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胜利

作者:月明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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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枫树与咖啡


      1887年10月18日19时23分,莱曼斯街13号4楼B室,肯尼斯.普莱什斯把深灰的外套压在身上,用一顶黑帽子把头部裹起来,注入一丝魔力熄灭照明石,然后走向门外,锁上门。

      临走前他看了一眼信箱:毫无疑问,兰瑟斯顿西城并没有人寄信给他。

      他快步向前,全然忽略贴着衣服慢慢渗进他骨髓的凉意,在金属牌旁右转,就在这时他不得不耽误了一点时间。

      “嘿,肯尼斯!”他捕捉到这个信息,把头转过去,只见乔治正在他身后,他一看那条不符合上流社会规制的花领带就知道他要去克洛尼街的哪一段,“你有空吗?”

      “我有去我朋友家里的空闲时间。”肯尼斯笑了笑,眼睛往旁边一瞥,挥了挥手往梅普尔大街走去,“在到克洛尼街中段之前别让人注意到你的领带。”

      他背对着克洛尼街的灯红酒绿向前,道路两旁的枫红色向身后移去。他终于踏上了克劳德街,兰瑟斯顿大学麦席森学院高大的教学楼在他身旁一闪而过,他不禁开始思考明年又会有多少住在这里的年轻人对那栋建筑垂涎三尺,对那里的座位虎视眈眈。

      他加快脚步疾行:克劳德街的房子都挨在一起,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到十三号去了。他快速朝着目标靠近:十五号,十四号,十三号———好了,他可以停下来了。

      肯尼斯如释重负般地稳定下来。他往门口走去,刚要拉开大门,手却僵在了半空———他才想起来今天是十月十八日。于是他退后几步,没有回去,而是仰起头看向三楼。

      他知道科尔文在这一年里一直在承受瑞秋.德里夫特小姐跳楼自杀的痛苦,据他猜想,他现在一定正坐在黑暗的房间里,只借着窗外的月光和灯光看工程课本里的画像,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待在那里。

      他是不应该去打扰他的,这点他明白。

      他继续站在原地,耳边响起科尔文他在心情不好时会一直待在房间内,情绪缓和之后就会走出去,哪怕只在外面停留几秒就回去也要如此的话语。他便抱着等科尔文走出来的心站在原地,寒风依旧在渗进他的身体,但他不在乎。

      他感到一阵无聊,却毫无去意,只是把目光转向远处的夜空。不知这是否是他的错觉,每到秋天兰瑟斯顿的天气总会比其他时候好些,到冬季时则更胜一筹。秋日里兰瑟斯顿的夜空总是纯粹而澄澈,可以看到满天的星辰和纤细的微云,把月亮的光彩掩去了几分。

      只要冬天一到,整片天空就会变成一块画布,用贵妇人镶嵌碎钻石的黑礼服也无法形容那种美。可惜现在裘德索拉世界中尚没有和格罗布世界一样的彩色相机,要不然只要对着天空一拍照,就是一幅绝妙的油画了。

      就像1885年12月他遇见科尔文.德里夫特的那个晚上。

      肯尼斯发觉到自己又开始毫无意义地回想过去了,可这一次他并不打算及时终止这种行为。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直到八点三十分以前都平平常常:菲欧娜.普莱什斯小姐来到莱曼斯街,他们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各做各事。她捧一本莫缇亚那德语书在沙发上坐下,他拿上纸笔在书桌前演算数学题,一道敞开的松木门就足以把他们完全隔绝开。

      他一开始还能注意窗外有多少辆马车经过,后来便全然不顾这些,只觉得自己满心满眼都是数字与数学符号,其他所有东西都变成了虚无,比无系魔气还让人难以捕捉其踪迹。

      他只记得当他的数学演算遇到瓶颈时,外面响起了一声开门声———也有可能是两声,他忘了,当时也根本没注意———他想起身去关上门,最后还是选择把那几秒钟用在思索上,于是他就又完全顾及不到其他事了。

      他像骑士挥剑那样摆弄着他的钢笔,唯一目标就是把面前的这头怪物变成一堆尸块,最后他总算达成了目标。

      于是他扣上笔盖,对着满桌狼籍长舒一口气,然后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身高未及六英尺的陌生年轻人正站在他旁边,他不用想也知道,在他扣上笔盖之前他盯着的肯定是他的数学题。

      那个年轻人愣了几秒,才如梦方醒似的赶紧开口,肯尼斯能判断出来他平时说话的腔调一定是口音纯正、语速适中、语言优雅的兰瑟斯顿腔,只是这时忽然乱了阵脚:“请您原谅我对您私人空间的冒犯。我是科尔文.德里夫特,今天受您的朋友奥利弗.瑞恩塞德之托来请您参加聚会,可我从刚才坐在客厅里的那位小姐口中得知您正计算数学题,而且并不想被人打扰。刚才那位小姐离开,我进入到这里本想告知您这个消息,可是一不小心就和您一样沉浸在数学题里了,非常抱歉。”

      肯尼斯笑了笑,右手一摆,站起身来:“没关系,奥利弗是我认识的最好说话的人,明天和他解释解释就过去了。现在窗外正下大雪,您出门去也不好走路,不如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没等科尔文发话,他就把椅子推到他面前,自己转身就坐到床上,“您不必那么紧张,我一心扑在数学题上,让您站在旁边等了两个多小时才应该说抱歉。”

      于是他看到棕发绿眼的年轻人终于也扬起嘴角,神色中的拘谨开始融化:“您真幽默,我在这两个多小时里一直在和您一起思考,再累也根本顾不上了。还有,我觉得您一开始的思路是正确的,是因为后来推导公式时出了差错才没有得出正确答案。一般来讲这种问题的答案都很简单,您得出的结果却写了将近半页纸,我想您应该看一看中间的过程是否万无一失。”

      肯尼斯忽地跳起来,扑到书桌前俯视演算纸,然后抄起笔来,拦腰截断所有错误的过程,不过十分钟就解出了另一个答案,果然与科尔文说的一模一样。科尔文迟疑了一下,向前一步,看着纸上的答案,点了点头:“是这样。”

      肯尼斯如释重负,丢下笔就又回到床上:“非常感谢您,我的这张纸终于不用被碎尸了。请允许我表示诚挚的谢意———呃,请您原谅,您能再重复一遍您的名字吗?”

      “我是科尔文.德里夫特。”科尔文没有显出一丝一毫的不悦,语速也恢复成了他平时的不疾不徐。

      “啊,请允许我表示诚挚的谢意,德里夫特先生。”肯尼斯带着几分正式开口,伸出了右手,“肯尼斯.普莱什斯非常高兴认识您。”

      “很高兴认识您,普莱什斯先生。”科尔文把最得体的话说出口,又握住肯尼斯的手,肯尼斯注意到他伸出的是左手,“我以前听过您的名字,请问您是麦席森人吗?”

      “是的,您呢?”

      “我是克.默学院的。”

      “说真的,德里夫特先生,我觉得待在工学院有些浪费您的才能,您应该来我们数学系把那些混日子的庸才打下去。”肯尼斯又朝那张纸望了望。

      “我当初是因为对建筑学最感兴趣进了克.默学院,曾经也想去麦席森学院读双学位,后来还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实现目标。”

      “真巧啊,我记得我上公学的时候也自学过建筑学的相关知识,只是后来要准备进入兰瑟斯顿大学的考试,就搁下了,到现在也没捡起来。”

      之后他就和这个克里斯托弗.默卡学院的名人聊了起来,即使窗外雪花早已停住脚步也全然不理。科尔文走后他打开那个已经落灰的手提包,取出那本已经略略染上黄色的建筑学书。

      他打开书,顺着目录翻找起来,又忽然想起自己以前一直想有一个科尔文.德里夫特那样沉稳和善的同学,只是这个愿望到现在也都没有实现。

      于是那个晚上他没有睡,只是给自己冲了一杯黑咖啡,被强烈的苦味冲击着,开始照自己以前认认真真写的笔记回顾以前自学的内容。

      后来,理所应当地,科尔文像往常一样走进教室,刚要把书本摆放好,就因为看到斜对面的他愣在原地。他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普莱什斯先生,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只是笑笑,手指压着黑眼圈揉了揉眼睛:“那天您走之后我忽然想把建筑学捡起来,于是就申请来克.默学院读双学位了。”

      那段日子真是他经历过的最艰难的时光:数学学习到了重点阶段,通过申请双学位的考试之后其他麻烦也接踵而来,他从以前那个流连于各种社交场合的闲人变成了只在图书馆和住处活动的忙人。

      他把所有的嘲笑揶揄和冷嘲热讽都抛到脑后,那些繁杂的数学公式和复杂的建筑术语才是他应当关心的内容。

      好在他越是被各种学习内容缠绕,头脑就越清醒,反应越敏捷,这些事情都难不倒他。终于他的建筑学成绩攀升到了让克.默学院优等生不得不担心自己是否能拿到特等奖学金的程度,也成功让科尔文和自己熟到了能彼此直呼其名的程度。

      肯尼斯至今记得1886年五月中旬的那个下午,他把以前走在路上都要捧在手里的所有书本全部丢到莱曼斯街的公寓里,就这么一身轻松地向外走着,还偶然遇见了科尔文。

      他过去和他说话,刚想调侃他在太阳这么大的时候依旧坚持扣好衬衣的每一颗纽扣,他就直接递过来一只桃红色的盒子:“给你买的,我看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就借着这个机会放松一下吧。”

      “谢谢。”他接过那只盒子打开,二十多颗杏仁巧克力整整齐齐地排列其中。尽管此刻是莱曼斯街行人最少的时段,他还是规规矩矩地只是先把其中一块递给科尔文,然后再吃掉另外一块。

      他这段时间一直都没尝过可可豆的味道,他认为甜味总是会影响他全身心地投入学习。

      那段日子是他十九年来度过的最好的时光,他又成了一个闲人,只不过把大部分闲暇时间都用在科尔文身上了。他好像忽然发觉以前他的朋友都是假的,只有科尔文算得上他的真朋友,于是他不可避免地花更多时间在他身上。

      等到他发觉他们之间的友谊可能有些过于炽热的时候已经晚了,因为那一天他才第一次主动约他到梅露萨咖啡馆见面。

      那天也是在十月,云块挡住了一部分天空,让阳光不那么刺眼,他就在这个时候走进了梅露萨咖啡馆。不知为何,明明在此之前有过那么多次人前人后的交谈,这一回他看着那双让他着迷的绿眼睛时却忽然没了话说。

      女招待记下几个单词之后离开了,他们便只能面对对方,他的舌头上就像拴着一只小兽,使他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把目光转向窗外,一眼就看到了那棵粗壮的松树。他的脑子像通了电似的,一下子又面对起科尔文:“看到窗外那棵枫树了吗?”

      然后他看着科尔文真的注意起那棵枫树来,又接着说:“现在是它最美丽的时候,但那是以光合作用被抑制为前提的。我喜欢枫树,我希望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比这时的枫树叶美,可我不希望有些其他美丽的东西因此被牺牲。”

      他真觉得这是他这辈子说过最拙劣的漂亮话,可的确有用,因为科尔文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之后他们便聊了起来,比以往要火热的多。

      科尔文告诉过他,他对他的友情正式越界就是因为这句话,但那是后来的事了。

      事实证明这句话没有错。肯尼斯记得那天之后他邀约他一起去图书馆,在那里一直待到闭馆时间,到那时才看到窗外的夜幕已被雨幕包围。

      他已经准备好冒雨回莱曼斯街去,却见科尔文从包里拿出伞来,在他面前一把撑开,神态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然。

      “走吧,肯尼斯。”他走近几步,把伞罩到他的头上。他比科尔文稍高些,因此科尔文撑伞的手略微抬高,就像童话里的兔子举起一只蘑菇当作伞。

      见他这样他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到他身边,心安理得地享受起这份优待来。

      他到现在也没问过科尔文,按塞布维尔帝国传统,真正的绅士雨天出门应该带伞而不打伞,那么他那时为什么能为了一个刚刚越过友情边界的朋友不顾这些。

      肯尼斯也记得那个刚被初雪覆盖的冬日,他在楼下的餐馆解决晚饭之后上楼,刚开始盘算如何打发这个苍白、无趣、不漂亮的晚上,邮差就把来自克劳德街的信送到了他手里。

      他一看纸上漂亮的字迹就知道那是科尔文给他写的,他邀他一起去闲逛。他当时读完那行字,匆匆把信放在一旁就冲出门去,几分钟后才折返回来穿上冬衣,随即锁门奔下了楼。然后他看到……

      此时一声门响传来,肯尼斯往旁边一转,只见科尔文已经下楼,一件暗色大衣像一片乌云似的,把他完完全全笼住了。

      “肯尼斯?”科尔文有些迟疑,慢慢把这个名字说出口,又缓缓朝他挪来,就像那天他看到他来到他面前时那样。

      “我散步时刚好路过这里。真巧,你正好在这个时候下楼。”肯尼斯笑着挽过科尔文的手臂,将它紧贴在身侧,好像他小时候得到了什么珍贵的东西时那样,“你接下来有安排吗?”

      “没有。”科尔文稍稍扬起嘴角,面上正悄悄冰消雪融,“如果你也没有的话,不如我们一起去走走。”

      肯尼斯就这样拉着科尔文向前。他知道对于科尔文来说,和绝大多数人之间距离小于半米都会让他手足无措,但他完全不需要顾忌这些。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次他和科尔文并肩向前,道路两旁的建筑在后移,前方各道路间的路口在靠近。

      就在这时,他没有一丝犹豫地靠近他,然后在他把手伸出衣兜时一把牵住,比乡野间的儿童用双手拢住蝴蝶还迅速。

      也是在这时,他惊喜地发现科尔文的手只是呆立几秒,随即轻轻扣住他的手指,好像是故意通过他让手心温暖一点一样。

      ——幸好莱曼斯街从来没有热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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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德里安
    如果改一改绝对是宇宙级神作,非常适合改电影,感情线复杂炽热又模糊的反战文你值得拥。



    老干部小同桌你别动!
    为什么你们的中学那么可爱!!!



    我亲到了主治医生怎么办
    别人家的治病系列,我愿用节操换这部更新。



    浮世升沉
    世家公子除邪打怪小甜饼日常确定不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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