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生

　　世上的狐狸修道，要么成仙，要么成妖，要么，还是只狐狸。
　　成了仙的狐狸，入神籍，居青丘。
　　成了妖的狐狸，入妖籍，居立渊。
　　银狐狸未午，现今便是只六万岁的狐狸妖。四万岁上做了狐狸洞的王，立渊大大小小数千计的狐狸，便都尊他一声，狐君。
　　年少有为，未午这个狐君做得很是惬意风流。那日同林中青蛇寻欢作乐时，教一个误闯的小仙娥扰了兴致，青蛇献计，道天界的神仙数万年潜修，食之定能助狐君增长妖力。狐君还只是摩挲着下巴，未有什么作为来，那仙娥一双杏子眼却扑簌簌落了泪珠儿，结结巴巴，哆哆嗦嗦，同他求情：“我，我只是个不济事的小神仙，便是吃了，吃了，也无甚效用……”
　　狐君推开缠在身上的青蛇，移至小仙娥身前，眯着一双狐狸眼上上下下打量她。小仙娥惊起了一身冷汗，哆哆嗦嗦看了狐君一眼，恰逢狐君舔了舔唇，小仙娥两眼一翻，呃，登时便晕过去了。
　　狐君拊掌大笑，连连道，有趣，有趣。尾巴一卷，将晕死过去的小仙娥扛回了狐狸洞。
　　那小仙娥不是一般的小仙娥，她其实是神农的二女儿，颂菘。生来便随她母亲不周山神女，闻姝，居于不周山，彼时已然是五万岁了，却从未涉足过别处，除神农外，也未见过几个男神仙，遑论一只要吃她的狐狸妖。是以，待她幽幽转醒，睁眼瞧见两三步远一只硕大的银狐狸，嘴巴大张，露出猩红的舌头，一口锋利的牙齿映着点点的微光，上下摩擦着朝自己踱过来时，便很是合时宜地，呃，又晕过去了。
　　狐君化了人身，一双狐狸眼笑得只剩了缝儿，觉着这小仙娥简直不能更合他胃口了，遂将那已然软成一滩的颂菘翻了个面，在其颈后捏了个诀，掩住了她一身瑞光。
　　待闻姝再见女儿时，颂菘却只余了一副仙身，平平浮在云端，上前分辨，竟是半分元神也不见了。
　　闻姝大悲，将此事秉至了天帝处，天帝大怒。珏黎将胆大包天的狐君捉拿了起来，打散了一身妖力，锁在莲华洞内，是以，那只银狐狸便是那般狼狈形容了。

　　“我只将他关了起来，并未锁他。只是，他近日疯得厉害，不得已才如此。”
　　“我还道他锁在那处很是可怜，不想，他竟是这般歹毒心肠。”我有些不敢相信，那只银狐狸瞧上去乖乖顺顺，甚至还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凄凉来，不曾想，竟是这般可憎的作为。
　　珏黎摇了摇头，”他本性不坏，只是，神农大帝次女颂菘的元神确然是他毁的。”
　　“他既是不坏，作何平白毁了人家的元神？”
　　珏黎未回答我，反倒问我：“你晓得颂菘因何故五万年不曾下过不周山么？”
　　我摇了摇头。
　　他接着道：“那其实，是神农大帝的一桩风流债。”
　　彼时尚还青春的神农迎娶了赤水族长的女儿，听訞，却在不那么青春的时候去了一趟不周山，带回了一位名唤闻姝的神女，日日同她耳鬓厮磨宿在一处。听訞虽是个明事理有胸怀的大气女子，可放眼三界，也没谁能大气到能够容忍当初结发时信誓旦旦道永生永世一双神的夫君，在功成名就之后便有了新欢。诚然，这是个自然而然的事情，但任谁摊上了这种事，也断然气不过。听訞气不过，一怒之下将闻姝赶回了不周山，以帝后的威仪命其不至形销命殒，不得踏出不周山一步，旁人也不可同其来往。
　　可听訞没料到，神农的动作比她的怒火来得更利落，彼时闻姝已然珠胎暗结。五百年后，诞下一女。神农绕着不周山踱了三十三趟，终于敲定了女娃娃的名儿，颂萩。万年后，闻姝又诞下一女。神农绕着不周山又踱了三十三趟，终于敲定了二女儿的名儿，颂菘。
　　“她这个姊姊也是闻姝生的么？”
　　“嗯，”珏黎点了点头，“神农大帝子嗣甚是单薄，膝下只得了两个女儿，长女颂萩，次女颂菘，皆是不周山神女所出。”
　　我想了一想，心里有个疑问，便同珏黎道：“是因听訞没给神农生出孩子来，神农才如此吗？”
　　珏黎噎了一下，似是一时间挑不出适宜的措辞来，略略咳了咳，“应当不是。神农大帝尝百草疏黄河，功在千秋，造福万世，一生受三界六道尊崇。该不是因着这个。”
　　我点了点头，“这般有功绩的好后生，想来也不会在这种事上见识短浅。”
　　珏黎又咳了咳，我欲与他瞧一瞧，省起他方才同我定的“夜间，不许下床”，便坐在青玉床上关切道：“晚上不比日间，俊俏归俊俏，你还是多穿些，莫受了凉。”
　　珏黎很是应景地，又咳了咳。
　　我正要多关切几句，珏黎挥了挥手，“夜深了，睡吧。”
　　然而，我却有些感慨。现如今三界太平，六道安定，大大小小的神仙无架可打，百无聊赖之下，神生很是单调，久而久之，便发展出了一双对八卦分外敏感的慧眼来。神农的这桩风流债成了小神仙们单调神生的不错谈资，闻姝同着她的两个女儿便成了三界六道公开的秘密。
　　神农遍尝百草，疏通黄河，一生丰功伟绩，乃至于薨时于神农山万毒齐发形容凄惨，却不如神到中年命犯桃花这等绯闻桃事流传范围广，我叹了一口气，真真是神生如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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