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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籍番外
阮籍番外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天街小雨润如酥,江南小镇笼在了一片青色之中,街上空荡无人,只有单调的马蹄声自远处而来,马上的男子一身白衣,清俊的脸上有掩不住的风霜与疲倦,他不撑伞,只是斜倚在马上,一任雨水沾湿了衣襟。
“老爷,公子回来了!”家丁恭敬的垂手而立,向前厅中端坐的中年男子道,阮大人一向严肃的脸上也有些许笑意,挥手叫家丁退下。
这小子,五年未见了,还如当年般意气风发么?他想起次子从前的朗朗神采,也不由有些怀念。尽管他一向行事张扬,但是才貌出众,频得人喜爱,否则也不会将他送到外头历炼。一袭白衣自雨幕中进了前厅,全身湿透地站在了阮大人面前,淡淡地鞠躬,“爹”。阮大人的笑容凝在了脸上,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迥然不同的儿子,那是一向张扬的籍儿么?或许是久别重逢的不习惯吧,阮大人在心中回答自己,不放心地说:“旅途劳顿,籍儿,你先去休息吧。”
没有回应,阮籍如失去了灵魂般缓步走出了大厅,留下了满面担忧的父亲。
“公子还是闭房不出么?”阮大人心急地问身边的家丁。
“前几天公子总在房中喝得大醉,醉后只叫一个人的名字。这几日公子不再饮酒,只是整日地对窗枯坐,似在琢磨什么事情。”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好象是叫做青朔。”
阮大人皱紧了眉,青朔,这个名字如此陌生,想来是阮籍在离家时结识的。五年究竟如何将他变成今日的模样?是因为,那个叫青朔的人么?
五年前
暖风阵阵,又是魏晋的一年春天。
街上的酒楼中,人声鼎沸,生意极好。“阮籍!恭喜阿!你父亲又官升一级,你阮家真是步步昌盛!”身边紫衣的少年举杯大笑,看着窗边饮酒的同伴。临窗独立,红衣男子脸上有醉酒后迷离的微笑,浓眉轻挑,眼中有张扬的光。随手将金杯中的美酒倒入了口中,他眼睛骤然闪亮,“我爹升官与我何干!什么时候,我自己去取了那高官厚禄来才叫厉害呢!”同伴们都将惊讶的目光投向了这不羁的少年,他愈发得意起来,用玉箸击碟而唱:“大风起兮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声音清亮中带有几分豪气,引得行人都纷纷停步。
“籍儿!”忽然一声怒喝自身后传来,已喝得醺醺的红衣少年也不加理会,只是挥了挥手,依然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周围人都已看傻眼,紫衣少年轻轻拍了拍还在手舞足蹈的阮籍,示意他回头看看。阮籍一回头,醉意登时去了七八分。满面怒容的阮大人脸黑如墨,正狠狠的盯着他。“爹……”身边的人作鸟兽状,只留阮籍在那笑得一脸狗腿。
“今日的文章可曾做了?”阮大人死死盯住了次子。看了阮籍的文章,他的脸色缓和了大半。“籍儿,你的文章确是写的出众,但不能因此而生骄纵。”阮籍立在一边偷笑,一边连连点头。“你方才说你想谋得高官厚禄?”阮大人的脸色突然阴了下来,眼中有不可捉摸的光。“是,我想如爹般为民谋福,赢得生前身后名。”提起了自己的理想,一向笑谑的阮籍也肃然起来。
“以你的才能,必能取得高位,或许要胜于我。但是爹更希望你只做一任小官,安心做文,平淡一生。”阮大人望着这个一向深受自己宠爱的儿子,见他一脸的大惑不解,不禁丧气,挥手叫他退下。阮籍一头雾水地出了房间,掩上门时,一声低低的叹息从门中泻了出来。高冠锦衣的阮大人立在窗边,却是鬓已星星,多年的朝堂生活已将他的雄心消磨殆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朝堂究竟是怎样的地方,奸臣当道,无处不贪,那种黑暗轻易将人吞没。纵使他已算清白,双手也都染上了污秽,他了解阮籍,倔强得无人能阻,但是当他真得进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他心中的信念会倒塌湮灭,那么他又何以为继?
院中的阮籍也是满脸的苦恼,父亲为何有让自己平淡一生的想法,好男儿不都应当志在四方么?心中郁闷之气堆积,他再也忍不住,拨剑出鞘,他长歌而舞,手中寒光阵阵。电光石火之间,他身形变化数次,剑如白龙绕在身侧,红衣在风中猎猎舞动。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风将他的吟声吹的很远,曲尽,剑收,衣衫不乱。
远处,阮大人望着儿子有些落寞的背影,脸上神色复杂,良久,他长叹一声,转身回房。
既然无论怎样都无法阻止你的脚步,那么索性任你到那昏庸的中心,待看透了一切,你定会归来。只是,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天刚蒙蒙亮,清寂的街中便了有人声。阮大人褪却一身的官服衣冠,只着了一件便常短衣,眼中没有往日的威严慑人。“籍儿,这一去不知要几年,望你自己保重,早日回来。”阮籍红衣飞扬,满脸的容光焕发,根本未将他的话听入耳中。他轻叹,将身旁的马牵了过来,毛色白中有隐隐的青光,身形矫健,一见便知是匹良驹。“这马名忘昔,就送与你吧。”手轻轻为儿子整了整有些散乱的鬓发,阮大人满腹担忧。
红影一动,阮籍已上得马去,朗声说:“父亲不必忧心?有朝一日我必名动天下!”一扬马鞭,忘昔马已驰出了几米之远,很快那一抹红色便已消失于转角处。阮大人目光依然停留在他离去的方向,许久不动。
他的目光,一如寻常父亲。
时光飞转,当年的少年已成了江南宁县的县令。官堂之上,红衣少年眉飞色动,侃侃而淡,长长的黑发被规矩地束成了髻,高高束起了玉冠,只是眼中还隐隐透出了不羁。他是百姓口中的青年才俊,这个偏远的有些与世隔绝的意味的小镇,并没有涉及到权力的漩涡。于是,他在这里意气风发地踏入宦途,日子过得飞快,他已任县令两年。
轩敞的酒楼面前,阮籍停马伫足,走了进去,依旧坐在靠窗的位子,他的眉头紧锁。独酌自饮。在这偏壁的小镇做了两年官,虽说是令百姓大为夸赞,但却不是他真正盼望的。那个碧瓦青瓷的朝堂,才是他中心所想,小时侯父亲威严的面貌,慷慨陈词的样子都深深印在了他心中。不可否认,阮籍也是一个颇有野心的人。他固执地惊人,倔强得认为天下一片清白,于是从不攀附权贵,利用关系。但,在这样的一个黑暗的时代,他的耿直是如此突兀,看不到同僚眼中隐藏的讥笑和鄙夷,他用整一颗心去维护一个从少时便有的信念。
正在借酒消愁时,门外响起了女子银琴般的声音,
“好漂亮的马啊!”语气中有掩不住的欢喜和惊叹,他握杯的手一顿。马?不会是说忘昔吧?不及多想,他握剑掠出了门外,正看到那女子在解马的缰绳,那华服束发的女子正手忙脚乱地解缰绳,忽听后面有冷冷的声音传来。
“解不开么?”
她点点头,继续解那缠人的绳子,半晌才明白过来,缓缓抬头,:“你是这马的主人?你……”话未说完却哽住了喉中,她怔怔地盯着眼前的人,竟是移不开目光。发未束,一任飘舞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狂野的弧线,一双如黑耀石的眼眸正冷漠地盯着自己,仿佛能洞穿人心。一身略微宽大的红衣在风中猎猎飞舞,使他看起来飘忽不在人间。她的心就在这春日的正午,轻轻地纷乱了起来。从小在深院中长大,却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的心动,她的手不自觉地放开了他的马。阮籍望着面前失魂落魄的女子,看她衣着华贵,一派娇气,想必身份也不低,怎么随意牵别人的吗?轻叹一声,他又开始了作为父母官的说教,“一见小姐你便知你定是大户人家的人,那么就该多守些规矩,作自己的本份,而不是在街上游荡。
更不该见了别人的马便想据为已有。“他微微有些心虚,这些理论自己一向鄙夷,从未遵从过,今日却拿来教训别人。下意识地看向她,却发现她痴痴地注视着自己,“除了爹以外,就再没人这样同我说过话了……,爹爹也没有你生的好看。”她一副花痴的样子,他有些头痛地抚了一下她的肩,随即翻身上马,向她挥挥手。她冲着那个模糊的背影大喊:“我还能再见到你么?”远片传来朗朗的笑声,“人生何处不相逢。”阳光下,金钱缀衣,青丝轻挽的女子展颜一笑,说不出的明丽动人。
转瞬又是一年过,洁白的木桐满城开遍,空气中全是清香。朝中几位重臣中有两位被刺杀于家中,一时人人自危。大街小巷都在传说那是前朝余党所为,那个一直在暗中打击这个危危欲摧的朝代的组织中,最有名的便是一男一女两名杀手。双剑动天下,这对师兄妹剑法出神入化,不知令多少人命丧黄泉。
这危险的时节,阮籍却是闲闲地坐在了木桐树下,温一壶酒送入口中,清香而不醉人,他舒服地眯起眼,却被林中深处的剑声惊起。无声无息地,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向林子深处望去,却一下子站住。那林中的景象,在很多年后,都在他心中挥之不去,成为最美的回忆。
一棵连着一棵的木桐树,一眼望不见边。白衣人挥剑而行,身影在大片大片的木桐花中时隐时现,如舞蹈般美丽摄人心魂。她身形飘忽不定,如御风而行,好似要乘风归去般轻盈,半晌,她自花间缓缓落下,剑上齐齐串着十朵木桐。他这才看清她的容貌,明眸皎齿,如清月般美丽不可方物,长长的乌发只束一根缎带垂在白衣上,她仿佛木桐花中的精灵。他正在心中犹自赞叹,剑尖空转,直指他藏身之处,显然是早就发现有人躲在此处。他笼袖微笑,自树后缓缓踱出,“姑娘好快的剑。”她弯了弯唇,“我叫青朔”。他想再说什么,却见一群黑衣人包围了他们,手中刀光闪闪。她握住了手中的剑,“你先走吧。”平淡得让人讶异的语气,他心下了然。她定是已经经历过了许多刀光剑影,才能做到这样的波澜不惊吧。但是她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正值韵华,怎么会已是满面沧桑?那边的白衣女子已同黑衣人打斗了起来,她剑术极高,与一群人打斗也丝毫不落下风,白衣上甚至没有溅上一丝血迹。他正暗暗惊叹,忽见她脸上一片青色,嘴唇苍白没有一点血色,身体直直向后倒去。他一怔,赶紧上前扶住了她,却见她额上汗水淋淋,牙关紧咬,已没有了知觉。黑衣人趁机一拥而上,刀齐齐向他刺来。无奈,他拨剑出鞘,一手护住怀中的女子,一手挥剑,剑如游龙,在黑衣人中游走。待解决了那一群黑衣人后,他才急急地看向怀中的女子,惊觉她竟是那么的轻,如一张纸般单薄,仿佛感觉不到她的重量。
他有些心酸地将她的发丝勾到耳后,她这样病弱单薄的身躯,究竟承担了多重的担子,使她连在睡梦中也是紧锁眉头,露出困苦之色。
“这女子身患绝症,最多也只能活一年了。”大夫的话语犹在耳畔,阮籍怔怔地望着依旧昏睡着的女子。从小便有这腐骨般的绝症,不时便会有今日的症状出现,大限将至,命不久矣,这就是对这个女子的概况,不知她是如何度过这十七年的。床上的人动了动,悠悠醒转,看清了房间的陌生后,她霍然而起,四处寻找自己的剑,阮籍叹了口气,将桌上的剑递给了她。她握紧了长剑,戒备地看着他,“为什么救我?”他苦笑笑,当时的情况,无论是谁都会救她。
“方才大夫来过,他说……”他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知诉她大夫的话。她却淡淡道,“他说我还有一年好活,对不对?我自己的身体我又怎能不知?”她仿佛在诉说别人的事情,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她,“那如果下次你再发病怎么办?”她看似漫不经心:“那便死在别人剑下,反正,生死已不重要了。”阮籍被她身上深切的孤决和苦痛摄住,对于一直幸福着的他,她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那么你就留在我府上吧,留在我府中,他们就不敢来找你麻烦了。”半晌,他开口,却没有得她的回应。他抬头,她正凝视着他,“你知道我是谁么?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追杀我么?”她有些失态地提高了声音,他就那么的不染尘埃,单纯得认为每个人都是值得信任的么?他眼眸明亮,只是默默地替她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她的泪,在门关上时,落了下来。
这个人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心,那是自小便作为杀手存在的她鲜少会有的感觉,亲眼目睹了父母倒在血泊中的场景,师兄抱着瑟瑟发抖的她躲藏了起来,父亲身居高位,童年时的她,也是锦衣玉食,不受风霜的小姐。然而那个昏庸的朝廷已容不下清明,这就是父亲被刺杀的原因。父母的鲜血飞溅在她眼前,成了她心中永远无法忘记的画前。那日,她便与师兄入了杀手组织,也是从那日开始,噩梦便夜夜相伴。
而今天的那个男子,就如当时的父亲一样,眼中黑白分明,容不下一点污浊,带了些书生意气,坚持着自己的信念。正直,清廉,心怀着家国天下的雄心壮志。然而他不知道朝庭庙堂是一个多么黑暗的地方,那里没有理想,只有腐朽的气味,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会不会在那样的地方迷失,亦或是死亡?
门轻轻被推开了,阮籍将一件白衣递到她面前。“你的衣服脏了,换一下吧。”她低下头,那件衣服上已满是污尘,“谢谢”她伸手接过了那件白衣,眼光不禁顿住。阳光照在白衣上,显出了淡淡的兰草暗纹,一看就价格不菲。阮籍在旁边絮叨:“女孩子不该打打杀杀的,太危险了,尤其是像你这么小的女孩子……”她抿唇,说她小,他才多大,风中猎猎飞扬的红衣有自信张扬的光芒,这是她身边的人,不曾有的。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明朗了吧,那阳光下的鲜红灼痛了她的眼睛。她眼中只有那一抹夺目的红色,就如一轮红日,一点点照亮了她满是阴霾的心。
换上了那件白衣,青朔望向镜中的女子,眉如远黛,发黑如墨披散在微扬的白衣上,明眸皓齿,只是唇边没有笑意。习惯了每日暗无天日的训练,刺杀,一下子闲了下来,反倒有些不习惯,她将床边的剑佩在了腰上,走出了房间,一股酒香迎风而来,她挑眉,那个红衣的县令,正聚精会神地温酒,一点白色在他手中若隐若现。他做事总是那么认真,带了几分执拗,几分憨气,她就站在院子中央。看他一点点把洒倒入壶中,再放到热水里,然后小心地倒进杯中。他回过头来看见她,笑了笑,将一杯酒递给她,她接过来轻抿了一口,没有预想的辛辣,只有淡淡的梅子香,“这是梅子酒”,阮籍笑着看了她一眼,“刘备曹操煮酒论英雄就是喝的这一种。不过我不经常喝,这酒太过清甜,失了酒本有的辣爽,你倒是该喝一些,对身体有好处。”她低眉不语,他是在关心她么?原来被人关心的感觉是这样的,如梅子酒般清香甜美。
阮籍将手中的白色毛球递到她面前,那一小团白影在他手中轻轻爬动,黑豆一般的双眼盯住了眼前惊异的女子。“这是……兔子?”她疑惑地看着他手中的小白球,圆滚滚的,憨态可掬。“你待在这里很闷吧,这只雪兔送你。”他的手掌很大,兔子在他手上显得很小,她的心弦在这阳光的午后,骤然被拨动,伸手接过兔子软软的小身躯,她欣喜地露出了笑靥,抱着兔子,心变得很软很软。阮籍呆呆的看着她现出笑颜,那笑容就如含羞草开放,有羞涩却动人的美丽。她总是用戒备的眼光看人,身上人冰冷气息拒人千里之外,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会心疼,他想对她好。于是,他为她煮酒,送她兔子,就是希望她能和同龄的女子一样笑如春山。这个清丽的女子,生命刚绽开就即将枯萎,想到这里,他的心狠狠的痛了一下。青朔抬起头,正对上他凝视的目光,脸不禁一红,小声说:“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连她自己都不曾留意,这时的她,已卸下了冷肃,行动间有了少女的娇憨。“就叫阮吧”她笑的像偷了腥的猫儿,阮籍无奈的抗议:“不要!”
“阮,我们去吃饭吧。”
“喂,等一下……”
院子里,白衣少女抱着雪色的兔子,飞地跑过前院,留下串笑声。身后的红衣少年气急败坏地追在她身后,却在不经意泄露了一丝笑意。
院中的大树上,黑衣男子抱剑而坐,冷冷地看向院子里的欢乐情景,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
是夜,青朔轻轻拍了拍床边已睡着了的兔子,唇边勾出了一个欢欣的弧度。“阮……”她思绪又飘回了下午。
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她含笑转过身去,“好了好了,我们去吃饭吧……”她的眼睛突然睁大,红衣少年将她紧紧拥住,他们贴得那么近,她能看到他亮亮的眼睛散发出明净的光。“青朔,和我在一起。”她还没有说话,他的吻就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笃笃”的敲击声唤回了她的神志,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脸火烧般的烫,抬头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黑衣男子临窗而立,眼神冷肃。“师兄”,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散去,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他挑眉,“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兄?组织中那么多任务还未完成,师父的大仇未报,你却在这里和别人卿卿我我?你忘了自己是谁了么,你以为,你能和那个县令在一起么?”他有些不屑的轻叹,“跟我回去吧。”她却不肯动,只是站在原地,眼中含泪:“那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差点死在别人剑下,你知不知道我只能再活一年,我和他在一起很幸福,所以,我不会和你走。”
泪水终于决堤,并不是不在意自己的死期将至,当得知这个消息时,她也曾悲哀过,但是她不想在人前表现出软弱,只是用那一份冷厉将自己伪装起来。但这一年,她很想忘记国仇家恨,只是做一个平凡的女子,拥有一点小小的幸福。墨笙呆立在那里,种种情绪在他眼中闪过,惊讶、痛惜,无奈,最终化成了一声长叹。叹罢,一道黑色的身影跃过了院墙,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她有些乏力的倚在树上,师兄的离去,是不是表示,过去的一切都离她远去,她可以拥有新的生活,生活中有意气风发的红衣少年,纯白如雪的兔子,和从未有过的阳光。
“青朔,快起来了。我们去练剑吧!”红衣少年凌乱的黑发草草地用玉带束起,带了分刚刚睡醒的慵懒。闻声走出的白衣少女笑意盈盈,乌发上缀着白玉簪,发出温润的光芒,“谁像你起那么晚?我可是早就起来了!”阮籍愣愣地搔头:“我怎么觉得你跟昨天不一样了?”青朔笑而不语,只是径自往前走去。身后传来他爽朗的声音:“我知道了!你的笑容比从前多了!”他不解地看她,可是,她怎么会在一夜间改变呢?仿佛知道了他的想法,她回过头来,
“傻瓜,是因为决定了要好好和你在一起啊!”
他心中生出无尽的欢悦,将她拥在怀中,“那我一定会让你很幸福。”桃树下,他的红衣耀眼,她的白衣清灵,一片花瓣落下,划过她含笑的唇,轻轻落在地上。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
阮籍轻轻抽出剑来,剑身银亮,他随手挽了个剑花,剑锋斜指,微笑着看向对面的白衣少女。她只是缓缓地解下腰间的剑,剑鞘很旧,平淡天奇。然而当她把剑抽出来时,阮籍倒抽了一口冷气,阳光下的剑身是雪色的,有一种肃杀的剑气从它身上散发出来,它如泉般冷洌,却锋利的能斩断一切。一旦拿起剑,那个女子就收起俏皮温润的笑容,而是像一位真正的剑客,剑锋所指,所向披靡!“咣当”,两把剑在空中交锋,阮籍一震,长剑几乎脱手。不过三十个回合,青朔反手一挥,剑锋疾转,直指阮籍颈间。她脸上有做过剧烈运动的红晕。病弱的身体已令她有些力不从心,骄傲的笑容却在她面颊上曼延开来,她整个人都仿佛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有一种不真实的美。阮籍有些恼怒地抛下了剑,坐在了一块石头上,兀自生着闷气。平日以剑术高超称道的他,今日竟败在一个女子手里。真是没面子啊。一双精巧的靴子停在他面前,她柔柔的声音传来:“不要生气了,我舞剑给你看好么?”他赌气的别过头不看她,耳边有“刷刷”的剑声,他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看,这一看,目光便再也移不开。她舞的剑,不似方才的狠厉,倒像跳舞一般,多了几分空灵活。她的长发柔柔地飞散在风中,剑气震落了一树桃花,她就在那花雨中飞转,翩如惊鸿,婉如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这一幕印在他脑海中 ,很多年后他还会想起那场剑舞,仿佛倾尽她生命的动人。
舞罢,她收剑。转眼便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在她耳边低语:“我很感激上苍,将你送到我身边。”她一笑,脸色却黯了下去,她还能在他身边多久呢?一年,或者是更短。那么,自己离去后,他会不会还如这般抱着另一个女子,对她说同样的话?“可是,有一天,我会死去。你会不会,再喜欢上另一个人?”她有些艰难地问出这句话。他没有抬头,只是在她耳边闷闷的说,他说,阮籍一生,独爱青朔。她眼中含泪,脸上却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韶华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转眼已到了夏末,青朔已是如女主人一般登堂入室,阮籍和她只是蜗居在这个小县城,她倒是希望一直呆在这里,但是命运和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就在前几日,阮籍接到委任书,连升三级,离那个朝廷近在咫尺。她从未从他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那样,意气风发,使他整个人显得丰神俊朗。没有注意到她脸上黯淡的表情,他将她抱起来转了几圈,信誓旦旦的说:“我阮籍必扫净天下不平之事,使吾名留青史!”他是那么希望成就一番伟志,那是他自年少时便有的梦想。但是,随着离开日子一点点推近,她也越来越不安,她很怕他进入那个权势中心,然后万劫不复。
“青朔,有朝一日,我定会入朝为官,那时候,我再宝盖香车,迎你入门。”他坚定的样子还会时时浮出眼前,笃定的眉眼,执拗翘起的唇,还有鲜亮的红衣。她却在怕失去他,无论如何,她都想阻止他。
轻轻拿起台上的眉笔,她画上了第一笔。整整花了两个时辰,终于完成了,她看了一眼镜中的女子,青丝斜挽,眉如远山,螓首蛾眉,巧笑倩兮。平静下了慌乱的心情,她一步步走出房门,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像是怕打碎了幸福。桌旁的阮籍一身墨青官袍,长发规规矩矩用玉冠束起,脸上较之从前多了几分成熟。他有些惊喜地看着她,“青朔,你今天好漂亮。”她扬唇:“如果你喜欢,我每天都可以如此打扮。”阮籍拥她入怀,“这样多好,我们在一起。”她抬起头,眼眸清亮如水,直直盯住了他:“那你可以为我放弃你的官位,你的仕途么?”她的心跳很快,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凝重。他拥住她的手一点点松开,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她,那目光就像望着一个陌生人,如利刃刺穿了她的心。“青朔,我的心,难道你还不懂吗?我想,我们都该冷静几天了。”她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阮籍却不管不顾的拂袖而去。她的手紧紧握拳,这一场赌,她押上了自己的幸福,然而却输的一无所有,阮籍,在你心中,爱情理想,孰轻孰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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