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龙不淑

　　左云行在院子里授课，屋里的小猫睡了半天终于悠悠转醒，然后就闻到了新鲜的鱼的味道，立刻大快朵颐起来。只是这次在处理鱼刺上它留了个心眼，没有再被卡到了。餍足之后，它便用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然后来到了院中，看到它喜欢的人和它不怎么喜欢的人待在一块儿，心里有些不爽起来。

　　左云行才放下笔，就听到一声铃铛响，一个黑影就跳上了桌子，挡住了他看向林鸿的视线。
　　“呀，丑猫！”林鸿见着猫叫了一声，脸上的伤口又有些隐隐作痛起来，那三道抓痕在左脸颊上，好似给他也添上了猫的胡子。半颗流连在外的心，此时才真的回到了身体里，前面还有些松弛的坐姿都紧绷起来。

　　“别怕。”左云行安抚了一下林鸿，想了想却没有把猫赶走，只是又抽了一个椅子，对着猫招了招手道，“你来这里。”

　　小猫此刻还沉浸在有些不爽的情绪里，装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闻言并没有任何动作。

　　左云行也不恼，只是过来直接提起了小猫的后颈，在小猫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它挪到了椅子上。

　　小猫还想反抗，却听到脑海里响起了左云行的声音：“你坐这儿和他一起听课，听完晚上给你吃鱼虾大宴，或者你现在出去玩也可以。”

　　小猫听到“鱼虾大宴”几字，回味起中午那顿美味，不住咽了咽口水。想着自己和这个讨人嫌的孩子一起在左云行的视线里，总比被他一人独占的好，于是便没有再闹，坐了下来。

　　“它怎么这么乖，先生其实可以让它出去玩耍的。”林鸿看着离他很近的猫，心里还是有些忌惮，于是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

　　“无妨，或许他也想听课吧。”左云行不动神色地驳回了林鸿的提议，林鸿只能认命地继续听课。

　　但有小猫的坐阵，林鸿便处于一种悬梁刺股般的状态，因为时刻需要提防着脸上遇袭，注意力倒是被完全拉了回来，不敢再有半分的闪神。

　　左云行见状，便开始继续讲课，他问起了林鸿：“你觉得自己的力量，比起村里的牛如何？”

　　“我跟村里的牛玩过摔跤，把牛摔在了地上。”林鸿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场景，笑着回答道。

　　“比马如何？”左云行继续追问。

　　“我遛过马，被我牵着鼻子走，它想往东我拉着往西，它拉不过我。”林鸿答。

　　“比起你爹如何？”左云行再问。

　　“那还是比不过的，”林鸿挠了挠头，再道，“不过等我再长大一些！力气就该比爹爹大了！”

　　“可徒手捏碎山石？”左云行话题一转。

　　“嗯！我经常捏碎了在湖边玩水上漂。”林鸿说起玩耍之事，倒是渐渐放松不似之前那样拘谨。

　　“力量这种东西，于你是天赋，你可知道村外之人的力气，往往不如一头牛，很多人连徒手掰碎山果都是吃力的。”左云行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画出了相应的画，让林鸿更觉得有趣味。

　　“怎会如此弱？”林鸿虽然也听过林三讲村外之事，这个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说，有些惊讶道。

　　“你以为力量大，便是强吗？”左云行望向了林鸿，问道。

　　“力气大就是厉害没错啊。”林鸿不假思索地回答。

　　左云行看着林鸿无畏天真的眼神，轻轻地说道：
　　“有力量者需知，力量是双刃剑，有多大的力量，就要背负多大的责任。真正的强大，并不体现在至高无上的力量上。所谓勇敢，不仅仅是伸出爪牙拼尽全力去征服世界，而是明明可以伸出爪牙，却还是因为想要触碰心爱之人缩了回去。我希望你的心中，常留着这样一个可以自持的理由。就像这一朵花，若你喜欢它绽放的样子，就要学会收起力气和她相处，然后留着力气去替她挡去那些掠食的鸟啮根的鼠，它才能在来年春天，再与你重逢。”

　　听完这一段，林鸿看了看画上的花，他看了看自己上午摘的那一束花，放在石桌上一个下午的时间，已经有些干枯，花瓣都蜷缩了起来，不似刚摘下来那般好看。他虽一知半解，却也有所感悟。

　　小猫在一旁，原本是有些百无聊赖，因为它听不懂林鸿在说什么，只能捕捉到随着左云行的话语同步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一字一句。

　　但听到后面，关于强大的描述，它总觉得在哪里也听过类似的话，甚至或许也是有点类似的场景。只是想要追寻的情景太过遥远，始终隔了层云雾，它无法拨开看见那里的样子。

　　左云行看着一人一猫都若有所思，便也没有再深入去说什么，只是问了林鸿一句：“你喜欢花吗？”

　　林鸿点了点头，非常肯定地回答：“最喜欢了。”

　　“那么，你试试吧。”左云行一边说着，一边从角落里找到了一朵娇小的雏菊，把它连同泥土一起拿了起来，放到了一个小盆里递给了林鸿，继续道，“你试试看，照顾这朵花吧，就当是功课。”

　　林鸿接过了花盆，花盆里的雏菊有些微粉，似是娇羞的一抹红，小小弱不禁风的一株，似乎连太过炎热的日头都会承受不住的样子，不过林鸿仍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想伸手去触碰叶子，只是摸到了一个边角，叶子上便多了一个深深的印子，差点整片都被扯下来了，吓了林鸿一跳，更不敢去轻举妄动，只是把它慢慢放到了自己房间的窗台上。

　　林鸿前脚跟刚走，小猫后脚跟便跳了起来，先前的一点点思考就被甩在了脑后。
　　只见它从椅子跃到桌子，再从桌子跃到了林鸿的怀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接着它仍不满足似的跳到了林鸿的肩头，靠着他的脖子，它总感觉那里才是自己喜欢呆的地方。

　　“我要吃鱼虾大宴！”小猫开心地蹭了蹭左云行的脖子叫了一声，站在略高处更有一种安全感。

　　“再稍稍等一会，等太阳下山就差不多了。”左云行用手轻抚着小猫的头回答道。

　　小猫趴在肩头，被左云行的发丝勾得有些难耐，便伸出爪子上去玩抓头发的游戏，谁料爪子一挥，左云行的发丝被削断了几根，脖子上也被划开了一道血痕。

　　它一下就愣住了，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又看了看左云行的脖子，有些不知所措。憋了半天，只弱弱地说出了一句：“我不是有意的。”

　　“无事，下回注意便可。”左云行的语调依然没有起伏。他刚刚只感觉到脖子上一痒，其实并没有疼痛感，不过他确实也有些讶异。他和小猫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给自己下任何防御的机制。即便如此，他虽不是刀枪不入之身，却也没有这么容易被伤到，这猫身上确实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想起上午关于开花这件事的在意之处，便问小猫：“对了，昨晚你出来追我的时候，一路上除了奔跑，还做了什么吗？”

　　“就是跑啊。”小猫听到问题，不假思索地回答。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左云行继续追问着。

　　“是啊。”小猫非常笃定地回答，一时也疑惑左云行问的奇怪问题。

　　小猫看着左云行沉默不语的样子，总觉得他大概是被自己划的口子疼到了，毕竟自己曾经被拖在地上的疼痛大概是一辈子忘不掉的。

　　于是他偷偷地，讨好般地用舌头在伤口上舔了舔。但他发现，舔掉血迹后，那个细细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有些粉的疤痕，一时又有点懵圈。

　　左云行只觉得自己的脖子，被湿润有些温度的舌头舔了一下，有些倒刺的触感留下了几分痒，对这久违的感觉倒是有几分怀念。毕竟以前家人在他受伤的时候，总是这样对他的，那个人也是如此。

　　而他如今孤身行走在世间，无数次受伤都是自己咬牙扛了过去。前尘隔海，故人大都已经不在了，在的那个也不如不见。

　　小猫并不知道左云行的心理活动，它看着那道浅粉色的疤，只是突然想起了之前左云行说的话——“就像这一朵花，若你喜欢它绽放的样子，就要学会收起力气和她相处，然后留着力气去替她挡去那些掠食的鸟啮根的鼠，它才能在来年春天，再与你重逢。”

　　它觉得这道疤的颜色就像刚刚左云行送给林鸿的那盆花一样，它好像，也找到了心里那朵让它收起爪牙的花了，大概就是眼前这个人吧，它懵懵懂懂地想着。然后收起了锋利的爪子，用软软的肉垫，轻轻碰了碰那道疤。

　　左云行被这轻柔的抚摸拉回了思绪，他不知道自己愈合力很强的身体，被这猫爪抓伤后竟会留下疤痕，也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不知道自己在一只猫的眼里已然成为了需要保护的一朵“娇花”。

　　他只是顺着先前的思路，继续在心里推理着一些可能性。
　　那些花，遇见了猫，不知为何就绽放了。
　　如果说，不开的花可能是某种执念，那么遇见了猫，执念就消散了。

　　凌霜生前最后的执念，不是对村民的怨恨，而是那个要保护的“他”。虽然不知道这个“他”究竟是她/他还是它，但眼前极大的可能性或许就是这只猫了。
　　感受到了猫的生机，花上附着的执念就自然解除了。

　　虽然不知道，凌霜为何要护着一只猫，这只猫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记忆全无，为何如此瘦弱，这些都是谜。但霜姨若是想要护着的，他也势必会护着。
　　想到这里，他看向猫的眼神多了一层亲近之意。

　　一猫一人都有了护着对方的念头，殊不知在此同时自己也成了想被保护的那一方，尽管理由千差万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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