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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昏黄的霞光透过树叶缝隙照下来,林间深处偶尔传来几声归鸦的叫声,马车还在行驶。
沈云开靠在车门上,一腿支起,一腿垂着,问叶清朗:“你不累吧?”
“不累。”练武之人这还是受得了的。
沈云开沉默一阵,又问:“那你无不无聊?”
“……”
叶清朗刚想摇头,沈云开来了兴致,搓搓手:“清朗你既然无聊,那我就好心给你讲个故事吧?”
“……”叶清朗没拒绝他的所谓好意,点了点头,“你讲吧。”
沈云开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这还是他向酒楼里那些说书先生学的,仿佛这样做了,接下来从他们口中道出的故事便多么荡气回肠动人心魄似的。沈云开每回看他们这样,都会忍不住暗暗地鄙夷一番,如今却也模仿上了,真可谓是天道好轮回啊。
“从前呢。”
所有故事都可以源于这三个字。
“有一个叫阿猫的男人,他有妻有女有子有钱有地位,某天,他遇见了一个叫阿狸的女子,阿狸娇俏可人,机灵调皮,阿猫甚喜欢她。”
沈云开说得一本正经,叶清朗一边赶车一边听他讲,对他起的名字又无语了一阵。
沈云开这人讲故事有个特点,喜欢边讲边提问,这不故事还没开头,就听他问道:“清朗你觉得男人三妻四妾好么?”
叶清朗思索了一会儿,将内心真实想法道出:“虽然无错,可我喜欢的还是一世一双人。”
沈云开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以后谁嫁给你谁就有福了。”转而又道,“依我看,那三妻四妾就有一点不好。”
碰上叶清朗求解的目光,沈云开继续说道:“表面可以相安无事,暗地里总要争风吃醋的,而且子女们一多闹了矛盾不好调解,可是阿猫就没想到这个,把阿狸娶了回去做小,谁知!”
沈云开话音一转,吊起了叶清朗的兴趣,满足地看见他有些埋怨的眼神,笑道:“谁知那阿狸身份不一般,是江湖人公认的坏人的女儿。阿猫的妻子身出名门,在旁人眼中一直通情达理,与阿猫也算相敬如宾,当初阿猫娶阿狸,她虽心中不愿却也没阻止以示大度,之后她一直在调查阿狸,得知其身份后便暗中使了手段逼她离开,丝毫也没让阿猫在江湖中的地位有所下降。阿猫于此毫不知情,还以为阿狸只是自己想要离开了而已,虽然心灰意冷,但思及身上责任,也不好意思一直消极下去。”
叶清朗皱了皱眉,这昙花一现的神情没逃过沈云开的眼,他知道叶清朗一有事情没想通或者心里不痛快不认同就会皱眉。
“阿狸有个女儿,姑且唤她小狸。阿狸走后,阿猫的妻子将小狸留在了府中当亲生的看待,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如此,彼时女孩只有几个月大。等小狸十岁的时候,阿狸的那个坏人爹随便找了个身份接近她,教她武功教她用毒。”
叶清朗突然打断道:“为什么要教她使毒?”
沈云开迟疑一会儿,寓意不明地笑道:“坏人么,做什么事情都没理由的不是?”
叶清朗一想,也对。
沈云开丝毫不介意被打断,继续讲故事:“后来小狸会使毒无意间被他爹阿猫发现了,问她,她却闭口不言,阿猫大怒,将小狸关柴房关了三天三夜。经此一事,小狸直到及笄之年,都不曾在任何人面前使过毒,也不曾向任何人提及那个其实一直在她身边教她使毒的人。”
沈云开转身去车中喝了口水,完全无视了那个黑衣人看他如看重病之人的眼神,又坐在叶清朗旁边继续道:“小狸有个比她大三岁的姐姐,是阿猫妻子所生,即小猫。阿猫夫妻从没和小狸说过往事,小狸便不知她亲娘的存在。有趣的事儿来了,两个女儿喜欢上了同一个人,那人也是名门,阿猫本欲将小狸嫁过去,可是他妻子却有了思量,担心她过去以后身份可能会暴露,到头来两家被人指着鼻子骂,索性告诉了阿猫她当初调查到的一些事情。阿猫知道了不可谓不震惊,想及小狸十岁就喜欢用毒的事情,便将小猫嫁了出去。我猜他这时根本就忘了多年之前对阿狸的怜爱。小狸认为他爹偏心,自十岁起就是如此,对她娘更是有一种打小就说不出的感觉,一气之下离了府,之后再未回去过。”
沈云开讲到这里便停了,叶清朗也没说话,耳边只听见马跑的声音。
天色又暗了几分,霞光逐渐褪去,叶清朗出声道:“江湖上公认的坏人无外乎冥宗、毒谷和影教三派,你口中的阿狸莫非是毒谷谷主洛如海的女儿?”
沈云开没想到叶清朗捕捉信息的能力这么强,暗中赞许了一下,露出一个笑,说道:“清朗真是聪明。”
有关江湖各世家门派,叶清朗只知一不知二,沈云开的故事里谁是谁他倒不知道,只能根据不多的了解猜上一猜。反而是沈云开这人,叶清朗却是有点儿看不透了,他也关心这些旧事?怎么如数家珍似的?
沈云开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摇摇头,几句话就巧妙地打消了他的猜测:“平日里酒楼去多了,想不知道江湖中的事都难,这些上好的下酒菜入肚消食之后,还能被我拿出来给你说书解闷,瞧我对你多好。”
叶清朗转眼看他,无声地对他的厚脸皮到底怎么来的表示疑问。
沈云开眨眨眼,扯开嘴角笑了笑,把不要脸三个字执行到底,还扬头向叶清朗推荐自己:“无论什么世家门派,哪家生了几男几女,哪家姑娘不愿意嫁人,哪家老爷喜欢偷偷逛花楼,我可是比那江湖上的百晓生都知道得多,清朗若是想知道问我便可。”
叶清朗脸色不大好,好半天才说道:“你怎么尽关心些这种事儿,你知道这么多怎么不去做百晓生?富家公子都像你这般不思进取吗?”语气带了三分善意的指责。
他自认为两人算得上朋友,心有一份责任去点醒沈云开,于是继续道:“你每日就不能多读书多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沈云开犹豫地打断他:“我不会去做百晓生的……”整天被人追着问东问西,刀架在脖子上也是常有的事儿,有什么好玩儿的。
叶清朗转头用不怎么友好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我当你是朋友才会这样说,你如果是陌生人,擦肩而过之后谁还管你平常做什么、到底进不进取,沈云开,你好好想想吧。”说罢便不再看他,认真地赶马去了。
沈云开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还不知自己是如何就惹他生气了,兀自反思了一会儿,暗中为自己叫冤,我哪是什么富家公子啊?我哪里整天只想着这些事啊?我哪里不思进取了?我哪里……
这是不是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沈云开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尝到这种被人冤枉的滋味,而且还无力反驳。
他试着叫身旁那人:“清朗?”见叶清朗双眼直视前方并不搭理他,又连着唤了几声,依旧没用。
沈云开靠在车门上,颓废地为自己想应对之策,期间还不忘分心想些别的,譬如叶三声那老头说话无遮无拦,怎么教出了叶清朗这么个小古董?
沈云开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装孙子似的扯了扯叶清朗的衣服,把刚才想好的话道出:“清朗我错了,我不该不思进取,不该消极处世,不该放任自己一错再错,不该只顾吃喝玩乐蹉跎日子,不该比百晓生还懂得多。”他说自己不思进取,那就凡事往上面靠一点儿,总不会错。
“你说什么?”叶清朗看他,前面听着还像那么一回事,最后那句简直是歪理。
“没……没什么,就我错了,我改还不行吗?”叶清朗理人了,沈云开心道还是快抓住机会表态的好。
叶清朗转过头去,面色柔了许多,语气也缓和了许多:“我也没怪你,你能改就好。”
沈云开望着天,心想:这还叫不怪我啊?也就只有我能忍你这脾气了,再同这小子待下去他只怕要瞬间老十岁。
后来,当叶清朗指着他说这段话当屁放的时候,当叶清朗学会对他讲粗话的时候,当叶清朗毅然决然把背影留给他的时候,沈云开只觉得那些带着愉快的满怀冤屈都成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心酸。
就像曾经与老友共饮的越甜的酒,当后来风走了云散了同老友殊途了,它也就越不是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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