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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由
说话的是坐在椅子上的一位老人,雪白的长须打了三个小结,手里拄着龙头拐杖。
江川眸光沉沉:“当年非管部刚成立,我年少轻狂,随手在行为守则的样本上写下了这么一句话。后来,那本守则被资源科收了回去,我想反正没人能看到我写的字,所以就没管它……”
“碰巧的是那本守则后来到了裴思手中,”长须老人接口道,“但你写的是无形之字,不管人还是妖都应该看不见才对,裴思为什么能看到?”
江川没有回答,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老人喟叹道:“更巧的是,他竟然在今日你神智不明的时候闯了进来,被你吃下了一片花魂,他与你可真是……”
长须老人及时咽下了后半句话,顿了顿,又道:“别人根本看不见这幢小楼,他却轻易就能破解你设下的屏障,后生可畏啊。不过也难怪,我书店里的书每次一见到他,就全都涌上去,巴不得他带自己走,要不是我设置了每日购买的书本数量,露染书店只怕会被他搬空。”
江川仍然没有说话。
小枝开了二楼客厅的大灯,灯光映在三楼的落地玻璃上,反衬得他的脸色一片晦暗。
清凉的晚风从右侧开着的小边窗外吹进来,气流在接近一身沉郁的江川时乍然转向,悄悄地避开了他。
长须老人道:“他喝了补魂茶,被你吃掉的那片花魂应该会慢慢地长回去,只要他不用真力,就不会有什么不妥……”
江川面无表情,嘴角却显得有些紧绷:“你怎么不说我阴差阳错吃了他的花魂,以后我可能会有不妥?”
听了这话,长须老人狡黠地一笑:“你能有什么不妥?据说从此你跟他的命运就紧密相连,但以前从未有像你这种身份的人生吞花魂,所以这就只是一种传言,作不得准。”
江川没有回头,两片薄唇却抿得更紧。
老人摸着自己的长胡须,笑眯眯地提出一个问题:“今日你用他的花魂作药引,抑制住了‘狂魅’,但后果是以后每个月你都必须吃他一片花魂,这样好像不合规矩……”
江川那张英挺的脸上掠过一丝讪笑:“规矩自从被制定出来的那一天起,就面临被人打破的命运,区别只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打破。”
长须老人摇了摇头,啧了一声:“幸好这里没有别人,不然让人听到非管部的部长说这种话,那可怎么得了……”
*
裴思到钟鸿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一颗一颗的星子在漆黑的天幕上闪光。
车子刚停,钟鸿便走过来开了车门,一把将裴思拉出来:“裴小思,你可来了!十几分钟前二狗子哭得跟什么似的回来,说把你弄丢了,我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山精树怪见你长得俊,把你拖进洞强迫你成亲呢。”
“我不小心进了部长家……”
钟鸿亲热地揽着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后院走:“你怎么跑到部长家去了?他家在小寒山,我这里是点清山,隔得可远哪。”
裴思不解:“部长家就在你家后面那个山坡上,一点都不远。”
钟鸿一怔,肃然起敬:“啧啧,看来是你突破了部长设下的屏障。我从出生以来就住在这里,只知道部长家在小寒山,可从来不知道他在点清山上还开着一道侧门。”
裴思更加不明白了:“部长家就那么一幢三层小楼,有必要横跨两座山头开个侧门吗?”
钟鸿停下脚步,转头稀奇地望了他一眼:“我说你也太天真了吧。非人类事务管理部的部长是个什么概念,你还不知道是吗?他家怎么可能那么小?那幢楼只是一个很小的部分,小寒山上的亭台楼阁至少有几十座,只不过大多都用障眼法遮起来,不让外人看见。”
裴思有些震惊——原来部长家这么大啊。
钟鸿拍了拍他的肩膀:“努力奋斗吧骚年,终有一天你住的面积能够达到部长家的万分之一。”
“那倒不用,我现在住得挺好的。”
“你现在住哪里?”
“人民公园。”
钟鸿有些意外:“可以啊,裴小思,人民公园那个片区的房价在南城首屈一指……”
“我今天才正式工作,哪有钱买房?”裴思笑道,“我就是住在公园里面。其实不管哪个公园我都可以住,不过人民公园管理处管得严,晚上十一点就准时清园,流浪汉不准进入,我可以一觉睡到天亮,不用担心被人踩到。”
钟鸿睁大了眼。原来裴思所谓的住人民公园竟然就是字面的意思,夜晚变出真身,混在公园的花草丛中过夜。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你怎么保管从露染书店买到的那些书?”
“我买的大多数是植系书,叶子、花瓣、草根,甚至是一颗露珠。”裴思说道,“把它们混在草丛中一点都不显眼。”
钟鸿点了点头,然后又想到一个问题:“你晚上变出真身的时候衣服放在哪里?”
“就藏在草丛里啊。”
钟鸿望了望他身上的衣着:看上去虽然整洁,但衬衫领子已经有些磨毛了,皮鞋面有三道深深的皱褶。
“裴小思,不是我说你,这套衣服该换了。”
裴思有几分不好意思:“这是旧衣服。上个月在人民公园举办了一场二手衣物互换会,来了很多人,最后有好些衣服没人要,我就让爬山虎帮忙抓了一套衣服和鞋子放在草丛里藏了起来……等月底领了薪水之后我就去买一套新衣服。”
钟鸿瞪大了眼,不住打量他腰以上大腿以上的部位,“你……该不会连底裤也是捡别人的吧?还是说你根本没穿?”
“胡说!”裴思涨红了脸,拼命推他的手,“里面那条是新的,是公园里的柏树大哥用打工赚来的钱买来送我的!他送了好几条给我……”
钟鸿仰头大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好啦,我逗你玩的。不过,既然你不介意穿二手衣服,那就挑几件我的衣服来穿吧,反正你跟我的身材差不多。还有,像你这么斯文的年轻人居然夜宿公园,成何体统?今晚不要走,就住我家好了。”
裴思刚想说话,他就有些不耐烦了:“裴小思,听哥哥一句,出来混不要这么放不开。在我家过夜算什么,以后说不定你能在部长家过夜呢。”
他信口开河,说完被自己的胆大包天惊了一下,与一脸“你刚才说了啥”的裴思面面相觑。
“你们两个愣在那儿干嘛?快过来帮我!”
不远处响起一个粗豪的声音。
这时两人已经进了后院,裴思转头望去,就见后院面积颇为宽大,设有餐桌和烧烤架。铁铮裸着结实的上半身,正站在烧烤架前忙碌。旁边餐桌上已经放了三碟烤好的串串。
走近一看,烤串的内容很丰富,光肉类就有好几种,又有玉米、笳子、韭菜、豆腐等。
金黄透亮的油时而从架子上的肉串滴落到炭火中,“嗤”一声冒起烟。浓郁的肉香混合着孜然和胡椒的味道随风飘送,裴思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这一夜,裴思尝到了好几种他以前从未听说过的肉,杻鹿、禀狸、斩虎……
有的鲜嫩,有的筋道,每种都很好吃。
喝的酒也非凡品。
“天,天露酒,”铁铮大着舌头,就连脸上的胡须都似乎变得更黑更粗了,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很,很难搞到手的,全靠钟鸿他牺,牺牲色相……”
“屁!”钟鸿喝得半醉,白皙的脸上一片绯红,他随手从桌面抓起一把吃完的竹串,天女散花似地扔过去,“明明是酒厂的销售小姐倾慕我,自愿帮我插队拿到一瓶。”
铁铮眼皮都没抬,身子微晃,那把竹串全都落在他的身边:“呵呵,没,没丢中……”
话音未落,最后一枝竹串阴险地在空中转了一个弯,“咻”地掠过他的下巴,茂密的胡须被竹串削掉了好几根。
铁铮伸手一摸自己的胡须,勃然大怒,提起一个硕大的拳头猛地向钟鸿砸去。
钟鸿慌忙起身,后退几步,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身子一个踉跄,鼻子上架着的金丝平光眼镜“啪”一声掉到地上,摔碎了一块镜片。
他低头望着半身残废的装逼利器,声音颤抖:“这可是我花了一万八买回来的限量版啊……”
铁铮双手抱胸,哼了一声:“装什么逼,你今晚要挂牌下海么?”
钟鸿悲愤交加,猛地跳起来,一头撞向铁铮:“你这个没有审美基因的傻大个,看我不弄死你!”
“谁弄死谁还难说呢……啊,好痛……卧糟你竟然使撩阴腿!奸贼,我跟你不共戴天!”
裴思目瞪口呆地望着两人噼哩啪啦地扭打成一团。
一开始他还想劝架,但几次走近他俩,都差点被拳风扫到。最后他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喝茶一边看戏。
半个小时后,两人终于打累了,喘着粗气双双倒在地上。
铁铮:“小爷我今日暂且留你一命!”
钟鸿:“有本事你不要用我的浴室!”
不用浴室是不可能的,烤完串,打完架,一身臭汗急需清洗。
几分钟后,三人转场。
钟鸿和裴思面对面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浴室内传来铁铮完全跑调的歌声:“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钟鸿手里握着一条裹着冰块的毛巾,敷在乌青的右眼眶上,他对着浴室大声说:“喂,你洗澡的时候小心一点,别再把我的陶瓷莲蓬头捏烂了!那个也是限量版,很贵的!”
话音刚落,浴室内“啪”的一声大响,铁铮的歌声戛然而止。
钟鸿不可思议地抬头,死死盯着浴室门。
裴思赶紧劝道:“坏了就坏了,一个莲蓬头而已,怎么比得上朋友之间珍贵的友情……”
钟鸿明显出离愤怒,脸红脖子粗:“鬼才跟他是朋友!把傻大个卖上一百次都买不回我的莲蓬头!”
眼看他就要暴走,裴思连忙起身按住他:“好了好了,别管那个莲蓬头了……你今晚叫我过来,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钟鸿静了一瞬,重新在沙发上坐好,他努力想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脸上神情却显得有些不自在:“被你看出来了……其实,早上碰到你的时候,我就想拉拢你,因为玄老看好你,因为你有很多书。”
他抬头望了裴思一眼,认真地说:“但后来我发现,我可能拉不动你,因为你比我想象中懂得的更多。”
裴思微微一笑:“我刚进非管部,很需要朋友,想交朋友就得表现出自己的价值,否则你们哪里还肯搭理我?我之所以来你家做客,也是因为想拉拢你们。”
钟鸿偏了偏头,一本正经地说道:“看来我们目的一致,那真是太巧了。”
两人静默了片刻,然后,两对年轻的眼眸里渐渐涌起笑意。
虽然他们故作正经地说了一通老成的话,但年轻的心总是热的,接触下来彼此都觉得自己跟对方很投契,至于什么拉不拉拢的,那重要么?
钟鸿跳起来,一把揽住裴思的肩膀,神采飞扬地大笑道:“说这么多屁话干嘛?来,我们继续烤肉吃!”
就这样,在这个混合着烟火味的吵吵闹闹的夜晚,裴思多了两个朋友。
更令他惊喜的是,第二天,他接到了一个通知:部长点名要求他一同出外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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