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朱弦

　　(3)
　　又过了两柱香的时间，文熙说还有事要回府，李元宸问他何时动身去阵前，他说待战士们的棉衣筹齐就走，也不过是这两三天的事。
　　临走时他嘱咐了我们不要忘了和厨上要些姜汤之类的话，又去给老夫人道别，丫鬟回说老夫人已经睡下了。
　　我随着他们一同将文熙送到了府门外，直看着他上马离开。
　　而后李元宸对禾瑜说要去我们那坐一会儿，禾瑜应了，我们三个人就一起回了乐班。
　　那日，李元宸小坐了一阵，听禾瑜弹了几支曲，又留下些上好的香茗，也起身离开了。
　　我先前一直在旁边陪坐着，后来又和禾瑜一齐送他出门。临走时他将禾瑜拉到一旁，低声的说了什么，我听不大清，只是见禾瑜一直摇头，他神情就黯然下来。

　　听禾瑜说，李元宸是当朝宰相李满的公子，说起那李满，还是老夫人的妹婿，张煊的姨丈。
　　李元宸还有一个妹妹，从小认了朝中的晋王做干爹，很讨皇上喜欢，被封做九阳郡主。
　　李家的势力权倾朝野，但在李元宸的身上倒一点都看不出，他待人和善，也很有礼数，因为比张煊、文熙他们要小几岁，还没有入朝为官。
　　我随着禾瑜，一同唤他李公子。
　　问禾瑜和他是不是很熟，禾瑜说，从前少将军出征的时候，他常来府上帮忙照料事务，便认识了，只是近一段时间相府那边也很忙，他每天又要习武，所以都没有来过。
　　我便不再多问，这些也与我无关。
　　只是三天后李元宸又来了一次，说文熙已经押着粮草起了程。老夫人在场，谁都没再提起少将军受伤的事情，只是每个人，在都对他更加牵挂。

　　很快入了三九，愈发的寒冷，李元宸不时的来府上照应，安排人给老夫人和家人们添置了新的衣物，有时也会带来一些前面传来的消息，比如文熙的军队攻破了党项的连营，粮草已经送进关去了，比如雁门已经平安，夺回广武也指日可待等等。
　　这期间张煊终于亲笔写了几封家书回来，仍然是报平安，告诉家人不要挂念，而对于战场上的事，打仗的事，受伤的事，只字不提。
　　我依然沉浸在不着边际的想念里，每天花很多时间呆在书房里看书，弹琴，有时抚琴入了夜就睡在那儿。
　　反正他正房的院落，除了守院的家人也再无旁人。
　　于是不久之后，我就能够熟练的弹着“九弄”了，那九支乐谱早已烂熟于心，偶尔夜里睡不着，我就会披衣起来弹上几曲。

　　这一夜又如此。
　　暖炉里的火苗熊熊燃烧，案上的烛火却微弱的摇曳着，我孤单的身影直直投在窗上，被窗棱硬生生的隔断成一个个段落，却依然彼此相连。
　　夜里的琴声，每一调都分明，像细碎的玉珠串串滚落。
　　我喜欢这样沉浸在其中，抛开白日里恼人的嘈杂，想象着，他是不是也在许多个样的夜里，披衣望月，抚琴幽思。
　　不知他此刻是正在熟睡着，还是在油灯旁圈点着征战的地图，那边关的明月一定也正盈盈的照在营地之上，只要撩开帐门，就能看得到清冷的月光。
　　眼前浮现出他那张看不清轮廓的脸，停留在头戴银盔的那个模样。
　　我推开窗，北风呼啸，顿时一股寒气涌入温暖的房间，交汇成一片蒙蒙雾气，浸透我单薄的衣裳，不由一个寒战。
　　有什么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一点一点，继而溶化风干。
　　雁门关那儿，是不是也已经落了雪？营盘里是不是也都加了冬天的棉衣？
　　我嗅着冰冷却清新的气息，满是雪花的味道，无端的为他惦念起战场上的琐碎，心情变得黯然。
　　忽然听见前院敲起了入更的梆子，人也觉得困乏了，于是我关好窗挂上琴，合衣倒在床榻上，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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