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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向欣拄着拐,一瘸一瘸地趁小尘小铭不注意想在廊下走走,一出屋子,院子里站着的一个眉目祥和的姑姑便低头“正君。”
“啊!”
溜出来的少年吓了一跳,短促叫了一声。
“正君,将军府乃庄重之地,您是将军的正君,做事休要毛躁。”
姑姑微笑着,慈祥地将他责备了一通,向欣正要开口问,姑姑拍拍手,瞬间哗啦啦四面八方聚集了十来个人,齐齐站了三排,一起弯腰行礼“参见正君。”
向欣被吓得够呛,忙抱住一根柱子躲在后边,露半张脸,他从不觉得自己金贵,这阵势他没见过。
姑姑当没看见一样,继续说“这些都是将军亲自拨过来给正君用的,正君尽管差遣便是,这四位”,她指了指最边上站着的四个小仆“是侧君特意从自己院子里调过来服侍正君的,捡的都是本分勤快的下人,大家以后都是您的人了,明华阁上上下下全凭正君调遣。您素来待下和气,将军怕您不习惯调教人,让老婆子我主掌下人们行事准则,以后明华阁的赏罚和分工制度,正君尽管跟我讲。现在人都齐着,正君有什么训示吗?”
“没,没有。”
少年在柱子后头摇摇头,小尘正往这边来,他今年十七岁,比十五岁的小铭成熟一些,以前明华阁统共三个人,一主子两仆人,他最大,所以经常摆出大哥的样子进行说教,当下见到他们正君这样,半急半气,快步过去把向欣拉出来。
“您不能畏畏缩缩的,之前那批就是看您耳根软,天天偷懒,这一批来了是您大展雄风的好时机,您定要好好给他们立个规矩。”
“我怎么样都行,按姑姑喜欢的来就好。”
小尘简直想把自己一巴掌拍死,怎么跟他家正君讲道理就像鸡同鸭讲?
主事姑姑欠身点点头“既然正君宽厚,那我便代劳同大家说说。”
四十余岁的姑姑面对十多位低头听训的下人,大声背诵了一遍红府下人行事标准,后又条条框框林列了一堆新的旧的违反事项和奖惩措施,念了半个钟头才完,分派仆人们各自干活去了。
第六章
姑姑慈祥地对向欣说“将军吩咐过,一个大家族里,妻妾过什么样的生活代表家族的兴旺荣辱,尤其正君,红府不能让外边的人看笑话,连结发的夫君都照顾不妥帖,说明这个女人没有本领。”
她越笑得标准,向欣就越憷,掌事姑姑跟他娘差不多年纪,他娘对他素来非打即骂,他犟的时候,他娘气急了便不大吼大叫,狞笑着揪过来掐他拧他,不把他身上腿上胳膊上掐出淤青来绝不罢手。
下朝的红涟回来已经是傍晚,第一时间来验收改革成果,管事姑姑忧愁地对她说“小姐,往后正君可怎么主事啊?”
“不是还有文清吗?欣儿不主事也好,我还真开不了把管家权利要过来的口。”
“一家主位不掌事,这?”
“大不了以后他学会了,分他点小门铺的账目,对外好听些就行了。晚上同僚请我吃酒,你看顾欣儿,让他多吃些。”
“小姐又要出去?”
“什么叫又?我总出去吗?”
姑姑唉了一声,不答话,红涟正换着朝服,闻叹思虑了下“算了,今晚在家吃吧,说起来我前两个月冷落欣儿,这个月晚上宿在欣儿这儿,白天大多陪着文清用膳,还从来没和欣儿吃过一次完整的饭呢。”
“将军今天可是要在明华阁用完膳?”
“嗯,你吩咐下去,叫人传膳吧。”
向欣猛地被从小屋里召出来在正厅用膳,男人怎能让妻主等待?小尘小铭来不及给他梳洗,他头上就扎着一条束带,金钗玉簪皆没有,素面朝天临时从被窝里拽出来一样,胡乱罩上一层还算过得去的外衫,塞巴塞巴丢进了餐桌前。
红涟一进来就看他那懵懂的样子,觉得好笑,想捏一捏他的脸,少年偏头躲过了,红涟收回手,下人们一惊,左看看右看看。
结果红涟没恼,收回手坐下,笑言“欣儿刚睡醒吗?跟我吃饭紧张什么?”
妻主不动筷的话男人是不能先吃的,红涟于是夹了一块山药扔嘴里嚼了嚼,向欣这才拿起了筷子,就着面前的菜吃米饭。
红涟身边乔意不在,小尘过去伺候,给红涟盛了碗鸡汤,小铭则给向欣盛了一碗。
红涟落座看菜色的时候就皱了皱眉头,桌子上素菜为主,一道肉沫豆腐勉强算荤,青笋炒肉片一片青绿,肉见不了几片,清炒山药凑凑合合,红焖鲫鱼刺多难剔,一盘盐豆子也当成个菜不免寒酸,蒸蛋羹上边浇了几滴酱油,干贝火腿等配菜都没有。
刚开始红涟以为是厨房不知道今晚她陪正君吃饭,上的菜量少,晚上饭食又以清淡为主,勉强压着不悦喝了一口鸡汤,刚喝了半口,突然“啪”地一声摔了瓷勺。
“将军?”
小尘小铭和屋子里其他仆人立刻跪下,腿都抖了,向欣也放下碗,呆了,卷而浓密的一层睫毛眨巴了两下,闭嘴不敢咀嚼。
“将,将军,是奴才们哪里伺候不周?您莫要动气。”
“起来!”
她怒喝,看着小尘,小尘抖啊抖地站起来“将军?”
“我问你,正君的饭食一直都如此吗?”
“啊?”小尘不明所以“今日的饭食不和将军胃口?我们正君平日还不比今日丰盛呐,我想着许是将军来了,厨子特意烧了好菜送过来,心里还乐呢。”
“这?这也叫好菜好饭?”
红涟指着半温的鸡汤,里边可怜兮兮炖着一只小鸡仔,飘着几颗一看就临时扔进去泡着的红枣。她想起在流云轩用膳的时候,除了将军府大食堂送去的膳食,陆文清有自己的小厨房,另起炉灶,那花胶鸡汤浓郁得一进院子十里飘香,红枣枸杞大颗大粒,鸡肥肉嫩,今天这道汤里的小鸡还没文清那儿汤里一条鸡腿大。
“叫你们照顾好正君,就是这么照顾的?把厨房的人给我叫过来!”
怪不得欣儿的腿不见好不说,人也喂不胖,该死的厨子!居然阳奉阴违!小尘说这一顿饭菜色好,那平时得差成什么样?小尘小铭以前是不会来事儿的下等奴才,没捞过府里好差肥油,觉得能吃上顿热菜已然不错了,自然不懂其中奥秘,轻贱了也不知道。
厨房厨子自从知道红涟在正君那用膳,早就乱成一锅粥,潦草备好的几道菜端出去前才接到通知,吓得修补再修补,往煮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关火,晾在那的汤里扔了几颗枣子,水煮的鲫鱼现场红烧,蛋羹里撒香油,求爷爷告奶奶地祷告将军不要追究他们的责任。
被抓过去的主厨哆哆嗦嗦,往厅下一跪,回话。
“都按照您的吩咐,六菜一汤,有鱼有肉。”
红涟把她拽起来,按着她看桌上的菜“好啊,你当职当得好,鱼也有汤也有,我应当赞你饭菜做得好。平时往我屋里和侧君屋里送菜的时候,也是这么敷衍?”
厨娘吓得忙跪倒在地,无力辩白“正君旧伤未愈,老奴不敢海鲜辛辣地做,口味是清淡了些,以后注意,绝不敢犯了,将军恕罪。”
“不提其余的,你是厨子,我就单说用膳,正君饮食上的例银是每月三十两,算上他没有娘家贴补,三十两,你到京城里最贵顶好的菜市上去天天采买,鸡鸭牛羊,海鲜肋骨要不要得了十五两?另十五两银子你们回扣,我一直不管不问,想着能把人料理好就行,当封赏,怎知你们这群黑心黑到骨子里的,盘算主子的银钱盘算得溜啊!”
小尘小铭这才清楚自己一直被糊弄了,气得跳脚“将军!厨房每次端上来的饭食,不是温的就是剩的,中午吃不完热一下晚上充菜端过来,我还当府里照例就是这样节俭,没发过声,正君也说菜色已经比他在娘家的不错许多,不准我们计较,原来,原来这群两面三刀的东西,一直欺负我们明华阁呐!”
他不添油加醋还好,一诉苦,红涟只觉一股火气直烧头顶,上去狠狠踹了厨娘胸口一脚,差点把她踹出血。
“把这个婆子打一顿撵出去,钱财衣裳以前的赏赐不许带走,若是卖过身的,卖身契转卖与苦力军的军头,今晚就打发了去!”
厨娘眼里全是红血丝,被踹得张了几次口说不出来话,几个人拖着她把她拖出去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等下把府里各行各业管事的姑姑姑娘都叫来,我好好与她们立一立规矩。”
“是。”
向欣坐在一旁,事态发展变故太快,他面上维持镇定,心里着实有些紧张,其实他对红涟还是有些惧怕,这女人位高权重,时而耐心客气,可一旦发起火来,或者快发怒时笑着一字一顿跟你说话,话里尽是威胁的时候,还真让人发慌,瘆得慌。
红涟牵起他的手摸了摸“欣儿受气了,从前我不知道,到底是我不够上心,之前你我之间事多,我对你……不大欢心,你别怪我。日后咱们定是要好好过一辈子的人了,有什么不周到的,你必得告诉我,我为你做主。”
少年倏地抬头,看红涟眼中并无玩笑成分,事到如今她还是准备接纳自己吗?对我好不是碍于对外面子吗?红涟神情温柔,丝毫不掺假。
还没有人用谅解,包容,甚至宝贝的眼神看过他,哪怕李姐姐都……
他慢慢扯回自己的手,垂头,脸上发热,红涟看到他耳尖红了,也笑起来。让自家一根筋的正君喜欢上自己任重道远,还需努力啊。
厨子处置了,饭还得吃,但这残羹剩饭冷盘冷碟的如何吃?屋里有个流云轩拨过来的小仆,机灵地上前“将军,正君,晚上的膳食委实不好,虽然侧君那里也素食清淡为主,但毕竟还热乎着,不如叫上侧君一起,一同用餐,也好添几道菜不是?”
这?红涟心里咯噔一下,明华阁全体仆人也咯噔一下,向欣咬紧下唇,一动未动。
倒不是他怎样怎样忌讳陆文清,是流云轩的侧君看不顺他这位行大运掉下来的正君,向欣自知讨人嫌,几乎不出院子,从不跟陆文清牵扯。
“你这溜须的小仆,真会为你家主子考虑,不过,也算你机敏,解了燃眉之急。”
“将军哪里话,侧君说了,我既到了明华阁,正君便是我的主子,万不可一心二用,顾虑旧主。”
这话听得红涟高兴,“还是文清会调教人,那行吧,传膳景鸾殿,叫你们侧君一块过来,把我那两个侄儿一并带来。”
景鸾殿是将军府的主殿,历代家主独息的住所,婚后不多住,多作为待客所用。宴客流水席,家宴,喜事,逢年过节全家聚在一起时所用的地方。红涟成婚时就在那里的堂下拜的天地。
带上两个孩子气氛会热闹点,也可以让欣儿和文清两个多接触接触,总不可能一辈子僵着,让她左右为难从中盘旋,那不得累死?况且借这个台阶可以见一面文清,不然她总装着捏别扭的事儿,如鲠在喉,浑身不舒坦。
一个姑姑脸色不善道“将军忘了,侧君还在幽闭呢。”
“闭什么闭?我想过了,流云轩罚得太重,乔意终归还没升相公,为了个下人把侧君房里里里外外折腾一遍,像什么话?”
姑姑不敢进言了,她也是留下的几个老嬷嬷之一,只为红府的独苗红涟着想,一个正君行为不端,一个侧君清高自傲,敢给妻主甩脸子,全部不贤也不德,造得什么孽啊?世间哪个男子这样放肆?她可怜的小姐一味宠溺妻子,不振妻纲的话,几个男人蹬鼻子上脸就晚了!老嬷嬷哀叹,求老将军保佑小姐快点醒悟。
流云轩那边晚膳一般晚一些,因为需温完两个孩子的书。天色渐晚,两个小孩闻着饭香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磕磕巴巴背完了书,眼睛盯着一道道菜从眼前过,把手指头伸进嘴里。
“又吃手了?”
圆润的熙儿忙把手拿出来,淼儿拿湿布给他擦了,抱怨“熙公子,您怎的这样馋?我家公子这般大时,饭桌上的规矩早都熟了。”
“我才刚学,你不要总是骂我。”
“你呀,本就启蒙晚,还不用心,也就老师跟了我们公子,你家送你来的时候搬来那好几条戒尺,换一个老师教,看他不打你,罚你不许吃饭。”
六七岁的小孩儿眼里闪着泪花,扑到陆文清身上哭,一旁的锦儿厉害些,嘟着嘴“淼儿哥哥总骂我们懒,笨,好似他这个岁数时学得多好一样,我看根本不见得,琦阑哥哥不也总说你粗心大意吗?”
“你这小孩”,“好了好了”。
这时候红涟身边的下人来了,笑眯眯地请侧君去主殿用餐。
淼儿大喜,“公子,将军这是要您解禁呢。”
陆文清不接话,问“妻主何此用意?”
传话的姑娘是个三十多岁尚年轻的姑娘,更加笑得亲切,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还说将军思念侧君,昨日无心之过,望侧君体谅。
“那为何不直接来流云轩,非去景鸾殿做什么?”
姑娘脸上白了白,推辞也不是办法,索性把事情讲明了。
“什么?叫我们公子去陪明华阁那个吃饭?明知道那边那个是主位,一同用饭的话我们公子岂不是要奉他?将军把我们公子当成!”
“淼儿。”
陆文清看也不看吵闹的仆人。
“不可胡言。”
他对传话姑姑说“姑姑去回话吧,请妻主稍等片刻,我交代厨房多做几道菜,梳理一下,去去便来。”
“哎”,姑姑一拍大腿,笑开了花“这就对了,难怪将军那般疼侧君,我马上就去原话回禀,替侧君多多美言。”
陆文清知道她是为了讨赏,心里不屑,面色如常“那就多谢姑姑了,淼儿。”
他向小仆使了个眼色,淼儿心领神会,拿了一吊钱过来撇着嘴交到姑姑手上,姑姑颠了颠重量,兴高采烈地行礼,走了。
景鸾殿里灯明瓦亮,熙儿锦儿头两个跑过去大喊“姑姑”,红涟大老远听见,站起来把他们两个搂在怀里,狠狠揉了一遍头。
锦儿的头被揉得杂毛乱飞,这孩子人来疯,跳来跳去窜来窜去没半刻安生,一没人管极为顽皮,趁陆文清进来的空挡好好玩闹了一阵。
“咦?这就是姑姑的正君吗?”
熙儿跑到向欣面前,向欣冲他笑笑,刚准备伸手摸摸他,熙儿跑了,拽着红涟的衣角“姑姑姑姑,这位姑父不坏呀,为什么大家总说他坏?我觉得他不像坏人。”
孩子眨巴着眼睛,红涟脸上一阵尴尬,锦儿好奇过去看了一眼,哇地惊叹一声,绞尽脑汁只想到两个词,明眸善睐,唇红齿白,“姑姑,你娶的这位姑父真好看,我本以为文清姑父够难得了”,说得向欣咽了口口水,锦儿一拍脑袋,有模有样地说“怪不得都说是新姑父是半路杀出的狐狸精。”
红涟皮笑肉不笑地揪他俩耳朵,“你们两个小崽子确实该严加管教,松松皮。”
这时陆文清从门口走进来,他在门口站了下,看了红涟一眼才继续往里走,红涟无视了他的目光,迈开脚步迎上去“你来了”。
“妻主吩咐我来,岂有不来之礼?”
“还生气呐?”
红涟脸上白了白,赔着笑去牵他的手“文清,一日不见,你不知我多想你,乔意的事儿是我冲动,等他好了,我让他去你那儿给阑哥儿和昭儿赔不是去。”
“乔意是相公了,怎能屈尊给下人道歉?”
“怎么不能?他不是还没礼成吗?照主子的面儿,你的下人怎么也比将军府的下人高贵不是?”
这是陆文清第二次在正式场合跟向欣同堂,他看了座上坐着的少年,少年被他撇过来的目光望得屏住呼吸,不自在地直了直身子,抿着嘴,仿佛做错事了一般。
一旁的拐杖搭在椅子旁,陆文清看着年少的正君和他身后紧张的小尘小铭,走到向欣面前。
“陆文清拜见正君,给正君请安。”
他屈膝到一半,红涟把他拉起来“欣儿不讲这些虚礼,对不对欣儿?以后一块的时候多着呢,府里就你俩位分高,管家管妾管下人,一起商量事情一天三见面的,你们两个之间还次次问安累不累啊。”
红涟不愿见着文清对别人卑躬屈膝,虽然尊卑是这么分的,但她就是不乐意,舍不得文清受一点委屈。
陆文清还没说话,向欣在椅子里开口了“我”。
满屋子的人顿时全看着他,看的他双颊白里透红,强撑着说下去“陆公子才华横溢,又与将军相识早,样样在我之上,我受你的问安实在不妥,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喊你一声哥哥,你我……兄弟相称,如何?”
他小心翼翼地看陆文清的脸色,贝齿轻启等候回应。
那散仙一样的人儿含笑,蜜棕琥珀的眼珠却一股冷色。
“正君这番,我怎么担当得起?”
说罢轻飘飘地坐下来,招呼熙儿锦儿坐到身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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