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身为海

　　我没有看到过比这个大殿更加富丽堂皇的了。
　　我站在大殿的中央，盛装，像一株盛开桃花的灿烂的桃树。
　　我是殿上唯一的女人。周围的男人目光灼灼。
　　洪德站在我的前方，向大殿皇座上的男人跪拜。
　　“抬起头来。”皇座上的男人发号施令，声音沉着。
　　我抬头。
　　听见周围有人抽气的声音。
　　那皇座上的男人眼神明亮如鹰，有些刺人，但是却似曾相识的熟悉。
　　我想不起来为何熟悉，竟怔怔地发了呆，直直地看着他。
　　男人笑了，下令：“把褒珦放出来吧！”
　　然后，他饶有兴趣地看住我：“寡人脸上刻字了吗？”
　　“没有，我看不真切大王的脸孔。”我说，很是大胆。
　　“那么，你就过来看吧！”男人向我招了招手。
　　我径直走过去，回首望了洪德一眼。
　　他向我颔首，眼里有不舍。我亦向他轻轻颔首，告别。
　　走在男人的跟前，发现他有一张并不显老的英俊脸孔。充满霸气，却没有暴戾。
　　很久很久以前，听村里的长者说周天子暴戾寡恩。
　　而眼前的这张脸，没有那么无情的样子。
　　“逆子！”有人吼。
　　我惊讶地回头。
　　正好看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满身憔悴的老人挥掌打向洪德的脸。
　　声响很大，洪德的嘴角沁出血丝。
　　老人指住洪德：“我褒珦赤胆忠诚，直言进谏，不想我王沉迷女色。就算被冤入狱，也不屈了为臣之德。而今，我儿竟以美色救父，毁我进谏之忠，毁西岐百年基业。”
　　老人指天呐喊，洪德上前拉住老父，大叫“父亲”。
　　老人突然指住我：“你这狐媚，祸国泱主，不该啊！不该啊！”
　　我惊跳了下，往后一退。一双有力的臂膀搂住我。
　　男人声音仍然沉着：“褒珦，寡人已放你出狱，快快跟你儿回城，休让寡人收回成命。”
　　说完，他打横抱起我，往内廷走去。
　　老人仍然疾声痛呼：“大王，美色是祸，莫犯纣王的前车之鉴呀！”
　　我从男人宽厚的肩膀回头望过去。
　　洪德努力地拉住老人，焦急地劝解。
　　他们离我越来越远。
　　我看向前方，越来越深邃的宫殿。
　　像黑夜笼罩着我。
　　他是这个天下的王。
　　他们说他很宠爱我。
　　他在得到我之后，连续三个月没有早朝。
　　我们住在琼台，高高的楼阁，可以清楚地看到星星跟月亮。
　　因此黑夜不再黑暗。
　　每天早上，他早起，做在琼台的阳台上，慵懒地望住四方。
　　他很少说话，我亦然。
　　我发现没有多少话可以跟他说。
　　在他面前我只有更加地低眉顺目。
　　每天夜里，琼台歌舞升平。
　　他皱眉，静坐不动：“你不笑？”
　　“是的，大王，我不喜欢笑。”我说。
　　“哦。”他轻轻点头，继续皱眉看着歌舞。
　　有个大臣，大概是叫虢石父的，他的名字相当古怪。
　　他经常陪伴着我们，絮絮叨叨着大王英明，娘娘真美。
　　我冷眼看着他，他像个小丑。
　　洪德与申，从来没有如此低侮的嘴脸。
　　我抬眼看向首座的那个男人，其实他也没有。
　　我看到那个男人因为一个舞娘跳舞时不慎摔倒而大发雷霆，打断了舞娘的腿。
　　没有人看到我害怕得颤抖。
　　虢石父说：“大王英明，贱人该打。”
　　幽王咧嘴一笑，竟有释然的神气。
　　我扭头，欲呕。
　　宫里的日子似乎比褒城的日子更加难过，每天每夜无所事事，我的人生也许就此荒芜。
　　常常半夜里醒来，看到幽王了无睡意地望住我。
　　“大王，您在看什么？”他轻轻地叹口气，扭向另一边睡去。
　　“大王，您三个月没有早朝了。”我提醒他。
　　他背着我摆摆手：“有人会来提醒我的。”

　　我真的是很美丽吗？
　　我常常揽镜自照。
　　真的是一个五官绝丽的人儿。
　　但是，其实不罕见。
　　我进宫的第三天，在华台看见一个绝美的女子。
　　眉宇深深的幽怨。
　　坐在花丛中，眼神迷离。
　　飘渺得不像人间的女子。
　　她好美。
　　胜过我，我承认。
　　“那个华台的女子是谁？”我问虢石父。
　　虢石父马上将脑袋凑过来：“启禀娘娘，那是云娘娘。不过因为触怒大王，已经不召见了。”
　　“哦。”我点头。
　　是一个娘娘，是幽王以前宠幸的人，比我美丽，却已经失宠。
　　“我能得宠多久？”我幽幽地问虢石父。
　　“娘娘必定可以长侍大王，不必多生烦忧。”
　　我轻轻低下头，想象如果失宠，一辈子或许就平淡地过去了。
　　其实，也挺好。
　　我认命。我是个从来认命的人。从来没有争取过什么，将来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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