所改观。
　　还有我的天真，我的愚蠢。
　　不知道聚会是怎么散的，也不清楚自己怎么离开宴席的，只知道这时候，是封晨让那个叫米涵的女生扶着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打电话给林缱了，他就快过来了。”
　　我笑笑。
　　有些苦涩。
　　很苦，满嘴的酒精味，胃里阵阵抽搐。
　　林缱来了又如何呢？带着他去找周灵他们？狠狠还击，林缱有的是时间陪我？
　　我不是周灵，这样的事我无论如何做不出来的。
　　林缱来的时候，天空一片橙红，不知道是午后临近黄昏的日光所染，还是酒后视觉模糊。他的脸看上去很亲切，映着淡红的光，两只大而有神的眼宛如明镜，我甚至能透过它们看到酒后接近失态的我。
　　他皱着两道浓眉仔细看了看我，并没有上来扶我或是拥抱我，只是仔细的问我们聚餐的情况，想清楚我喝酒的原因。
　　酒后的烦躁加上夏日午后的闷，催化了我控制许久的怒气，最终爆发了。
　　“不要问了！没有任何意义！你过来就是想问清楚这些无关紧要的吗？”我咬牙压着声音努力不让自己嘶吼。
　　他抚摸我的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走吧，我们送你回家。”说着转身拦出租车。
　　我靠在米涵瘦弱的臂弯里，看着他忙碌拦车的身影，失望的摇头。这不是我认识的他，我认识的林缱，张狂，胆大，傲慢，从容，而现在眼前的这个男生呢？从上次说过享受这个暑假，没有拉过一次手，没有拥抱过，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只是摸摸我的脑袋。
　　我多么希望他能嚣张地跟我说一句，今晚不回去了，我们一起住，然后我拒绝，他哈哈大笑。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有这些想法。并不是喝多了，我清醒的时候有时也会期待他有一些亲昵，并不是想跟他过早发生什么，只是这样才多少符合当前的身份。
　　车来了，他们把我扶上后座，我没等其他人，直接关上车门，懒散地趴在车窗上，对窗外三个人笑道：“我家近，自己能回去，不用你们送了，天不久就快黑了，你们忙自己的吧，谢谢。”
　　说完我摇上窗，催促司机赶快发车，他突然就拉开副驾驶冲进来，跟封晨打了个招呼说等会儿再过来，就让司机往东街去了。
　　我无力地歪靠在后座上，透过车前后视镜，只能看到他炯炯双眼，标志性的大眼扑闪着车窗外照进的光，如星辰，如大海，纯净又深邃。
　　家门口，父母还没回来。他轻轻把我扶下车，付了车费。
　　我匆忙跑到一处垃圾桶，半晌前入腹的所有倾泻而出，他弯腰在我身旁，轻轻拍着我的后背，难受到要爆炸的我总算缓解了一些。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矿泉水漱漱口，突然扑到他怀里，他缓缓地一手扶住我的腰，一手轻轻抚摸我的头。
　　“傻丫头，为了无关紧要的人，何必呢？”
　　我一下子就哭了，他的这句话虽然并不温柔，他特殊的洪亮声线让这句话听不到温柔的味道，但终究还是打开了我内心忧伤的闸，眼泪决堤，湿透他蓝色T恤胸前一小块。
　　“为什么他们一定要针对我，我对他们没有一点不好，为什么就要折腾我，我不想跟他们有一丝一毫关系。”
　　“有些人想忘记过去，却不够成熟，他们不会选择去经历未来，而是想修改以前，因此伤害了过去的人。”
　　我抬头看他，眼睛里满是忧伤与无奈。
　　我仿佛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豁然开朗，我傻傻对他一笑：“不管他们对过去做什么，我只想未来的事，这样才不会觉得委屈。”
　　他点点头，咧嘴一笑。
　　东街居民小巷一道橘红色的夕阳光线落下，空气中一股清淡的玉兰花香，我们俩的身影被长长地涂写在巷落橘色的水泥地上，从这头到那头。
　　今晚的月亮有些圆，有些亮，我站在楼顶的窗口，看月光将白天那条小巷照得透亮，稀疏的几棵行道树被剪下碎碎的影子铺在水泥地上，晚风轻吹，剪影优雅跳动在小巷里，好似夏夜真有小女生心中的精灵一般。
　　月光如投影仪的柔和银光掠过我的鬓角，白天的画面像重映的幻灯片。
　　他靠在墙上，我靠在他怀里，夕阳温婉，身影如画，他轻抚我的长发，一笑如歌，我盯着他的双眼，顾镜自喜。
　　祸福相依，分水岭的一天。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也收到他的手机短信。
　　“听说南京开学比较早，什么时候走，我送你去车站吧。”
　　“还有10天，这10天你不来县里了吗？”
　　其实从上次聚会见面后，两个月来，他经常来县里跟同学朋友聚着玩，每次都会带上我，并不是见面少。甚至三天前他收到通知书庆祝，我们刚刚见了面，一起吃饭，一起唱歌，一起玩。
　　然而，临近离别，终究感觉相聚时日还是太少了。
　　“嗯，最近这几天都要在家里会会初中老朋友，之前时间都在县里玩了。那你走那天我去车站送你。”
　　“好吧。难过。”
　　“傻丫头。乖。”
　　开学那天早晨，刚吃完早餐把所有东西收拾好，就收到他已经到车站的信息，我赶忙拖着大包小箱在门口拦下出租往车站去了。
　　八月底的清晨并没有那么清凉，我看到他在车站门口来回缓慢踱着步，不时腾出背着的一只手擦擦额上的汗。
　　见到我，他赶忙跑过来，帮我拿了几个比较重的行李跟我进站，找了一处座位坐下。
　　我眼眶有点涩，没说一句话都感觉声带有点颤抖，索性就一直沉默着。他也静静的，没有说半句话，只是会偶尔回过头拨弄我的刘海，摸摸我的头，然后咧嘴一笑。
　　我看着他有些泛红的眼，还有略带勉强的笑，不知心中滋味，他的，我的。
　　终于。
　　终于不想到来的终于。
　　来了。
　　检票时间到，离别时间也来临了。
　　他一步一步把我送出站，我回头时，他的整个身躯已经被人流挤得看不见，还好他身高比较高，我还能看到他微仰着向我这边注视，目送我上车的头。
　　眼泪还是落下来了。
　　手机叮铃一响，他的信息。
　　“等我，寒假。”
　　“嗯。”
　　车稳稳地行驶在去往南京的路上，两旁树木如高中时光一般飞速往身后而去，却没有消散，只是在等待，或许短暂，或许无边无际。
　　再见。
　　六中。惠水县。
　　再见，再也不见。
　　陆澈宁。周灵。
　　再见，期待再见。
　　林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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