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末之诗

　　那天傍晚没看到严颜，在我和哥哥正准备骑车回家时却看到学姐被几个人一起搀扶着出来校门，额头上流了很多血。

　　我从哥哥的车子上跳下来，跑过去问：“学姐，怎么了？！为什么流这么多血？！”

　　“教室的窗户坏了，严颜去安装玻璃时头顶的玻璃碎片掉下来，割破了她的头。”一个搀扶着她的女生说。

　　严颜自己却只轻松地笑笑，说：“没事，包扎一下就行了，但正巧今天校医不在，所以只得去外边医院包扎。”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我掏出手绢替她按住头上的伤口，手绢立刻被血染得通红。

　　她不皱丝毫眉头，但面色却掩饰不住的苍白。

　　而我身后的哥哥突然将车子推到她的面前，问：“要我送你去医院么？”

　　“啊，不……好的，谢谢。”她领情地上了哥哥的后车座。

　　“能坐稳么？”

　　“嗯，没问题。”

　　“还是坐前边来吧，后边震动得太厉害。”

　　我的心一沉，立刻莽撞地拦到车子前，说：“不行！哥哥知道的，那只是我的位置……”

　　严颜被血泛红的目中露出一线隐淡的疑思，尴尬地笑了笑，说：“没事，坐后边就好。”

　　“那么哥哥，我怎么办呢？哥哥准备把我丢下么？“我的眼中忽然溢出零星的泪水，像个无理取闹却只因害怕被丢弃的孩子。

　　他的手指芦苇般柔软地埋入我的发从中，说：“怎么会呢？我会让十年来接你回家的，你乖乖地站在这儿等他好么？”

　　“……嗯。”

　　他载着一个他并不熟悉的女孩走了，却将我交给另一个我不那么熟悉的男孩。我看着那辆曾载了我无数个春夏秋冬的车子承载了另一份重量，稳稳地驶出我的视线守候的那个港湾，心像被触礁一样的狠狠疼了一下。

　　夜色随着低垂的眼睑，一落而下。

　　十年很久都没来，我一直站在夜风之中，冷得将身子一直往单薄的衣服里边缩，可还是觉得冷。

　　我还是准备自己回家去，但夜色已经扎根到了泥土之中，一个劲地拉扯着我的脚，沉重地辨不清方向。

　　哥哥，这是你第一次将我一个人这样丢下呢，你知道没有你，即使怀揣着再细致的地图，我也会迷路，因为我每一条认知的神经都已经布满了你的轨迹，深深浅浅，如是我指上不容再错乱的螺纹一样。

　　我不知道走到了哪儿，又想走回哪儿去。前边忽然过来两个流氓样的男人，对我动手动脚，还使命拽着我的胳膊，想将我拉上他们的车子去。

　　我害怕极了，拼命喊哥哥的名字，可是想到他没在，便有一种深深的绝望。

　　“哥哥！我不要跟他们一起走，我想跟你回家！快带我回家！”

　　那两个男人贪婪的眼睛突然被摩托车的灯光烧出两个发亮的窟窿来，车上跃下一个黑影，只几下子便将那两个男人揍得满地找牙，然后我又被莫名其妙地拉上了他的车子，脑袋在一个超大号的头盔中旋转了好一阵才得以露出眼睛。

　　眼前是如山脉一样坚实的脊背，严严实实地挡掩了我的视线，连同那巨大的黑夜一起，隔离在了山的另一头。

　　我刚才似乎听到他对那两个男人丢了一句，动她？找死啊！她是我的女人！

　　却因为这句特别无理的话，我安心了一会儿。

　　“喂，叫你等着你怎么到处乱跑？还好老子正巧撞到，不然被拐卖了世界还不得杀了我。”

　　他一提到哥哥，我的委屈劲又上来了，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你还说！他都不要我了！将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却跟其他女孩跑了！坏哥哥！”

　　十年的车子突然在地上猛地打了一个滑。

　　“哭什么？我最受不了女人哭了。他去泡妞难道还带上你这个拖油瓶啊？”

　　“你胡说！哥哥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拜托！男人泡妞在正常不过了，为了泡妞六亲不认的也不在少数。那家伙到现在才泡第一个妞我都觉得他不够格当男人了呢。”

　　经他这么煽风点火，我就更伤心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他背上掉。

　　“你才不是男人，你全家都不是男人！”

　　“世界有你这种妹妹还真是他人生唯一的缺憾。”

　　他这话一落，立即被淋了一头湿。

　　“靠，眼泪也不能这么个飙法吧？”

　　不是，是下大雨了。

　　“靠，怪不得总说女人变脸如变天，现在两张脸一块变，还真是这么回事……先去我家躲躲雨吧，抓紧了！”

　　他一下将车速提到最快，我一身的冷汗比这雨还大。

　　“我不去你家！我要回家！”

　　“罗嗦什么！你家还远着呢。”

　　十年把我带去了他家，雨越下越大，我望着窗外那片混天盾地的黑，心里也一片泥泞。

　　“不知道哥哥回家没有，他都没带雨披呢，会不会淋湿。”

　　“你到现在还在担心他？那家伙一定顾自个偷欢去了。”十年给我裹了条毯子，又递给我一杯热牛奶，然后替我打开电视，说：“‘偷欢’啊，待会给你解释，我先去洗个澡，你乖乖看电视。”

　　“……哦。”

　　我无所事事地在他的大床上用屁股蹦了几下，柔软极了。电视机很大，而且离床也很近，似乎里边的人一张口就能活生生地把我吞下去。房间很空旷，但也很清冷，无处凭靠的空气在湿漉漉的皮肤上划下一丝丝冰凉的触感，尽管裹着毛毯，但冷气还是能塞进衣领里，在身体里边乱窜。

　　“真是的，虽然很大，很漂亮，但是一点儿也不温暖。”

　　“喂，再怎么着也比你们家那破屋子强个千百倍吧。”

　　十年很快就洗完了澡，只在下边裹了一条浴巾，水珠从发梢轻轻地跃过他坚挺的鼻翼，又沿着他胸脯间的凹处缓缓地奔流而下，仿佛是一条断续而饱满的溪流，在他如山脉般拱起的胸膛间百转千回，性感极了。

　　我回过神，突然为这样轻浮的窥探深感羞臊，赶紧捂上眼睛，说：“诶呀，你干什么？！把衣服穿起来！”

　　那家伙冷笑了一声，走到我旁边坐下，掰下我的手，问：“你该不会还没见过男人的身体吧？”

　　“……没……没呢……”

　　“你哥的身体呢？不要告诉我也没见过。”

　　“说什么呀……我才没呢！”

　　哥哥的身体我只抱过而已，他平时睡觉时都穿得严严实实的。

　　十年眯着眼睛直看入我的眼中，那慵懒却犀利的眼神似乎能轻易洞破人心中那一丁点无处归放的矜涩，那果然是一双用来看女生的眼睛。我的脸立刻急遽地烧起来。

　　他却淡淡地“切”了一声，起身，说：“鬼信。”

　　“真的没有！哥哥从来不脱衣服给我看！”

　　但好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十年的眼神更狐疑了，“那家伙没把你教好啊，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哥哥……看来我这个哥哥的朋友有必要教你些东西啊。”

　　他走到书架旁边，随手挑了两张碟片，说：“就先看带些剧情的吧，这比较容易入戏……”

　　我注意到他的书架上几乎没有书，全是碟片。

　　十年将那张碟片放入影碟机，新闻画面立刻切换成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说着一口拙劣的日文台词，人是长得挺漂亮的，但戏却演得超烂。在我低头无趣地呷了口牛奶，再抬头的时候却看到那女人被那男人脱了衣服，不一会儿女人就刺裸裸地躺在了男人的身下。

　　“啊！”我惊慌地差点将牛奶都泼到十年身上，闭着眼睛大喊：“这是什么啊？！快点关掉！你这个下流胚子！”

　　他反而将音量调得更大了，在我耳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说：“这些东西都不懂，以后怎么当女人啊？那家伙将你保护得太好了吧？……”

　　那气息如漂浮的游丝般隐隐约约地转入我的耳朵，痒得我浑身直打寒颤。我起身用力地将他推开，他被我推翻在床上，连下边唯一遮羞的浴巾都松垮开来。我还不自觉地盯了几眼，只纯粹是好奇心的迫害，在这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那个”是长那样子的。然后眼睛像针扎一样，我羞愤地使命挤两边颧骨，企图用它们堵上我的眼睛。

　　“死流氓！我要回家了！我要告诉哥哥去，说你欺负我！”

　　十年却一把拽住我的手，将我扔在床上，然后扑身上来，说：“都被你看光了，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放开我！我要回家！”

　　我使命推他，但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堆沉重的砖块一样，而我是砖块下可怜地被挤压得变了形的小草，一点也使不上力。

　　“还没有女人能从我的床上逃走的呢，要怪就怪你哥，这么轻易地就将你交给其他男人……”

　　他将嘴埋到我的颈项，却只轻轻地抚摸着我如蒿草一样直竖的寒毛，隐隐约约地在草尖撒下一粒粒炙热的火种。我确实是害怕了，哭起来。

　　“放开我！你这个臭混蛋！死流氓！”

　　“靠，又哭？最烦女人哭了。”他突然又从我身上起身，说：“跟你开玩笑呢，老子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对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没兴趣。”

　　他围好腰间的浴巾，关了电视，又从橱柜里捧了一叠毯子，出了房门，说：“我睡客厅去，你今晚就在这儿过夜吧，下这么大的雨也没必要一定急着回去。”

　　房门关上了，房间里空旷得可怕，散落的碟片壳子，凌乱的床单，还有地上十年留下的还未晾干的水滴，一切都莫名其妙极了。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漫进屋子中，又将地上零碎的小水珠溅湿成一个个小小的水潭，倒影出我泥泞的影子。

　　哥哥不担心我么？怎么还没来找我呢？……算了，今天就在这儿睡吧，让他担心一下也好。

　　正当我快睡着时感觉到有一双熟悉手在抚摸我的脸颊，又将我轻轻地抱起。

　　我努力地抹干被雨溅湿的眼睛，真是哥哥。

　　“真是，怎么可以在其他男孩子床上睡着呢？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么？”哥哥的表情有些生气了。

　　可我觉得更委屈了，挣脱开他的手，扭过头，说：“不要你管！哥哥就知道心疼学姐的伤，哪还会想到我？！”

　　“你这个妹妹啊，要不是本大爷出手，差点就被流氓吃干抹净了。”十年靠在房门口，打着哈欠，插上话。

　　还真不要脸，还不是和那些流氓一样从我身上揩了好大一桶油，但我不想把这事告诉哥哥，怕他担心。

　　“啊……没……没的事……”

　　“到底怎么回事？”哥哥问十年，语气中带着责问的意味。

　　“我喝了点酒，去晚了点，结果她自己跑出去了，就遇到流氓了……你没跟她说过别乱跑么？”十年还是一副无关于己的态度。

　　“十年你……你还跑去喝酒？我不是让你早点去接世纪的么？”他明显对十年生气了。

　　“喂，老子不是你们家的保姆，有义务必须听你的吩咐么？”

　　“十年，你知道世纪的安危对我很重要。”

　　哥哥的话一出，我的心里立刻涌上一股暖流。

　　“重要么？世纪对哥哥真的很重要么？”我问他，“我以为哥哥不要我了呢。”

　　他俯下身，轻轻地在我额头点下一个吻，说：“真的非常重要呢……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们回家吧。”

　　他温怜的目是最明净的溪流，轻轻地荡涤走积压在我心头的淤泥，回归两岸无尘的风景。

　　“……嗯。”

　　“得，算是我错了……”十年放空了目中的怒色，回过头扬起一抹无力的笑意，说：“谁让你这家伙的心情对我很重要呢……雨下太大了，我用老爹的车子送你们回去吧。”

　　我突然对他有些愧意，若不是他，我现在都还不知道会被那些坏蛋拐骗到哪儿呢，他对于哥哥而言无论如何都是个无法割舍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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