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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永,傅永,”忽地,一只聒噪的半秃绿毛鹦鹉翻着跟头从空中飞掠,亮着嗓子喊:“你知道世上最英俊的男人是谁吗?”
傅永抬头一看,是杜北宸那只秃毛鹦鹉,它脚脖子上勾了个钱袋子,抻着脖子在他头顶盘旋两圈,稳稳落在院里的一棵梧桐树上,大抵因为挂了重物,叫起来底气没那么足了,只是声音还那么欠揍。
傅青玦当是只没人要的丧家鸟,被他叫的暴躁,不耐烦地甩了甩袖子:“……去,去,去!”
哪儿来的丑鸟!
怎么不一口气噎死你。
烦,够烦。
只见绿毛秃鹦鹉爪子扒拉两下,从布袋里翻腾出一张银票,小眼睛滴溜一下又朝傅永看过来:“你知道世上最英俊的男人是谁吗?”
看那意思,回答上来的话就要撒钱了。
家丑被旁鸟看到,傅永脸上有些绷不住:“你主子呢?”
撺掇一只鸟来算什么。
傅青玦:“这破鸟还有人养?”
绿毛玩意儿,白送他都不要。
傅永瞪了傅青玦一眼,示意他别乱说话。
秃了毛的鹦鹉稍事休息,又老神在在地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杜北宸,杜北宸,杜北宸……”
也不知道是在喊人还是在自问自答。
傅永:“……”
片刻。
“鹦宝,你在哪儿?”外头传来杜北宸一声很不满的回应:“你个小东西,怎么不长眼飞到阿永家里来了?”
音落,他人跟着就闪进了院里,环顾一周,眯着的桃花眸落在傅永身后的傅青珏身上,有些意外:“咦,这位小公子是?”
这是哪儿来的小混蛋?
敢自称傅永夫人,杜北宸手心痒痒,想扒了傅青玦的皮。
傅永心道他这老底儿算是交代在杜北宸眼皮子底下了,再怎么遮掩也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道:“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这位是津王殿下,”他把傅青玦从身后拖出来:“还不快过去行礼。”
傅青玦不屑地瞪了杜北宸一眼:“官爷好。”
“免了免了。”杜北宸很是大度,拿眼瞧着傅永,手里的描金玉骨扇摇的哗啦作响:“本王的鹦宝不懂事,未经允许擅闯阿永宅邸,实在不该,”
一笑,桃花眸转向前来要债的三名大汉,指着傅青玦道:“他欠你们多少银子?本王来还,算是给阿永赔罪吧。”
三名大汉被他锦袍上的鳞纹闪瞎了狗眼:“十……十两。”
钱不想要了,想跑。
杜北宸身后的朱祁冷笑一声,从钱袋里摸出十两纹银,两指夹住弹了下,倏的一声飞过去钻进了为首大汉的口袋里:“快滚。”
三人就要滚蛋,忽然傅永道了声:“且慢。”
南玉磨磨蹭蹭的从书房捧了几幅字画过来,傅永抽出一卷拿在手里,对为首的大汉道:“这位大哥,这幅字你拿到街头,不愁卖不到十五两银子,快把津王殿下的钱还回去吧。”
杜北宸的便宜他可占不起。
那人一听有的赚,赶紧伸手,却被杜北宸拿着扇子拍了下,立即杀猪般的嚎叫起来:“啊,我的手,我的手……”
杜北宸面色不善,牵起唇角冷声发笑:“这也是你能拿的?”
朱祁见主子生气了,很懂事地抬起一脚把三人挨个踹飞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公子,”南玉见状赶紧从傅永手里把字拿过来揽在怀里:“我搁回去。”
谁不知道他们公子的字一幅难求,就这么随便拿去抵债实在是有辱斯文。
这回,他站杜北宸。
“回来。”傅永瞧着这一家子不上台面的自己人,心里着实无奈:“你且带青玦下去,好好教他规矩,不得胡来。”
他有话要跟杜北宸说。
傅青玦本不想走,却见朱祁冷冷盯着他看,腿软的功夫,被南玉连拉带拽弄走了。
见傅永把下人都支开了,杜北宸自作多情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挑挑眉,先开口道:“阿永可是想和本王亲近些?”
碍着旁人的面他都有些不自在呢。
“……”还没闪离现场的朱祁闻言朝蹲在树杈上数钱的秃头鹦鹉招招手,一人一鸟转瞬没了影子。
傅永看着杜北宸,仿佛没听见刚才那句话似的,压低声音冷然开口:“殿下慷概解围,臣感激不尽。但寒舍不是皇子随便踏足的地方,殿下这般说来就来,恐失了体统,招来非议,臣惶恐不已,今晚定然难以安眠,还请殿下体恤。”
来就来吧,好好说话也行啊,动不动就出言调戏他,这谁受得了。
虽说重活一世脸皮厚了,可也搁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戳啊。
见傅永别过脸去,语调也严肃起来,杜北宸这才收了嬉笑:“这有何妨?本王有上好的安息香,睡前焚上一粒就是了。”
说着真从金线衮边的袖子里摸出一个香囊来,想了想,又塞了回去:“错了,本王睡的极好,从不用那个。”
一股极淡的苦香气从他身边拂过来,傅永皱眉,本来也没想要他的东西,反正该说的也说完了,于是不再浪费口舌:“殿下好意,臣心领了。天色晚了,臣送殿下回宫去吧。”
送走杜北宸,他要关起门来好好问问傅青玦那小子这些年都干了什么,忙着呢。
杜北宸哪里肯回去,就算要回宫,也不用傅永送,朱祁是干什么吃的。
再说,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他堂堂皇子的主意,就算想打,也要先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于是耍赖道:“左右宫中无事,又没有老师值守,回去也是闲着,本王便在你这里习字吧,往后少给你丢些人。”
傅永气到不行,又不能强行赶人,只好硬着头皮把杜北宸领到书房,面上恭恭敬敬地道:“臣这儿简陋,委屈殿下了。”
这都什么事儿吗。
他才要委屈死了。
这是一间窗明几净的朝南的房间,视野敞阔,推开纱窗,可以看见后面那方精致小巧的花坛,竹亭小榭,别有一番情调。
杜北宸心情大好,丝毫不讲究地往傅永书房的椅子上一坐,翘着二郎腿,从笔筒中掂起他的紫檀狼毫笔挥了挥:“这笔真是精良。”
再看桌面上一应摆开的歙砚,徽墨,青玉黄蝉的镇尺,心道:果然是读书人,这么讲究也不嫌麻烦。
傅永看了他一眼:“殿下,习字前要收腿,坐正,悬笔立腕,而后平心静气方可落笔。”
他心中腹诽:殿下您到底是装的还是装的,明明聪颖好学的一个人,非把自己操成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很好玩儿吗。
上辈子的杜北宸是顽劣些,但来京之前在瞻王府并非没有进学,瞻王府请的老师是天下有名的大儒赵仲黎,听说瞻王杜邑为了请他出山,亲自带着瞻王妃走了十几里地山路,走到赵仲黎家大门前时,身上穿的锦袍都湿透了。
这才换来日后的赵仲黎倾囊相授,平生所学独独传给了杜北宸这个关门弟子。别人不知道,傅永门清的很,上辈子杜北宸和他过招,人前人后,虚实真假,步步都得赵大儒真传,要不是后来……发生那件不想再提起来的事儿,那皇位就该是杜北宸的,根本没杜世麟什么事儿。
想到这儿,傅永打了个激灵,难道这辈子赵仲黎没教他?
连握笔的姿势都看着滑稽呢,绝不可能是赵仲黎的学生啊。
看着眼前宛如智障的少年皇子,傅永迷惑,十分迷惑。
所谓上辈子的事全是他臆想出来的吧。
庄周梦蝶吗,到底是蝴蝶化成了庄子还是庄子化成了蝴蝶,不得而知。
“殿下几岁开始习字?”傅永问。
杜北宸换了个坐姿,大马金刀地往后一靠:“六岁。”
傅永松了口气:“臣亦是六岁开蒙。”
很好,他刚想着往后不必因为这纨绔殿下写不好字受罚了,就见杜北宸提笔在桌上铺着的极好的宣纸上写了一行……惨不忍睹的字:
青山万里一孤舟。[1]
“青山”偏了,“万里”躺了,“一孤舟”三个字飞了。
傅永看了又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怀疑杜北宸是故意的,心道,难不成这辈子赵仲黎教他“藏拙”了?
“本王的字潇洒不拘,虽不比你们文人,讲究个什么‘垂露春光满,崩云骨气馀’[2]的。”杜北宸对自己的字还颇满意,放下笔摇着扇子:“但总不至于拿不出手,阿永,你看着比你的字如何呀?”
傅永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殿下的字自成一韵,臣自然是比不上。”
杜北宸听了很是自得。
“殿下的字,师从何人?”
赵仲黎就教成这样,傅永不信。
想必瞻王府教习书法的另有其人。
一提到老师,杜北宸叹了口气:“开蒙那年府里请的是赵仲黎赵老先生,学了不到半年,老先生中风了。”
“赵老先生中风了?”傅永大惊。
并没有听说过此事啊。
“后来陆陆续续地找大夫瞧着,”杜北宸道:“授课是不可能了,只在府中整理他早年的一些著述。”
傅永皱眉:饶是如此,难不成瞻王府的子弟从此就不念书了。
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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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唐朝刘长卿《重送裴郎中贬吉州》,【2】出自唐朝李峤的《书》。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