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地成魔

　　“你即为魔族，我便不会杀你。”

　　鬼面浑身是血，筋脉尽断的躺在地上。

　　沈离挥剑将地牢砍开，跳了进去。他仔细查看过众人丹田处的铁链，发现铁链都已入肉。

　　方才偷偷杀掉甄善仁的小男孩爬过来，警惕的保持着距离，小声说：“这碎魂链只能硬生生从肉上扯下来，别无它法。”

　　“你怎么知道？”

　　沈离抬头，发现小男孩丹田处没有铁链，明白了几分。

　　“那你能帮大家把碎魂链弄出来吗？”

　　“能。”

　　男孩儿点头，就近开始去取最近处一个年轻男子身上的碎魂链。男孩儿的手才一碰，那男子就疼鬼喊狼叫。男孩儿不满的嘟哝了一句“忍着点不行吗”，并试图用力按住对方。可对方到底是个成年人，二人身形力量对比悬殊，他根本按不住。

　　“忒烦人！”

　　男孩儿十分不耐烦的皱起眉头。他悄悄的偷瞄了一眼忙着救人的沈离。

　　沈离其实一直看着这孩子。看到他在打量自己，便故意转过身。

　　发现沈离没有留心自己这边，男孩儿照着男子脸上就是两脚，硬生生把人给踹晕之后，一把将碎魂链连肉带皮的扯掉，全然不顾身下之人惨烈的举起铁钩。

　　“恩公，你看，我取下来啦。”

　　“哦！真厉害！”

　　“他疼晕了，就特别好取。我去把所有人的碎魂链都取下来。”

　　男孩见自己被夸了，着实开心的很，动作也更加粗暴。

　　这孩子，可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好苗子呀！

　　魔族素来不重血统，只拼实力。若这孩子内丹没有损害，想必出人头地易如反掌。

　　醒着的人看到这孩子取出锁魂链的过程，纷纷选择自己取出锁魂链。男孩儿招呼着大家动作快点，指挥的有板有眼。沈离将取出的碎魂链拿在手中细细查看，发现这是一种非铁非金非银的奇怪材料。鬼面自称出自隐宗，此事涉及魔族，他觉得有必要去一探究竟。

　　“恩公，大家的碎魂链已经取下来了。”

　　沈离环视周遭，发现大家只将魔族救下。其余的寻常人无力的呻吟着救命，剩下十多个仙门弟子更是全都别过脸。

　　“剩下的怎么不救？”沈离明知故问。

　　“他们又不是魔族。且还有几个……不如将他们杀了吧。”

　　“就是，”一干魔众纷纷附和，“这些年魔族被他们赶尽杀绝，我们为何要救他们。”

　　“对对对，把他们杀了，挂在城门上，让仙门看看魔族的厉害。”

　　……

　　“把他们放了。”沈离坚决的表态。

　　“为何？他们追杀我们的时候，想过放了我们吗？”男孩儿第一个表示坚决反对。魔族众人十分听他的话，也一起反对。

　　“因为他们不配。”沈离刻意看了一眼男孩儿，仿佛这话只在对他一个人讲似的：“冤有头债有主，魔族的仇，只有五大门派的掌门是人头才配。这些平日自诩为名门正派的仙门废物，如今却被魔族所救，只怕比杀了他们更痛苦。”

　　男孩儿阴沉着脸，不为所动。

　　“成大事者，最忌讳与小人物计较，丢了身份。”

　　男孩儿眸子闪动了一下，沉思片刻，心不甘情不愿的对身后的魔众说：“放了他们。”

　　“你叫什么名字？”

　　全然不搭理沈离的问话，男孩儿闷闷不乐的故意转身走开。

　　因为望云城与云城相邻，沈离担心如此多的魔族白天突然出现在街上，过于招摇，便让魔族众人先在地牢处理伤口，待晚上再偷偷逃走。为了免生祸端，沈离先用定身符将仙门弟子定住，子时之后，待他们走远了，符咒自然会解开。

　　沈离自己也受了伤，打坐调息了一会儿，就迫不及待开始打听这些年魔族的境况。

　　自寒阴殿一战，魔君烛阴陨落，魔族无妄圣地禁制被破，五大仙门率领百家将魔族血洗殆尽。剩下的魔族幸存者不到一成，老的老，弱的弱，残的残，几经流离好不容易辗转藏身于被称为死境的荒芜之地。

　　荒芜之地是一片巨大的荒漠，人烟稀少，食物匮乏。此举无异于魔族的自我放逐，用实际行动求和。本以为仙魔之战会就此落下帷幕，帝乙城却突然杀了出来，以爵位封地黄金等王族分封之名，发下“屠魔令”，追杀魔君嫡系一族。一时之间仙门百家趋之若鹜，皆以猎杀魔族为耀。短短三年之后，魔族所剩下不过千人。幸好，鬼王冷绝主动出手，将魔族余孤收为部下，方躲过灭族之灾。

　　只不过，传闻仙魔一战中，冷绝曾与仙门勾结。所以，部分魔族余孤不愿意归附于他，就继续颠沛流离，四处躲藏。

　　鬼王冷绝，沈离曾与那个人打过交道，是一个喜穿鲜艳衣裳的风流小老儿。魔君烛阴曾因他沉迷女色耽误战事，当众处罚过几次，后来他便十分不悦的叛出了魔族，自立门户。冷绝善用毒，当年沈离还以金丹为交换条件，向他学习过一段时间的制毒。

　　魔族的境况比自己料想的更惨，沈离心痛不止。现如今，魔族甚至被屠杀到奇货可居的地步。仙门百家抓到魔族之后，皆会留着活口用以炫耀。有钱人家的老爷，买些魔族用以取乐也是常事。这里的大部分魔族，便是被甄老爷从仙门花重金买回来的。

　　如何安置面前的魔族，沈离有些头疼。

　　深夜，沈离将魔族众人安全护送出了望云城，大家都不肯散去。

　　“恩公此次救了我们，我们早晚还是会被抓住，求您指条明路，救救我们吧。”

　　“我有些事情需要去办。你们先去往鬼王冷绝处，忍耐一段时间。我定会重新夺回寒阴殿，到时，带着你们重返无妄圣境。”

　　“可是……”男孩儿眼中突然包起泪花儿，“寒阴殿被仙门所破，早已面目全非了。”

　　“只要无妄山还在，寒阴殿便能重建。你们信我。”

　　“你……”男孩小声问道：“并非魔族，为何要救我们？”

　　”从前我不是，现在的我，是。”

　　沈离的坦诚，让在场魔众心生畏惧。不是魔，便是仙，至少曾经是仙族。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纷纷低声议论了起来。

　　“到了冷绝那里，帮我带句话给他：我的金丹炼好了，他的蓬莱春酒可酿好了？听了这话，他势必会善待你们。”

　　沈离也不愿意再做解释，转身就走。

　　有些话，是没有办法开口的。有些债，是需要拿命去偿的。

　　从天黑走到天明，沈离衣裳带血，身上有伤，吓着一行赶早卖货的路人，才惊觉自己的模样太过吓人。他赶紧找了条小河沟将身上的血污洗净。

　　此去云城，不过一日路程而已。只是，自己身上有伤，以免再生祸端。必然得要等着伤好全了才能够进城。趁着养伤，沈离打算去一趟离云城不远的睥睨山。睥睨山盛产灵兽，仙门百家常在此围猎。他准备去劫身好衣服，再打点猎物送给隐宗当见面礼。

　　破晓微光之中，饥饿难耐的沈离终于发现一个村落。许多人家还在睡觉，从村头快走到村尾，才有一家院门敞开着。院门外有个牛车，车上有些很大的木盒子，一看就是要出门做生意的人家。
　　院内，时断时续的传出一个女孩儿甜甜的说话声。

　　沈离在门口挤出笑脸，忐忑的上前敲门。

　　“谁呀？忙着呢，您进来就是。”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的抱着一个大木盒子从房子里走出来，看到沈离，她愣了一下。

　　沈离这才想起自己随身带了剑，对寻常人家，实在危险。他赶紧把剑往身后一收。

　　“姑娘，莫怕。在下封邪，是清虚的下等修士，本欲去睥睨山围猎，却不想走错了路。望姑娘施舍些干粮果腹，我不是白要。姑娘若不嫌弃，我这有些丹药……”

　　“小郎君，你可真会找门。”小姑娘拍拍手上的木盒，“这些可都是要拿到镇上卖的白糖糕呢，不是我吹牛，我们家祖传的白糖糕远近闻名，保证你吃一口，再也忘不了。快进来。”

　　沈离正欲进去。

　　姑娘又努了努嘴巴，指指他身后。

　　“后面跟着的可是你师弟，也一道进来吧。”

　　沈离惊诧的往后一看，竟然是先前的男孩儿。

　　他什么时候跟着自己的，自己竟毫无察觉。

　　“不是师弟。”男孩儿机灵的跑上来牵住沈离的手。

　　沈离不好甩开，只得硬着头皮演下去。

　　姑娘领着沈离二人进到厨房。姑娘的爹爹正忙着蒸糕，问了二人来历，十分热情的请他们吃糕。
　　见二人落魄，姑娘善良的打来热水让两人搽脸。沈离盛情难却，领着男孩儿一起对她千恩万谢。

　　“你们要去睥睨山，我爹爹要去的镇子也往那方去，不如稍后你就坐我爹爹的牛车去吧。”

　　“那太不好意思了，一再叨扰。”

　　“不碍事的。你正好与爹爹做伴。小弟弟，”姑娘逗着男孩儿问道：“我看你好似很爱吃这白糖糕。要不要多留几天，姐姐天天给你做糕吃。等你师兄围猎回来，再来接你，可好？”

　　“白吃白住？我们可没钱。”男孩儿只顾大口吃糕。

　　“不用钱，只要你师兄啊”女孩儿含羞带怯的瞟了一眼沈离：“回来了之后，愿意帮姐姐一起做糕。”

　　“在下不会做这些呀。”

　　“哈哈哈，我说笑的。这点吃住，我家还是给的起的。哎呀，封公子，你这衣裳都破了，不如脱下来我给你补补吧。”

　　“这……姑娘，不必了。”

　　“你叫我玉儿就行。”

　　沈离不知如何是好，玉儿姑娘上来就拉着他，要给他补衣服。他不肯脱，玉儿就让他穿着补也是一样的。玉儿的爹爹也在一旁说不妨事。

　　这可如何是好！

　　唉……一旁海吃猛喝的男孩儿吃完最后一口白糖糕，重重的拍了拍手上的膏屑，叹了口气。

　　“爹爹，你这样让别的姑娘给你补衣服。”

　　呃……啊？

　　“娘亲可是要拿剑戳你的。”

　　玉儿瞬间愣住，然后反应了一下，立刻红着脸扭头跑开。

　　沈离也愣住了。

　　玉儿的爹爹尴尬的上前道歉：“我这妮子天生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小郎君。她……也是第一回如此，见笑了。”

　　“是封某的错。”

　　沈离红着脸，领着男孩儿匆忙告辞。出门，他就狠狠给了男孩儿一记暴栗。

　　“你胡说什么？”

　　“那姑娘看上你了，你不会蠢得没看出来吧。”

　　“我——”

　　“爹爹，我知道你刚刚忙着说话，”男孩儿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两块白糖糕，“喏，我特地给你藏得。”

　　“谁是你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封景。”

　　“啧，你怎么连名儿都取好了。你爹娘呢？”

　　“死了。”

　　沈离沉默。

　　回想起自己也是自小没有了爹娘。他不由得心疼的摸了摸男孩儿刚刚被自己敲的地方。

　　“你刚刚不是说，我是你爹爹吗？”

　　男孩儿翻了个白眼。

　　“你？不过十七八岁而已，看着比我大不了多少，也就刚刚那傻姑娘才信你是我爹爹。”

　　“别看我长得年轻，我可是已经七十八岁啦。叫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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