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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对云峰镇的考察已经完毕,蓝司给出的结论是:宋弦的提议可行性比较低。
宋弦有点捉急:“为啥?!”
蓝司说:“云峰镇的旅游业受季节性限制非常严重,花季人流量非常大没有错,花季一过,却完全没有了人流量,只剩下常住居民。这是两个极端。如果按照你的设想,我们把你家改造成一个餐厅旅馆,那这个餐厅旅馆也会面临这种问题,就是花季客人爆满,花季一过,就完全没有了顾客,常住居民吃住都在自己家里,谁会吃饱了撑的去住你那旅馆啊?一年12个月,它只有2个月的时间是有价值的。那你算算,它的可用率才有多少?”
宋弦一听,有点泄气。好像是这么回事啊。
蓝司看了他的神情,又道:“所以,你为什么不想想,怎么样去提升它的可用率呢?那是你的家乡,你比较熟悉。如果你想到了,就把它做成一整套方案,交给我看。如果我认为可行,那我会投资。”
宋弦眼睛一亮,觉得人生又充满了希望。他郑重地朝蓝司鞠了一躬,说:“好!我知道了老板!我会努力去想的!”然后就撒丫子跑了。
蓝司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没脑子。”
当7月也迎来了它的尾巴,宋弦给姜丽君同学转过去第一笔“工资”,800。姜丽君收到之后很是震惊,说只要300就够了。只是宋弦坚持,她无法之下,只好领了。
宋弦坐公交回到小区门口,出乎意料地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是易南窗第一次为了他的事情主动找宋弦。
宋弦把小区门口的易南窗带了进去,易南窗还没有说是什么事。他拿了饮料给易南窗,坐到了易南窗对面,说:“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帮得上忙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易南窗的表情让宋弦觉得那好像是一件非常难以启齿的事情。他说:“没关系的,我那么窘迫的事情也让你知道啦。你说吧,我一定会帮你的。”
易南窗交叉着十指,微微低着头,说:“我想请你帮我……和我一起回我家,看看我爸。”
宋弦一开始没有理解过来:“就……就看一下?”但是他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好。什么时候?”
易南窗一直没有看宋弦的眼睛,说:“是……以我的……男朋友的身份。和我一起。可以吗?”
宋弦顿了一下:“啊……啊?”
易南窗说:“我大一那年,告诉过我家里人,说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我用三年的时间,让他们接受了这件事。但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所以,我从来没有带过他回家。”
宋弦的脑子已经乱了。
易南窗说:“我爸他,在我大三时患了淋巴癌,这些年一直在放射治疗。这段时间,忽然恶化了。医生说恐怕撑不了多久了。所以……他要我这周末把那个男生……带去医院给他看看。”
宋弦的心情跟着沉重起来,他没有去奢想任何的可能性。只把这件事当成了帮朋友、或者报恩来做。他点了点头:“好,你放心,我和你去。”他顿了一下,说,“但是,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喜欢我,万一他们不喜欢我,我……那你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易南窗这才看向他:“没关系。他们会喜欢你的。”
宋弦说:“那……那好吧。”他深呼吸,把自己的斗志找了回来,说,“那你赶紧告诉我,你爸爸妈妈,他们喜欢什么类型的?活泼开朗的?文静婉约的?喜欢顾家的还是事业有成的?你尽管告诉我,我一定可以演得好的!你放心!”
易南窗看着他,微微笑了笑,神情又沉了下去,说:“他们都是老师。你就,乖巧一点就可以了。”
宋弦:“……”所以易南窗平时都认为他很不乖巧!他点点头,“那好吧。你放心,我可以的!”
约定好时间,易南窗没有再过久逗留,很快就离开了宋弦的家。
宋弦等他一走,赶紧去翻自己的衣柜找衣服。
乖巧的?他愤怒地想:我觉得我就很乖巧!
宋弦大一的时候,Z大有一场运动会。
作为宣传部干事,宋弦本来只需要负责给国文系写加油稿就好了。后来,却忽然被他们书记调去帮校学生会的忙了。
那时候宋弦才大一,他觉得自己还挺害羞的,在校学生会也没什么认识的人,所以刚过去校学生会的阵营时,他还挺紧张的,不知道该找谁,该干什么。而且那时候看起来个个都在埋头做事很忙的样子。
几番欲言又止以后,他身后一个人说:“同学,你过来帮我。”
宋弦转过身,不错,就是易南窗那个开了外挂的逆天人物。虽然不知道易南窗还记不记得自己,但好歹他认识易南窗啊!宋弦仿佛瞬间找到了革命阵营般,甚至那个时候安全感完全盖过了嫉妒!意志就是这么不坚……啊不,就是这么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三两步窜到了易南窗桌子前,说:“好好好!我来了!”
易南窗低下头微微笑了笑,让他坐到了自己旁边,说:“我叫易南窗。”
宋弦点头:“噢我知道!”然后,易南窗也没问他叫什么名字,转过身去跟后面的人说了几句话。再转回来时,时间已经隔了太久了,宋弦完全不好意思再跟他说“我尊姓宋啊大名弦啊!”,只好作罢。
所以其实事实上,在大一整整一年里,宋弦都不敢确认易南窗究竟知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个时候易南窗也是宣传部的人,他的任务是,不分系别,写总结稿、夸奖稿、热场稿……各种囊括性的稿。
宋弦悄悄地问他:“同学,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写稿啊?”
易南窗也悄悄地对他说:“因为其他人叛变了!”
宋弦:“……”
易南窗轻笑几声,说:“有几个人回去自己系里比赛了。”
宋弦说:“噢,咦,我跟你一起写吗还是?”
易南窗严肃地说:“不必!你为孤王研墨!”
宋弦:“……”为什么这个高岭之花一般的人儿是这样的属性!他气若游丝地说,“墨在何处?”
易南窗一指旁边的桌子:“在那处!”
宋弦一看,被吓得虎躯一震:尼玛真的有墨!他瑟瑟发抖地问:“你们……你们写个稿还要用毛笔?!”天呐!这样逆天的事情做不来啊!还是灰溜溜地滚回去吧!
易南窗哈哈笑道:“不是用来写稿的。一会儿,你给我写个公告。按照这个写。”
他推给宋弦一张手稿,上面写的是关于对一些违反比赛规则的运动员的处罚和警告。他问道:“写在那张红纸上是吧?”
易南窗点点头:“嗯。毛笔字没问题吧?”
宋弦说:“写那肯定没问题啊!”
易南窗颇为赞赏地看看他,他忐忑不安地说:“能不能看就是个问题了……”
易南窗:“……”
宋弦一挺背,摩拳擦掌地说:“唉!没事儿没事儿再怎么丑也是能认得出来内容的!我这就写了啊!”
于是易南窗颇为紧张地看着他铺开了红纸——那可是唯一一张红纸啊!写坏了可是得走好远去买的啊!但是看着宋同学这跃跃欲试兴致高涨的样子,易同学又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阻止他。
宋弦拿起毛笔蘸了墨,一番挥毫,一张通告一挥而就。易南窗的神情逐渐放松下来最后转为惊喜,写得简直就是出人意料地好看啊!
宋弦有点蛋|蛋的不好意思,说:“我爷爷说我的字,写得不好。可我好像写来写去也就这样了,没天赋啊没办法。”
易南窗笑着摇摇头:“你爷爷对你要求太高了。你这样的,书法比赛一等奖都随随便便了。”
宋弦那时候觉得有点蛋|蛋的开心。
易南窗说:“那个告示先卷卷,放在那儿。你来我这里。”
宋弦又坐了回去,易南窗说:“你来代我写,我告诉你怎么写。一会儿写好就放在一边,会有人来收去广播站的你不用管。”
易南窗把该写什么该怎么写都和他说了一遍,最后说:“我半小时后有一场接力赛,现在得过去准备。这里没问题吧?”
宋弦说:“没问题的,你去吧。”
易南窗点点头,他拿了自己的东西,走的时候忽然说:“诶你怎么不给我加个油啊?”
宋弦还真是忘了,忙说:“加油!”
易南窗:“……这也太敷衍了吧!”
宋弦:“……”他忍不住笑了笑,“那……那要怎么说才不敷衍啊?”
易南窗又走回了他身边,伸出手,说:“写字这么好看,给我用写的吧。”
于是宋弦用笔在他掌心写了个大大的加油,还画了个^0^~。易南窗合起手掌,笑着跑开。
那场男子接力赛,初赛是由英语系对国文系、数学系、音乐系。
因为都是实力相当的……弱鸡,大家就自动忽略了整体速度,看得倒也紧张兮兮热血沸腾。整个赛场的加油声排山倒海,此起彼伏。
易南窗接的是最后一棒,他人高腿长,接过接力棒奋力奔跑率先冲过终点线时,宋弦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是国文系的人,忍不住替他欢呼起来。英语系本来妹子就多,他很快就被淹没在了送水送毛巾的女生堆里。
直到上午快散场时,易南窗才回到营地。他递给宋弦一瓶饮料,说:“稿子写得很不错。收拾一下,去吃饭了。”
宋弦点点头,问道:“那个通告呢?”
易南窗说:“我拿去贴就行了。下午还来吧?”
宋弦说:“不知道啊,看看我们书记怎么说。”
易南窗不经意地说:“我们部门中午出去吃饭,给你带点东西下午吃?”
宋弦愣了一下,说:“那多不好意思啊……我觉得校门口左转那个面包店的蛋挞就好好吃!”
易南窗:“……”他点点头,笑道,“下午给你带。”
然鹅那个蛋挞到现在也还没吃到。那天下午,宋弦就被调回国文系了,一直没有机会去找易南窗并且那个时候脸皮还没有那么厚,他也不好意思真的特地去叫人家给蛋挞。
周六一大早,宋弦就爬了起来,紧张地打扮自己。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后来他认为肯定是因为要去见老总裁和老总裁夫人的缘故,毕竟按照小说的描述,他们都是很威严的!
不过,宋弦想起来,易南窗说老总裁他……宋弦的紧张忽然就消失了。他没有打发胶梳发型,就随意披散着,穿了白色休闲衣还有白色运动鞋。
镜子里的人看起来真的就很乖巧。
无论如何,一定要让老总裁满意,一定要让他再也没有任何担忧。宋弦想。
易南窗把车停在清河墅正门口,隔着车窗看着逐渐走近他的宋弦。
白色的身影和多年前的小男生重合起来,一样的朝气蓬勃。
宋弦走过去敲他的窗户,易南窗降下车窗,宋弦说:“你快下来!”
易南窗不解:“上车啊。”
宋弦捉急地说:“你先下来一下嘛!”
易南窗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宋弦一本正经地转了个圈,严肃地问:“是不是很乖巧?”
易南窗:“……”他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说,“唔,很乖巧。”
宋弦说:“我就知道!”他满意地坐到副驾系好安全带,说,“我们去买一点水果,带去医院。”
易南窗说:“不用了,我爸吃不了。”
宋弦说:“吃不吃是一回事,买不买又是另一回事了。我们可以给老总裁夫人吃啊!”
易南窗:“……老……什么?”
宋弦赶紧捂住嘴。他看了看易南窗,说:“买吧买吧,我一定要买。”
易南窗也就随了他去。
到了医院楼下的时候,宋弦又开始怂了,抓住易南窗的袖子把他拖到了一边,紧张地问:“那个……我现在看起来还乖巧吗?”
易南窗有些无奈:“真的不用紧张,我爸妈都很好相处的。老师,你忘了吗?”
宋弦说:“那……那好吧。”
磨磨蹭蹭地上了住院部四楼,宋弦忽然之间又拉住易南窗。
易南窗顿住脚步,正想说话,宋弦抬头挺胸,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一点也不紧张。”说完又缩到了易南窗身后,崩溃道,“妈呀我真的好紧张!”
易南窗:“……”
他迟疑了很久,忽然握住了宋弦的手,把他拖出来和自己并肩而立。
宋弦微微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手。
易南窗定了定神,拉着宋弦走向一间独立的单人病房。他敲了敲门,而后推开。
病房里半躺着的人和床边气质端庄的妇人同时抬起头。
易南窗和宋弦的脸都微微泛红。
宋弦的脸越来越烫,他硬着头皮叫道:“叔叔好,阿姨好。”
两个人的手松开。易南窗走进去把水果放到桌子上。
易妈妈脸上马上舒展开了会心的微笑,她迎过去拉着宋弦,说道:“小弦果然和南窗说的一模一样,又乖巧又帅气。”
宋弦:“……”
易妈妈把他拉到易爸爸病床前,易爸爸脖子上肿着一大块,看起来很辛苦。宋弦有些揪心,微微皱了双眉,说:“叔叔,您感觉怎么样?”
易爸爸看着宋弦,慈祥地笑了笑,说:“我呀,很开心。”
宋弦觉得鼻子有些发涩,易爸爸缓缓拍了拍宋弦的手,说:“看到你我就放心了。我还一直担心啊,没有人照顾南窗。他自己也照顾不好自己。”
宋弦说:“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南窗的。叔叔,您看我,我是不是看起来很乖巧?其实我不仅看起来很乖巧,我实际上也是很乖巧的!我什么都会的!我会煮很多菜,一定不会饿着他!您放心吧!”
易爸爸和易妈妈都低声笑起来。易爸爸说:“你这么能干,我就更加放心了。”
宋弦说:“嗯!必须的!您快快好起来,我来做饭给大家吃,我敢打赌,您一定喜欢我做的菜!”
易爸爸又笑:“肯定喜欢。”
宋弦说:“叔叔阿姨,我和你们说,我爷爷肯定喜欢你们喝茶。他是个知青,就很喜欢老师。他总说,为人师表,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职业。”
宋弦记着易南窗的话不过多喧哗,掌握着分寸,说完这些以后就逐渐安静了,等着易爸爸和易妈妈偶尔问他话他就答,不问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地陪着他们,如果易妈妈要做什么时,就打着下手。
逗留到中午时,有个客户给宋弦打电话,他走出病房到外面接了,是询问他一些产品的情况。宋弦凭着日前陶艾玟给他的库存信息在What's APP上把大概数量报了过去。收起手机,宋弦抬起头才发现对面有个女孩子似乎一直在看着她。宋弦脚步一顿,习惯性地朝她笑了笑,就收回了目光快步走回了病房。
下午易爸爸需要休息,易南窗就把宋弦送了回去。
往后宋弦每天都会在下午打一个电话到易妈妈手机上问候易爸爸的情况。
直到一周之后,易爸爸病逝。
易爸爸名叫易博文,患癌之前在一所大学任职教授。他的葬礼有很多人出席,大学同学却只来了一个邱从容。介于沉重的气氛,宋弦和邱从容也没有过多攀谈,只是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宋弦穿着黑色西服,一直陪在易妈妈身边。
直到葬礼结束,众人散去,除了易妈妈和易南窗,就剩下邱从容和宋弦时,忽然来了一个同样黑色西服的女孩子。
她捧着一束白色的花,走得非常慢,没有看四个人里的任何人,眼神却一直落在易爸爸的墓碑上。她的神情看起来非常落寞。
宋弦觉得她非常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宋弦听到易妈妈问:“南窗,这是你的朋友吗?还是同事?”
许久没有听到回答,宋弦转头去看易南窗,却愣住了。她从来没有见过易南窗脸上露出过这样的神情。讶异、慌乱、无措,却又强自镇定。他说:“从容,先送我妈和宋弦回去回我家,谢谢。”
邱从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非常懂得分寸,立刻就答应了。
宋弦扶着易妈妈,跟着邱从容走了。
邱从容把宋弦和易妈妈送到了易南窗家里。那是宋弦第一次去易南窗家。他此时此刻还是端着“易南窗男友”这个身份的,就要负责安抚易妈妈。已经到了饭点,虽然大家都没有胃口,宋弦还是到厨房,找了些食材,准备煮些汤让大家喝一点。
他把厨房门拉上,站在锅炉旁,有些愣神。
他觉得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让易南窗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那个女孩子,宋弦忽然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她。在医院,他打电话时站在对面那个女孩子。
宋弦虽然很好奇,却没有任何立场去询问。那也就作罢了。他把汤端出去,装了三碗,让邱从容和易妈妈都喝了一点。易妈妈喝完以后就去了房间休息。
易南窗一直没有回来。邱从容把宋弦叫道阳台,问他:“你和南窗……”
宋弦压低声音说:“是演戏的,我帮他忙而已。”他迟疑道,“刚刚葬礼上那个女孩子,是……是谁你知道吗?”
邱从容摇头:“我并不认识。”
宋弦点点头:“噢。”
邱从容说:“南窗难道从来没有和你说过他的心意吗?”
宋弦有些愣神:“什……什么?”
邱从容说:“……算了。”他看向宋弦,很认真地说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喜不喜欢南窗?”
宋弦仿佛被这个问题震住了,他愣了好一会儿,想起来那一晚的事,就回答不上来了。
邱从容从他脸上收回目光,看了看表,说:“我还有事,得回去了。南窗回来,帮我和他打个招呼。”
宋弦抬头看他:“啊?你要走啦?你别走啊,你等我吧。我现在还不能走,阿姨一个人在家不好。你等我吧,一会儿易南窗回来,我就跟你一起走。”
邱从容说:“我等你干嘛啊?我有事啊。你一会儿让南窗送你不就行了?”
宋弦捉急:“别啊!你等我一下啊!等等你把我捎到地铁口就行了啊!他他他他肯定很快就回来了!”
邱从容颇有些无语:“他他他他又不会吃了你!你干嘛?”
宋弦:“……我觉得你很没有同学爱。”
邱从容很不仗义地到客厅拿了手机钥匙,就打算走。这时候,门却开了。
易南窗走进来。
邱从容说:“你回来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易南窗微微点头:“好。”
宋弦赶紧说:“那我……我也先走了,我坐邱从容的车,去地铁口。”
易南窗看向他:“我送你吧。”
宋弦连忙摇头:“你得留在家里照顾阿姨。”他迟疑了一下,说,“你……你多和她说说话。”
易南窗沉默稍时,微微点头:“那……再见。”
不知道为什么,宋弦神奇地从这句话里面听出来一点“再也不见”的意思。他愣愣地说:“好。”
因为不顺路,宋弦在一个地铁口下了车。
邱从容和他挥挥手:“有空把钟俞欣叫上,一起吃饭。”
宋弦笑着点头:“好。”
宋弦的生活又归于平静,他并没有刻意去问甚至逐渐让自己把对那个女孩子的好奇全部压了下去。就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她似的。
易南窗没有再联系过他,他也不再主动给易南窗发送问候。他一心一意扑在那个一夜暴富的计划上。苦思冥想了两周,他终于把整套方案交给了蓝司。
他决定还是把自己家改造成一个三层的古风小筑。
一楼作餐厅,二楼作艺术照拍摄室,三楼作旅馆。
至于具体计划,是这样的。
每年一月至八月,以学生和游客为顾客主体;九月至十二月,则以中秋、十一长假、双十一、双十二推主题活动和艺术照为主,餐饮住宿为辅。云峰镇的冬季在整个广东还有一个其他任何地方都无法比拟的优势:会下雪。
在独一无二的情况下,宋弦相信,无论是世外桃源里的灯笼飞檐还是冰天雪地里的古风小筑,无疑都是非常吸引人的。
不过这涉及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宣传和知名度。这一块的话,主要可能还是得借助蓝司的关系。
至于宣传点,二月至四月,肯定是花海;六月至八月,则是水果。粤北的水果不是非常常见的苹果龙眼荔枝或是香蕉之流,而是桃子和一种很特殊的李子,金黄色甜度高,口感色泽俱佳;六月至十二月,就是前文所提的节假日主题活动和艺术照,还有冬季的茫茫白雪了。除此之外,云峰镇的地形是坐落于山区的平原,森林茂密、公路盘旋交错,俯瞰下去,层峦叠嶂,亦蔚为壮观。这也是一大看点。
只要宣传到位,这些东西都是极能吸引都市人群的。
还有一些想法,宋弦则想等蓝司看过方案再提。
就在宋弦以为生活也就这样了的时候,又有一个不速之客找上了他。
宋弦和女孩子相对而坐,气氛最初有些诡异。
宋弦开始确认,这个女孩子的确和易南窗关系匪浅。他并不迟钝,也多少能猜到,女孩子之所以找上他,必然和他假冒易南窗男友那件事脱不开关系。如果说是因为那件事,而引起了误会,那就有必要解释清楚。他主动开口:“你好,我叫宋弦,我和易南窗……”
女孩子打断他:“我是易南窗的未婚妻。”
宋弦被这句话震住了,易南窗既然有未婚妻,又为何要对外号称自己有“三不惑”,既然有未婚妻,又为何,要让他来假扮他的男朋友?这些疑问,通通被宋弦压回心底。
因为不管易南窗做什么,他总相信他是有理由的。他发现自己对易南窗,有着一种非常盲目的信任。
过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噢,你……你好,请问你怎么称呼?”
女孩子说:“叶芸雯。”
宋弦点头:“芸雯姑娘,你好。其实,易南窗他和我是大学同学,上次在医院……”
叶芸雯直视着宋弦的眼睛:“我是北京人,我的个人资产,可能比你整个家族加起来还要多。”
宋弦并不喜欢这种感觉,谁还能喜欢别人揭露自己很穷这种事情啊!但是她说自己是易南窗的未婚妻,所以宋弦还是尽量礼貌:“芸雯姑娘,你大可以很直白地把你想说的话表达出来,不必做什么铺垫了。我很穷,和你的未婚夫更加没有一腿。这个你真的可以去求证。若有虚言,天打雷劈。这是所有我想说的话。那请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叶芸雯却说:“我的个人资产,是你无法想象的多。”
宋弦:“……”他有点哭笑不得,“你要是没有分一点给我的意思,就别再强调这个了。炫富遭雷劈你不知道吗?”
叶芸雯的神情有些呆滞,他说:“易南窗所有的钱,都是从我这里拿的。”
宋弦仿佛瞬间掉进了一个冰窟。他觉得自己今天出门一定是没有烧香。所以才会遇见这种事情。他不想听见这样的事情,也不想相信这样的事情,更不想这样的事情,主角竟然是易南窗。
他觉得自己无法接受。
叶芸雯看着宋弦,说:“易南窗,是我包|养的男人。你没办法接受吗?但是这是事实啊。”
宋弦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呆滞的状态。
叶芸雯说:“易南窗家里不过是普通的中产阶级,父亲还病重,花光了所有积蓄。如果不是有我支持他创业,他一个普通师范生,要经验没经验,学历也不是清华北大,你以为他凭的什么,在短短三年内就把公司开起来,身家过亿?没有钱、没有后台,他创什么业,治什么病。”
宋弦心里叫嚣着,想指责她说谎。可是她却平静地就如同是在陈述一件事实,不竭嘶底里,不添油加醋。甚至整个人都流露出一种落寞,这让宋弦根本无从下口去反驳她。
叶芸雯说:“他用我的钱,就该遵守我的规则。他答应过我,不近女色、不近男色。再过几年,我们就结婚。我是如此地信任他,他却趁着我在国外,胡作非为。他真的不应该把我当成傻子。”
宋弦无力却本能地维护着易南窗:“你可能是对他有什么误会。他并没有背着你乱来。”
叶芸雯忽然激动起来:“没有?有一个你还不够吗?我才是他的未婚妻!好,就算他说现在不结婚,可以。他爸爸要见他的对象,他宁愿带你去也不愿意叫我回来!就连他爸爸的葬礼,他也不通知我。他不过是利用我而已,只想要我的钱而已。”
宋弦呆呆地摇着头,小声道:“不可能的,他不是这样的人。”声音小得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而已,事实上,他想说服的人也就只有自己而已。
叶芸雯却听到了,她双手发抖地拿出手机,说:“有什么可能不可能,你凭什么说不可能,那我们就把他叫过来,亲自听他说。你亲自听他说,让他告诉你,他是个什么人。他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
宋弦猛然站起身,摇着头:“别这么做!这一定是个误会!你别这么做。你如果真的喜欢他,就给他留一点自尊吧,求求你。别叫他过来。我发誓,我跟他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他完全没有违反过你们之间的任何约定。是真的,你为什么不好好地和他谈一谈?他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得到。你既然愿意支持他,为什么不愿意相信他?”
叶芸雯的眼眶忽然红了,她说:“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接受不了任何背叛。他已经过来了。”
宋弦站起身就想走。他不愿意在这种时候看见易南窗,更不愿意让易南窗在这样的时候面对有第三个人在场的尴尬。叶芸雯却说:“你敢走,我会立刻把这件事公之于众,让他身败名裂。”
宋弦摇着头:“你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恨你?”
叶芸雯抹了抹眼睛:“反正他也不爱我。”
两个人就这么寂静下去,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宋弦和叶芸雯同时抬起头,看向喘着气,完全丢失了从容的易南窗。
易南窗走向叶芸雯:“你答应过我,不会找他。”
叶芸雯说:“你怕什么?你怕我会对他做什么?”
易南窗深吸一口气:“你为什么,这么不可理喻!”
叶芸雯的眼眶又迅速红了起来,但她没有哭。她说:“那又如何,你花着我的钱,这么点脾气都忍受不了吗?”
宋弦已经完全被恐惧包围了。他不想看见易南窗的尊严受到任何践踏,却觉得自己完全无能无力。他只好说:“芸雯姑娘,两个人的事情,为什么非要让第三个看笑话?你冷静一些,好好想想,我先走了。”
叶芸雯却不依不饶地叫住了宋弦:“你站住。”她说,“易南窗,你告诉他,你是不是被我包|养,用我的钱?”
宋弦背对着他们,易南窗只能看到他微微弯着的背影,他心里泛起来一股翻山倒海的黑暗,将曾经的青春年少,朦胧希冀,掩埋得干干净净。他的指尖有点颤抖,说:“是,你满意了吗?”
叶芸雯说:“你是不是只能和我结婚?”
易南窗说:“是。”
叶芸雯说:“如果没有我,你今天就什么也不是,是不是?”
易南窗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压抑:“是。”
叶芸雯微微叹了一口气,她抬起手,指着宋弦的背影:“你喜欢他,是不是?”
空气中泛起一阵死亡般的沉寂。
叶芸雯说:“说一个‘不是’有那么难吗?你说‘不是’,我就既往不咎,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你为什么不说,说啊!”
易南窗的嘴唇微微发颤。
宋弦觉得自己就快被这阵沉默和压抑逼疯了。他再也无法忍受,转身道:“你到底闹够了没有!你已经不小了,为什么还如此不懂进退!你到底想怎么样!”
叶芸雯哼笑道:“我想怎么样?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啊。我又不缺男人,这个不顺眼了,又不听话,我就把他毁了啊。你拿什么来阻止我?你能做什么?你什么也做不了。”
易南窗说:“叶芸雯,如果这么做,可以让你高兴,你就这么做吧。”
宋弦的声音有些发抖:“易南窗,你闭嘴!”他把太过激动的情绪沉淀下来,他知道事情总是有挽回的余地的。这个女孩子,分明就喜欢易南窗,现在不过是一时被气愤冲昏了头脑而已。他一定不可以让这种两败俱伤的事情发生,他说:“芸雯姑娘,你听我说,你会后悔的。你现在不过是在生气而已,其实你讨厌的人想报复的人都是我而已。你只要别把我弄死弄残了,就可以。你可以报复我,但是别做那种自己以后一定会后悔的事。”
易南窗握紧双拳:“宋弦,你回去,别乱管我们之间的事。”
叶芸雯说:“你看,你让我报复你。他又心疼了。”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椅子转向宋弦,说,“你跪下来,求我放过他。我就放过他。”
宋弦走上前,不做犹豫地往地上跪下去,却在膝盖落地前被易南窗用力地拉了起来,力气大得让宋弦的手臂都有些发疼。他的气压已经降到了极点。
宋弦被他拉着,想开口说话却被制止。易南窗拉着他,不做停顿,不容置疑地走出门外。他把宋弦强行按上副驾,开车把他送回了清河墅。
宋弦下了车以后,易南窗说:“回去吧。她不会再找你了,对不起。”
宋弦想说话,升上去的车窗却决绝地隔绝了两个人的视线。
宋弦很想对他说一些话,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他只知道,他相信他。他总是相信,他做的一切事情,都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他追出去几步,低声说:“我相信你。”
他忍不住大声喊道:“易南窗!我相信你!”
车子却已经迅速远去,余下一抹绝尘。
宋弦停下脚步,被这样狗血的剧情刺激得喉间发涩,眼眶发红。他低声说:“我真的,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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