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鳳涅血

　　【汝若】

　　最快速见效也最猛烈的醒酒药其实比任何一种酒更令人昏沉。因为突如其来的清醒是那样灼热，是光线明媚的创口。

　　汝若平静地帮李承影除下衣衫，换上干净的袍子，这样子迷糊而醒目的他，让她深深悲痛。

　　又是一夜，他在她的房间里度过的一夜。
　　当然在外人眼中，尚未娶妻的宸王殿下有这样一夜的靡乱根本算不得什么，毕竟他们的亲密是看在任何人的眼里了。
　　但是汝若知道，他们都已经有了自己生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却不是彼此。这个房间仅是容纳他的无助，不能让任何看到的虚弱。
　　他们是相依战友，偶尔他是她的父兄，偶尔她是他的母亲。

　　早上当她把早点端进来的时候，李承影已经醒了。
　　这样的时间，他从来不会出现一点偏差。
　　阳光固执地从同一个角度照映进来，朝日的光辉洒在他的脸上。他浅浅地向她报以笑容，那种纯净却没有丝毫愉悦的笑容。

　　——睡的好吗？起来吃点东西吧。
　　青菜面疙瘩。
　　她始终是最了解他的人。

　　——你又没睡。
　　其实不用问，每一次都是这样，她在床边看着他整整一夜，仿佛那张月光下的脸如何也看不厌一般。

　　——衣服我放在这里了。昨晚唐大人来过了，被我挡在府外了，现在……
　　——现在大厅一定是楚诀平等在那里了。
　　——是的，殿下。
　　——这两个人啊，一个是直脾气，一个心里的弯弯绕得太多了。跟他说，我洗漱好就出去。
　　——好的。

　　舅父曾经无数次劝他给汝若一个名分，就算他想娶她做正室也不会阻拦。但是他知道，他和汝若没有任何外人所猜测的关系，他们都是命运的错误，仅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情感。
　　他们不是主仆，却是不用言语就能看到对方心里的那种同是天涯沦落人。

　　她唯一不明白的是这一年他的转变，带回一个女孩，看起来那样毫无心机的女孩。
　　——想是成婚的年纪了。
　　那样的话，简直不像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他不是一个会表现叛逆的人，有那么多的名门淑媛，如何都有最令世人感到顺理成章的人选。
　　——汝若，你不觉得像你我这样的人需要一个从不知我们过去也对你的未来没有野心的人过一辈子吗？况且，我给了她三年的时间，这三年我不会对任何人说，那样哪天她要走也可以名声清白地离开。
　　还未开始就想到离别，或许他是害怕孤寂了，从前的他也说过，像这样的他们永远不值得有人陪伴过一生。

　　为王娜安排在宸王名下的另一处宅子，也安排了老师教一些王娜想学的东西。
　　他始终有着让人触动伤感的温柔和细心。

　　【楚诀平】

　　——瓯江县……

　　李承影摆了摆手，让楚诀平停下来。
　　显然昨夜的宿醉让身体虚脱，他无力地斜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揉动眼窝的肌肉。

　　——可是宸王殿下……
　　——瓯江的事情，我晓得了。你、你和……
　　甚至于支撑他的话语，都显得那样倦乏。

　　——瓯江县不是划给明州府了吗，黄仰做什么去了，一点点小暴乱就要出动你这个兵部尚书的话，你还是让他跳海吧。还有你和唐箫的事情，这一年，我和你们有的算了。
　　李承影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却有足够的威仪让楚诀平震动。
　　眼前这个人是他从小看着长大，从侯爵到今日的宸王，他知道这个少年一直深深隐忍着自己的煞气。无论旁人说这个清俊的少年多么的谦逊，多么的乖巧，多么的温柔，那种仿佛深藏于骨髓内的嗜杀之气始终让他心寒。
　　从说要发兵渡过缑江去，到夺回明州，到觊觎猄国的疆土。时人都说，宸王殿下变了，男孩子长大了就会变得决绝霸气。
　　但是他看着这个人，却在害怕，不是长大了，而是借着兵战在渐渐显露本性，残忍冷酷、不顾一切的本性。

　　那时李承影选择离开，虽然定下了一年之约但是楚诀平觉得他是不会回来了。即便他一直对淳贞帝说他除了这里别无去处，可这天下哪有拒他千里的门，只有他不愿去的地方。
　　楚诀平和唐箫一起求淳贞帝，不要放开他，但是淳贞帝说，江湖注定是过客。
　　淳贞帝当然有资格这样评说，作为先帝最小的皇子，寓，曾经厌倦储位纷争而选择在一座孤山出家，最后他却成为最大的赢家。
　　——流淌着家族怎样的血液，就注定你今生做怎样的选择。
　　这是阳寓走时先睿治帝对他说的，最后他作为淳贞帝回朝。所有不忍以血和生命做出结果的斗争，他都经历了。
　　——如果我无法做江湖的过客，那江湖注定是我的过客。
　　那个女子这样说，尽管自始至终她都不承认和他的关联，但是她为他夺得了帝位。江湖于他和她一样是过客，留下多少传奇都不重要，对于选择离别的人那些都不值得可惜。

　　楚诀平知道淳贞帝未能说出口的了另半句话，对于李承影而言，栩国或许也只是他的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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