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传

　　司空府在天尊城一个并不繁闹的角落，很少有人往来，众人皆言护城将军性格高傲古怪，厌恶喧闹，甚至连府中的侍卫们都是暗卫出身，很少有人靠近他。

　　所以这位将军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闲暇话题，道听途说的人越来越多，传闻也越来越离谱。

　　月光下灰色的建筑显得异常威严庄重，沉寂得似乎没有一丝生气，正如他的拥有者，司空烨。

　　这位身居高位的左将军伫立在府前，俊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谁让你来的？”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不怒自威的味道。

　　高大的石柱后传来一声轻笑，一抹白衣一闪而过，已然立于几步之外的门旁。白衣青年与他面容八分相似，只是少了一点久经沙场的戾气，多了一分文静儒雅。

　　墨发整齐地束在脑后，一双酒红色眸子如星辰般明亮。他笑起来十分好看，温文尔雅，星眸如水，露出细密的白牙。一柄玉箫在手，细红色丝线上系着一块胡桃木坠。

　　司空曜反手收起玉箫，上前拱手轻笑道：“我不能来拜见兄长吗？”

　　司空烨看向司空曜的笑脸，面如冰霜。半晌向前几步停下，背对着不知多久未见的兄弟低喝道。“滚回去。”

　　司空曜了然一笑。“这是永别了吧，哥。”

　　“滚！”

　　司空曜转过身，看了看兄长的背影，笑意全无。“既然你意已决，我说什么也无用。我的好哥哥啊，竟也动了真情了，真是太愚蠢了。”手中的玉箫一下一下地轻拍手心。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寂缡是我的，不论是你还是连政殿下，都休想染指！”

　　“是么？那就希望你的连政殿下，不会一不小心，杀了他——为你报仇了。”

　　箫声骤停，佛袖而去。

　　两人明明几步之遥，却如同隔了整个城池。

　　司空曜轻轻地抚摸着玉箫，笑得十分儒雅。忠和情，你到底想保全哪个？装作大义凛然，还不是私心地护着情人。

　　算了，他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当夜，遥远的天羽城并不宁静。

　　灰暗的夜空中不断闪现紧急集合的号令，守城的侍卫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警惕地提防着一切可能的变故。

　　硕大的羽族神殿灯火通明，上到当今羽族族长羽莀，下到各个小头领无不面色凝重，身着正装。

　　见人已到齐，那个威严又庄重的女人高声道：
　　“自古至今，我羽族世世代代生活在这个岛屿，世代将荣誉视为人生使命，受天帝之庇护，结自然之灵气，跃五行之外，立不败之地！而今我等依附天尊城变为其领土，此次召集大家前来共同商议此事，救天羽城于水火之中！”

　　话音刚落，嘈杂的议论声四下而起。

　　片刻过后，坐在后排的人起身，面朝大殿行礼，随后不紧不慢道。
　　“羽莀大人，吾以为天尊城派兵入驻天羽并非坏事，自术圣仙逝，我天羽实力大降，恐无法再抵御敌族骚扰。若得天尊支持，岂不好事？而且——”

　　“一派胡言！”啪地一声震天，一位老者大喝一声挥手砸坏桌上的茶杯，他气得浑身发抖，枯瘦的手指直指青年首领：
　　“汝等小儿岂能如此糊涂，不知进取！天尊城欲吞并天羽城众人皆知！此事完全无视我族威严！”

　　“这次的护城将军是司空烨！”

　　“天尊城这是什么意思，竟然让天尊城第一大将入驻天羽，岂非武力威慑？”

　　“我神圣天羽领土岂容他人玷污？！”

　　“这决不能应！！”

　　一呼百应，反对声响越来越大，几个天尊城党四下一打量只得装聋作哑。这一夜，羽族最终拒绝天尊城护城援助。羽莀起身，银色的权威之翼自动散开。

　　“传令下去，今日起所有羽族人，一律召回！”

　　“那……七公子呢？”

　　羽莀的目光暗了下去。“他是天尊城五圣之一，并非我族七公子。”

　　天尊城，拂尘画廊。

　　只有在战圣面前，这位大家闺秀的术圣者羽颜才会表现出一个女人的温柔。

　　“你真的不能帮帮我吗？”羽颜的语气几近哀求。

　　高大的枫树下，羽颜紧紧地拽着殇痕的胳膊。皎洁的月色下，显露出异于常日的柔软。“这次事发突然，若他还不跟我回去，日后与族长定会反目成仇。”

　　天色微暗。从羽颜的角度看过去，面前的人仿佛在油画之中，整体轮廓都是模糊不清的。
　　他也确实像画中的人，高挑，脱俗，带着点仙气。有几丝绛红色的发在脸颊边缘晃荡，这几丝红色跳脱出了模糊不清的画面，显得生动而鲜活。

　　殇痕不动声色地挣开少女的手臂，转过头不去看少女眼底的深意，语气十分平淡。“这是你们羽族的事，更是霜儿自己的事，我不能承诺你什么，只保证不会插手。”

　　“痕，我——”

　　火红扬起，披风扇动，离开的背影深深烙在羽颜心头，她美丽的紫眸黯然无光，五指抓紧法杖。

　　羽颜的心情很复杂。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过也罢，不干涉羽族的事就足够了

　　只不过比起“不干涉”这件事，羽颜内心的波动却在于殇痕的态度。
　　羽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喜欢上对方的，就好像做了一场浑噩而又糊涂的大梦，梦醒了，发现自己的枕头早已湿润，而身旁早已空无一人。

　　她不知道怎么去处理自己对殇痕的感情，毕竟活着的岁月里，她也没有喜欢过旁人。
　　对方的态度不需要再多言，已经是格外鲜明的拒绝，羽颜心里很清楚。但清楚归清楚，有些事情不说清，永远会令人心存侥幸，永远令人心生试探。

　　殇痕只是懒得说清，而羽颜却没有勇气追问到底。这无疑是非常磨人的，一方是沙漠，而一方仅是杯中水，就算全部洒在沙土上，也会被瞬间蒸发，甚至没有一丝袅袅青烟。

　　古往今来，最痛苦不过一厢情愿。这多半和羽颜的性格有关。羽颜出身不俗，但或许也只是表面上看去如此。

　　如果去问羽霜的话就会知道，羽族名门里从来没有羽颜这一支。至于羽颜，也不过是一个孤儿罢了。

　　羽颜的家族并非没有辉煌过，只不过那在很久很久以前，上三代的时候，她的家族就已经没落，到她这一代，已经无力抚养新生的小羽颜。因此她一出生，就被送到了孤儿院里。

　　孤儿院里的环境不必多说，因此羽颜从小就生活在一种可能随时会被抛弃的惶然里，直到羽莀和蓝蝶突然想起来孤儿院视察，见到了超凡脱俗的小羽颜。

　　之后，羽颜就被羽莀和蓝蝶收养，手把手教导，直至她成为术圣者。严格意义上讲，羽颜有两位养母，族长羽莀和术圣者蓝蝶。
　　两位大人物也并不是对小羽颜不好，但养母就是养母，况且也实在是羽颜天资聪颖，两位才愿意收养。

　　这更像是一种交易，没有掺杂着什么感情的。因此羽颜总是喜欢在得不到的人身上寻求慰藉自己的感情，她对羽莀病态的依赖是，对殇痕的爱情也是。
　　这是她无法控制的东西，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血液之中，喘息着，流淌着。

　　羽颜在树下缓了很久，随即才转身离开。

　　一只美丽的飘渺灵蝶翩然而去。它似乎有目的，又更像是漫无目的地四处飘荡，它像是漂浮在空中的，像一张洁白的纸片，然而却是无比绮丽的纸片。它匆匆掠过白云与树梢，匆匆掠过云梯之上高耸的锋火殿。

　　它似乎是停下了，抖了抖沾满金粉的翅翼，那点美丽的明黄色闪着光落了下去。紧接着，它的身体也跟着闪了闪光，光芒泯灭的时候，它也飞出了锋火殿。

　　它飞向更高的地方——

　　这是殇痕第一次发现飘渺灵蝶有这种能力。

　　他正站在纵横殿花园里屏息静气。转而，一道蓝光凝聚在周身，逐渐扩散为淡蓝色光圈。他整个人站在淡蓝色的光芒里，绛红色长发随风扬动，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神祗下凡，又像是一座冰冷的雕塑。

　　这是战圣者近期一直在研究的法术，防御之屏。所谓防御之屏，是天尊城大名里的战魂们齐心研究出的法术，可以在数秒之内抵御无论法术还是刀剑的攻击，甚至可以抵御毒物。

　　只不过防御之屏持续的时间，与战魂内在的修为有着极大的关系。饶是洛神之翼的持有者战圣者，也不过半分钟而已。

　　此时一只翩翩飞起的蝴蝶，似有意无意地擦过光圈。

　　猛然间，殇痕似乎看到这样一个画面。

　　轻泉挽着焰陨的手臂，笑嘻嘻地叫了一声焰哥哥。

　　他看了看天色，判断事情很有可能就在刚才发生。这意味着，飘渺灵蝶可以放出正在发生的事的画面，条件是防御之屏。

　　又或许不是防御之屏，而是所有自己可以调动的法术。他接二连三地试验几次，从周遭点燃起冲天的火焰，再到火光泯灭。

　　他看到了一系列并不连贯的画面，但这些画面毫无疑问，都是在这一时间段，不久前发生过的事。

　　殇痕猛然一震，如果事情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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