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乱

　　清晨时分，天空刚泛上鱼肚白，小商小贩们就聚在城门外，等待着城门大开后能在市集上抢的好位置，多卖点货物。地上的积雪已经开始消融，城门外鸡鸭骡马在稀泥里乱成一团，惹得性急的商贩们骂骂咧咧，好生热闹。
　　与周围环境不相符的时城门下正停着一辆构造精致而典雅的马车，一匹玉兔白马一马当先，神骏异常，后面四匹拉车的飞马也是精神抖擞，车身装饰的比较简单，但骨架却是上好的红木制成，镂了精美的花草图案，连车夫身后的那扇车门上也镶着碧玉。
　　城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车夫轻抖缰绳，领头的白马一声嘶叫，车轮转动，声音铿锵有序，由近及远，逐渐消失在城中。

　　马车穿过几条宽阔的街道，在一条僻静的丁字路口前停下，马夫跳下车，询问主人：“少爷，前面路窄，马车进不去了。”
　　马车内传来娇滴滴的声音，不满的抱怨着：“什么鬼地方嘛！”
　　轿帘一掀，探出一双红酥手，露出一张二八年华的俊俏小脸，小姑娘杏眼圆睁，指着车夫说：“你过去禀报一声，让莲岳滚出来见我们！”

　　“虹儿……我们下车吧。”车门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哦……”虹儿很听话的缩回脑袋，乖乖打开车门，跳下马车。
　　马车随后钻出一名身着白锦棉袍的男子，面目清秀，英俊倜傥，左手持剑，右手托着小巧的暖炉，没等马夫拿来脚凳就跳下马车，大步向前跨去。

　　一主一仆转了好几个弯才停在巷子深处一扇简陋的院门外，虹儿看着主人满脸凝重，知道他心里忐忑不安，赶紧叩了叩门环。等了半晌没有动静，主人背着手等在门外，脸色黑了几分，虹儿又重重叩了几下，门内才传来脚步声。
　　院门开启，现出一个黑色的身影，没等开清来人，虹儿就一把扑上去，又捶又打：“你个没良心的！为什么要丢下我家少主？！”
　　莲岳看清来人，愣在原地，心里暗想：“糟了！莫非这小子真办到了？！”
　　眼前这个白衣少年见到连岳不知是乐极生悲还是满腔委屈无处发泄，眼眶湿润：“虹儿！别闹了！”
　　虹儿这才停手，退到主人身后。

　　“莲……你不欢迎我吗？”白衣少年楚楚可怜的的望着莲岳。
　　但是莲岳却毫不领情，只感到一阵头疼：“贺尧……别让我为难……”
　　贺尧一下子愣住，沉默的低下头去，硕大的泪珠低落在脚边。
　　一瞬间，莲岳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但如果那颗早已冰封住的心这么轻易就被几滴眼泪打动，他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三个人就这么尴尬的在门口立着，虹儿只有在一旁吹鼻子瞪眼的份，也不敢上前插手，直到贺尧哭干了眼泪，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抬起左手，一把剑横在莲岳眼前，语气平静的说：“莲岳，我办到了！就当我送你的礼物，但是你拔了剑，我们就恩断义绝！”
　　莲岳没有想到贺尧会玩这招，但还是毫不犹豫的接过剑，仔细端详了一下，乌木的剑鞘虽然很古朴，但只是起了基本的保护作用，没有特别之处，莲岳握住剑柄，一阵熟悉的触感传入手心，猛然一拔，宝剑展开，剑身上的漫理纹一接触空气，顿时青光大盛，剑芒吞吐，气势凶戾。
　　莲岳又惊又喜，却收起心中的喜悦，只冷冷的看着贺尧，明知故问道：“莫邪？！”
　　贺尧反泣为笑，表情复杂的看着眼前人：“嗯，送你了！”
　　虹儿没有好气的说：“亏你还认得出！我们公子为了偷这把剑……”
　　“住嘴！”贺尧大斥一声。
　　但是莲岳的表情虽然惊喜却依旧没有一丝温柔、怎么办？他已经为莲岳放弃了一切……如果送上莫邪剑也不能留在莲岳身边，不出三日，事情传到七派掌门那里，不光是自己，连整个贺府都要遭殃！

　　莲岳收起宝剑，双手作揖，单膝跪下：“多谢贺公子！这礼我收下了，贺公子请回吧！”说完起身，走回门里，将院门“嗙”的一声，重重关上。
　　贺尧听了这话仿佛唯一的期盼也被无情击碎般，整个人僵在原地，身体无法自制的颤抖着，连撕心裂肺的大吼都没有力气发出，最后一丝希望被抽离体外，再固执的信念也无法支撑住这疲倦的身体和心，终于在院门关闭的那一刹那，眼前也随之一黑，栽到在雪地上。

　　莲岳背靠在院门上，听着门外虹儿大喊大叫骂遍莲岳祖宗十八代，怀中的莫邪剑透过楠木剑鞘传来阵阵寒冷。
　　虹儿，我虽然利用了你家主子，但如果你知道了七大派联同祁门贺家对我祖上做的那些事，估计你也不忍心骂出来。
　　至于贺尧，你是我误打误撞走的一步棋，不会有以后了。
　　既然命中注定我是雪山断崖之上盛开的黑莲，你的小命与我无关。

　　市集在商贩摆好摊位后人气渐渐聚集起来，叫卖声此起彼伏，买卖双方讨价还价，相映成趣。
　　段珞年哈气连天的跟在莫少崖身后，没精打采的看着他东瞅瞅西瞅瞅，这也想买那也想买。
　　一会功夫下来，珞年身上已经挂了好几个袋子，手里也提的满满。“哥……咱少买点吧！一大早就把我喊起来做这体力活！”
　　小崖看了看前面的几间书画铺子，再看一看身上挂满东西的珞年，脸一红：“不知不觉就买了这么多，年弟弟受累了，给我拿点吧！”
　　段珞年赶紧向旁边一闪：“别！你伤还没好，万一有个闪失我怎么跟二叔交待！”
　　耳边传来一阵馄饨铺子的叫卖声，珞年咽了下口水，说：“哥，我们去吃碗馄饨吧！”

　　没过一会，两碗热气腾腾的海鲜馄饨面就端到二人面前，珞年狼吞虎咽一顿大吃，吃干抹尽后，小崖还在轻轻吹着汤勺里的馄饨，小心翼翼送到嘴边。
　　珞年随即用自己的汤勺舀起小崖的馄饨，吹了几大口气，送到他嘴边：“不烫了，快吃吧！哥，以后你跟着我晃荡江湖可不能这么秀气了！”
　　小崖心满意足的嚼着馄饨，听到珞年的话，反问一句：“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跟你一起闯荡江湖？”
　　“啊？！没关系！过几年也成！我等你！”珞年心想自己也还年轻，连个像样的兵器都没求到呢，不急不急。
　　“等皓玥忙完，我就跟他回山庄了，以后年弟弟还是来庄里找我吧！”小崖心想，“和我闯荡江湖？！亏这个天真的弟弟能想的出！”

　　珞年一听着急了：“不是吧！你知道么，我爹从小就吓唬我，我要是调皮就把我送到二叔那活死人庄里！”话刚一说出口就赶忙摆手，“啊！我是说月鸣山庄太无聊了！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说完两眼怔怔的看着眼前如花似玉的小哥哥，又赶紧改口，“哥哥当然是人！二叔也是！我的意思是……额……那里只有书，我呆不下去！”
　　小崖看着珞年一脸窘相，差点一口将嘴里的馄饨喷出来。
　　“这个事等我长大点再说吧！”珞年尴尬的赶紧转话题，“对了！二叔是你义父，可是你为什么一直喊他皓玥啊？！这样不孝哦！”
　　小崖放下手中的汤勺，强掩住心中的震动，只对珞年说：“起初叫惯了，后来他没让我改口就一直叫着。”
　　珞年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一个和谐的话题继续问道：“原来是这样！我看你们爷俩感情真好！二叔对你好温柔，不像我爹，整天不是打就是骂！”

　　其实小崖只是嘴上答应了认皓玥为义父，他住进月鸣山庄后不久，皓玥突然说要代他娘和不肯认亲的祖父照顾他，所以一定要收他当义子。可是他从来没有把皓玥当成爹看待，只有皓玥一想情愿的把他当儿子养。
　　想到这里，小崖对皓玥无奈的一笑：“打是亲，骂是爱，你爹打你，自然是把你当亲儿子。”
　　段珞年以为自己又最笨，不小心触动了小崖父母早逝的伤心事，赶紧圆场：“哥，对不起，不小心说到了你的伤心事……”
　　小崖反应过来是珞年会错了意，也不好解释，继续无奈的笑着，珞年则挺起胸脯，狠狠一拍：“哥！咱们也算有缘！以后有人欺负你，我段珞年一定为兄弟两肋插刀，万死不辞！”

　　这时正好一缕阳光穿过树梢洒落在段珞年的发髻之上，碗中的馄饨还在冒着微弱的热气，莫少崖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无所畏惧，还对自己信誓旦旦的少年，突然有了一点点感动，这就是江湖义气吗？如果江湖真的像他眼中的这么简单就好了，我选择了逃避，那么将来的他会怎样面对呢？对宿命无能为力的我们，只能活在美好的当下吧。
　　想到这里，小崖终于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一瞬间，仿佛最坚硬的冰凌都会为之融化。
　　珞年痴痴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他不懂得小哥哥的眼中为什么总有似有似无的忧伤，但这微笑不禁让他由衷的感叹：“哥……你笑起来真好……”“看”字还没说出口，街口一驾华丽丽的马车奔驰而来，沿路撞到一片路边摊，眼见着就要冲到馄饨摊前，却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

　　段珞年一拍桌子，气愤的站起身：“他奶奶的！不知道是哪家狗仗人势的混蛋！竟敢在段小爷面前横冲直闯！”在马车即将撞过来的千钧一发之际，他一纵身，飞跃起来，凌空一脚，踹开坐在驾车的车夫，迅速坐到这座上，一把扯过缰绳，用力向后一拽，领头的白马嘶叫一声，前蹄腾空，立刻停了下来。
　　段珞年刚准备舒一口气，但是白马身后的几匹马却因为这突然的一停受了惊吓，开始疯癫的乱蹦乱跳，马车内传来一声尖叫，段珞年一急，赶紧扯过身边的马鞭，拼命抽打，谁知鞭子越抽，马也越抽的厉害，连领头的白马也跟着抽风了。七冲八跳，又撞到一片摊位不说，还挣脱了缰绳，徜徉而去。马车也在慌乱之中被颠掉三个车轮，东倒西歪的插在路边的一个雪堆之上，车内的尖叫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

　　段珞年知道自己又闯祸了赶紧跳下马车，打开车门，只见车内横躺着一个红衣少女和一个白衣少年，看样子二人头部撞到了车身上，已经昏迷过去。
　　小崖挤进围观的人群，钻进马车，试探了一下二人的气息，转身对交集的段珞年说：“女孩撞到了头，不知有没有伤到，但是这位公子似乎还有别的隐疾，要赶紧治疗。”
　　段珞年一时慌了神，结结巴巴的问：“那、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先把人带回丰泽居吧！再叫个大夫过来仔细看一下！”
　　听了小崖的建议，珞年立刻放下心里的石头，把方才被他踢倒在一边的车夫抓过来，又招来两个围观的大汉，七手八脚将二人抬起来，临走时不忘留了几锭银子让受损的店家拿去分了。

　　段皓玥此时正在会客厅和长安分号的掌柜商谈今年的营业事项，管家老张走进来，拜过各位掌柜，走到皓玥身边，递上一封信，低声说：“老爷，刚才玄天门派人送来一封信，信使说请老爷速速过目。”
　　皓玥疑惑着接过信件，迅速拆开，只见信件上只写了八个字 “莫邪被盗恐有不安”。
　　八个字映入眼帘，皓玥只觉得一阵天翻地覆，怎么会这样？！这世上除了小崖他娘还有谁会去打莫邪剑的主意？！再说祁门贺家暗中守着这剑，当年他想去一探究竟的时候都中途受阻，到底是什么人能将这神剑偷了出来？！莫非他们开始行动了？！
　　一股凝重的气息攀上皓玥眉间，合上信，问老张：“信使还在吗？”
　　“我安排他在东厢房侯着。”
　　皓玥起身，向几位掌柜致歉，然后匆匆走向东厢房。

　　莫邪剑，阴剑，以神女祭炉而得，其刃锋利无比，百步之内，剑气便可制人于死地。
　　莫邪，铸剑师干将之妻，为铸神剑，救夫性命，投入炼炉之中，其精血化解了铁精，溶入剑身，化为阳剑，干将，阴剑莫邪。
　　莫邪剑成，而莫邪死。
　　神剑终成，而乱世生。
　　这自战国时期就流传下来的古闻，却没有记载兵荒马乱之中两柄神剑的下落，对于莫邪祭炉和神剑铸造的经过更是一带而过，这其中的奥秘直到百年前才被人揭开，整个武林为之疯狂。但是当兵器谱上赫然印上一个人名，而非兵器之名时，噩运却接踵而来……

　　皓玥在在廊前驻足，定了定神，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心绪：“莫邪啊莫邪，又要哀鸣了吗？小崖……我已经失去了楠山，不能再失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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