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白月光

　　我刚过二十三岁，事业还算有成，生活一片惨淡。我想我绝不会只有二十三岁，二十三岁是芳华正茂的年华，应该在爱情与友情的海洋中哭笑，憧憬未来，向往大都市的精英生活，今天的打击，永远不会被带到明天。可我总是活在过去与现在的记忆中，放不下过去，接受不到现在，如同行尸走肉。我不知道，何去何从。

　　刘俊问我心里是什么滋味，我说不知道，他说那就对了。我看他又要开始给我感慨人生变幻无常，连忙问他最近公司情况如何。刘俊摇头说：“万茜茜就是你的摇钱树，如果你不牢牢抓紧她，那就惨了。”我看他脸色不是太好看，知道不妙，又问还有什么狗屁悲催事，他说：“黄耀华不知从哪里得来风声，要查你上报的几次账目明细表。”

　　我开始慌了。黄耀华这头猪趁火打劫，要翻我老底。账目做得倒是滴水不漏，黄耀华自然查不出什么来，但是黄耀华可不会无缘无故就要去查我上报的账单，只能说他从那几家供应商那里多少知道了我做的手脚。我看向刘俊，他懂我的意思，摇头说：“那老女人那边暂时惹不起，我说话没用。”

　　接下来的时间我几乎都陪在万茜茜身旁，失去孩子对她的打击太大，她常常注视着新买的婴儿摇篮发呆，默默流泪。我心里莫名疼痛，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少面目，刚认识时，她让我觉得狡诈贪婪又不检点，但是她现在又那么像一个善良慈爱的母亲。我从后面抱住她，细声说：“茜茜，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丈夫。”她没发脾气，也没挣脱，安静地看着我问：“方原，我们认识多久了？” 我沉默，然后说不知道。她凄然一笑，说：“从你进公司的那天，我给你送体检表，你当时对我说谢谢，算是我们的第一次接触。然后接下来公司聚餐，我们在一起吃饭有过几次。你到黄耀华办公室的每一次，我都在场。”她叹息说：“可是，没有一次你注意过我。”

　　我那时候满心都是祝蕾，确实没在意到她。她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大小姐脾气，无理取闹，甚至还做过一些不要脸的事？”我没说话，她摇摇头说：“我没事了，你也不用陪我，男人要以工作为主。”我现在面对她渐渐感到羞愧，让她好好休息。她突然说：“你放心，我给姐姐说了，你还是副经理。”我落荒而逃。

　　回到公司，果然大多数人看我的眼神都意味不明。我给东莞的那三家供货商打电话，其中两家坚决给我保证，上次的谈话分毫没有对其他人说过，让我放心，不会有事的。我心里冷笑，这些唯利是图的小人，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永远不一样，我不着痕迹警告他们，如果我这出事，他们休想收到一分钱的订货单。我又给飞茂的凯文打电话，这狡猾的家伙一接通就一股脑给我说上次的谈话十分愉快，期望和我的下一次见面，一定要好好和我探讨哲学史上的几个经典论题。我十分不耐烦，但又得等他说完。我假装热切表示自己也有同感，要向他多多学习。绕了大半天，我终于问上次的合作，他们那边到底有没有泄底。凯文叫起来，说诚信第一，乃生意之道。我无力地靠在沙发上，知道这混蛋不会给我透底，但我总觉得这家伙背后已经被黄耀华收买，想和那头猪合伙整我。

　　这两天黄耀华和财务部的人打得火热，每晚必请吃饭嗨歌，还自个掏钱包，我都有点佩服他的斗争精神了。没等到下班，我就先走，反正现在我上不上班也没谁会过问。我打电话问万茜茜在什么地方，然后开车到百花餐厅。

　　万茜茜今天打扮得很漂亮，画着精致的浓妆，这是她一贯的都市女强人风格。她看见我来，露出微笑，说介绍几个人给我认识。和她坐在一起喝咖啡的有三人，都是她的同学。其中两人是情侣，全程都在秀恩爱。那女的看见我，惊讶地问我多少岁了？看起来还挺年轻。我说二十八了，比我家茜茜大两岁。万茜茜对我这样说怔住了，我坐在她旁边，暗中抓住她的手。

　　她这三个同学中，其中一个男的之前听她说已经结婚了还不信，看到我来就不高兴了，不过还是不失礼貌和我打招呼，问我哪个大学毕业的，在哪个国家留学，当前在做什么。我看得出这男的对万茜茜有意思，对他的问题如是以告。当他听到我只是个本科生后，夸张地说原来方先生没接受过高等教育啊，难怪难怪。他难怪什么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万茜茜小心地观察了一下我的反应，见我没生气，对她那同学说：“方原是我们公司副经理。”我觉得很不舒服，问她要回家不，她说还要坐一会儿，我按下心头的不爽，对她那几个同学说一声有事就走了。

　　我打电话让刘俊出来喝酒，他也不知道什么破事，晚上八九点才慢悠悠到酒吧，我已经开始有了醉意。他一来就恨铁不成钢的叹息，说我是酒鬼转世，哪有来酒吧喝酒的人，像我这种喝闷酒的，更是见所未见。刘俊问我怎么了？我说：“万茜茜开始对我死心了。”他说：“不可能，万茜茜爱你死去活来。”我听着舞台上传来的吉他弹唱，思绪回到高中老爹老妈吵架的情景。老爹每次吵完架，总会一支烟一支烟的抽，直到没烟可抽。我那时候不敢去劝老爹，因为几个月前他还大声吼过我，小时候他严厉的形象依然扎根在心里。老妈那边我倒是好说话，就问她，一天吵架不累吗？老妈一边打出去一个二条，一边说我小孩子不懂，好好读书就行。后来他们的争吵持续，我高考完后，算是小大人的角色了，那段时间老妈和老爹已经是水火不容，隔壁邻居说，他们可能还动手了。深夜时那个楼层都是我妈的哭声和我爹的骂声。我再也忍不住，怒气冲冲让他们要离婚就赶紧，我实在受够了。我爹第一个叫嚣，明天就去民政局，谁不离谁是孙子。我妈哭得更大声，指着我爹的鼻子骂：“离就离，我大半辈子都栽在你手里，早就不想和你过了。”

　　第二天，她们顺利离婚。我那时在看村上村树和钱钟书，前者我还多少能读出些感觉，后者则觉得平淡无味，扯来扯去都是家庭和生活的问题。老爹看老妈在收拾东西，气鼓鼓坐在竹椅子上，狂按遥控板，像反动分子手握核武器开关。我丝毫不懂他们彼此心里是什么活动，就这么看着将近二十年的夫妻离开。老妈那天就回外婆家去了，晚上我和老爹相顾无言，不知道吃什么。老妈打电话让我去外婆家吃东西，我问她老爹怎么办，她说让他去死。我还是挺够义气的，粗手粗脚煮了两大碗面，特意加了葱花。老爹埋头大吃，我问他怎么样，他说没你妈做的好。我哈哈大笑，他端着碗不好意思走开了。老妈离开那天，老爹一夜未眠，我呢，睡不着，正和班上的一个女生发扣扣信息，荷尔蒙和心动让我在床上滚来滚去。老爹推开我房间的门，闷声闷气走进来，我赶紧把手机藏好，拿起床头的书翻开。老爹走过来看了一眼，说书不错。我有些好奇，他这一天到晚都只跟电打交道的大老粗也知道钱钟书。老爹声音低沉说：“婚姻像被围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我年轻时也读过。”

　　我如今和老爹曾经的角色同样，多少能体会当时他的感受。夫妻之间，由恩爱相许开始，约定白头到老。但当以憎恨和分离作为结束时，往往不是因为不爱了，而是伤害太重了。我仿佛看到我的妻子，那个叫万茜茜的女人每天都在我身旁醒来，与我一起走过无数凄风苦雨。我对刘俊说：“我可能爱上万茜茜了。”他一口酒喷出来，洒在西装上，不可置信问我：“你是不是喝多了？”

　　我突然觉得心情畅快，对刘俊说不喝了，去我家喝。他举手投降，表示不想去我家。我问她为什么，他难为情半天，在我的逼问下苦笑说：“你老婆知道我和她姐有一腿。”

　　我一回家，就对万茜茜说：“刘俊让我转告你，他说他错了。”她正在客厅看电视，惊讶问我这是什么意思？其实刘俊什么都没说，但是为了和万茜茜拉近距离，找一个议论性十足的话题，我只能拿刘俊来做文章了。我故意坐近万茜茜，说：“刘俊这人呢，虽然平时吊儿郎当，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子，但关键时刻还是靠谱的。”万茜茜说关我什么事。我头疼了，这女人是故意不理会我意思所指，还是真的没反应过来。我说：“刘俊说他再也不去万总的办公室了。”万茜茜顿时一副我要撕碎他的表情，然后尴尬问我：“你都知道了？”我知道机会来了，把她搂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对女人不能直接认错，要先让她感受到你的温柔和情意，然后在她情绪软化中，再把你的错误提出来，并表示深刻的悔过，以及突出你爱她的真心实意。这是刘俊教我的，其实我多少懂一些，毕竟孙正这个御女心经的掌门也说过这话，加上我也在女朋友面前付诸实践过，确实是行之有效。万茜茜仰头注视我，神情委屈，眼里含泪，我心微微抽痛，抱起她就往卧室去。

　　云消雨歇之后，万茜茜脸色酡红，依偎在我胸前。我拥抱着她，感觉是如此的真实，强烈的温柔从我心底泛起，我喊：“老婆。”她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一个劲给我以粉拳，哭得撕心裂肺。她说，这是我第一次喊她老婆。我故作生气问她，今天那个装逼男是谁？她忙解释说只是朋友。我说不相信，把头转在一旁。她伸手掰我的脸，问我是不是吃醋了，我说是的。她展开温柔攻势对付我，我热血再次上涌，把她抱在身上，她又羞又恼，说不行。这时电话响了，我无比难受骂一句，不想去管。铃声挂断后又再次响了起来，万茜茜娇喘着问我：“方原，你是不是男人？”这死丫头又来这一句，我快速瞄了一眼来电，居然是猪头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