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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
青羽不再言语,方才有刹那的光景里,连她都似乎要被自己的言辞打动,转而幻化成为里面公正无私、一心为弟子筹谋忧虑的体贴长者。
可唯有她自己清楚,她并不是个合格的尊长,甚至于在洛笙叛逆脱轨的过程中,无数次可以干预控制的关键时刻,每每都选择了充耳不闻任其发展……
然而她拒绝承认是自己的放任才酿成了今日的苦果。
就如同许多年前,她拒绝承担部族强加给她的所谓天命一样,青羽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装它不存在,并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天意,非人力可以更改。
四周极静,静到好像可以听见血液在身体里汩汩流动的声响。
若说有什么事情能令一个心志坚实,早已练就一副狠戾心肠的人显露出他柔软的一面,可能唯有他心中自以为是的那份温暖,正对他释放出无与伦比的善意。
洛笙情不自禁的一把揽过她的肩头,将侧脸埋进她皙弱的脖颈,用低哑的声音开口:“师父,你当真这样想?”
青羽僵硬片刻,终是没有推开他,任由他抱着,轻声道:“嗯。”
“那你答应我,从此以后都会留在我身边。”洛笙陶醉于这种肢体的触碰,恍若已做过千百次地熟稔于心。
青羽压抑着怒气,对他得寸进尺的要求迂回地回应,“师父知道,这些年你受了许多委屈,都是为师不好,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诸般苦难。笙儿,为师只求你一件事,放过掌门和你师叔他们,只要你还愿意呆在空冥山,我答应你,从前师父亏欠你的,都会慢慢补偿给你。”
洛笙冷冽的眸子浮现出别样的神色,像荒原上饥饿仓惶的兽,在遇到猎物时本能的警觉与专注,“怎么补偿?”
他抬起头,根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沿着她细滑的肩颈肌肤缓缓向上摩挲着,划过她清丽的脸庞,最后停留在那嫣红如血的唇边。
洛笙控制不住的想去亲吻她温润的唇,想要将她整个人都揉进身体里,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耐着性子陪她演一场师徒交心的闹剧。
眼看着洛笙的脸越来越靠近,丝毫没有停止的趋势,青羽忙侧转头,别开了视线,袖中紧握的手掌心险些掐出血来。
洛笙终究还是在即将触碰上她脸颊的一刻,停下了轻佻孟浪的举止。
他有些想笑,又几乎于同时做出了一个决定——如果她愿意以这样的举动来试探自己,那他也决不介意换一种迂回的方式去迎合。
“我信你。”洛笙态度极乖顺的再次埋首在青羽颈边,“……师父,再给我一些时间,我答应你,一定会将空冥山重新恢复原貌,只要你不再讨厌我……不再对我不理不睬,我什么都答应你……”
洛笙没有再说话,一直枕到青羽半臂都酥麻了,李桃儿进屋打理琐碎,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靠着她的肩膀沉沉睡去。
李桃儿在青羽的示意下,将洛笙就地安置在席间的卧榻上。
灯火通明,照得室内融融一片和气。烛火映在洛笙那早已褪去了稚嫩的成熟面目之上,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宁静。
青羽回到了内室里,两间小室之间只隔着几层垂曳轻灵的落地纱幔。回想起方才两人谈话的时候,青羽不知几番忍住了想要一掌劈向竖子的冲动,只可惜终归是有心无力。
酒意带来的微醺并没有让她更迅速的进入梦乡,反在愁郁之余更添几分清醒。
翌日,待青羽醒转过来,那个将一切颠覆到糟糕不堪的始作俑者已然独自离去。青羽甚至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起码不用一早就伪装起一副面善的嘴脸来。
“师父醒了。”
李桃儿从外走进来,手中捧着一套洁白胜雪的新衫。青羽拂了一眼,也不多言,由着她为自己换上。
李桃儿素手轻灵,熟练的将衣衫为青羽穿上,从领口到衣琚一一抚平折痕,无不细致入微。
她一面为青羽束着腰间的衿带,一面启唇道:“师父,你先前教我的敛息聚气之法,小桃下去已练习了数日,不知是否得法,想请你指点一二……”
青羽闻言颔首,也想看看这丫头到底有无修行的天赋。
虽说她一开始只是为了假意示好才对李桃儿许下诺言,但日子久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幽居无奈,竟也在无所事事中生出了些许微末的慈怜之意。
得了首肯,李桃儿雀跃的转身,寻了一处蒲垫盘膝坐下。手起拈决,口中念念,十分迅速的便由现实进入到凝神屏息的境态之中。
青羽认真的观瞧着,见她皓腕翻转,如流水般毫无滞泄的,将聚气的手势从头到尾演示完毕。不多时就自指尖凝结起一星雾一样莹白的微光,徐徐聚敛成桃仁大小的圆核,悬于指尖之上一寸的距离,缓慢而有规律的跃动着。
青羽不由抿唇,李桃儿这样的进度,着实是超出了她的预想。
就她凝气的成效来看,虽阵仗不大,然而聚集起的灵气波动却如同暗夜流华,别有一种沉稳磅礴的生机在里面。
“不错,还算有些灵窍。”青羽笑着赞许道。
李桃儿闻言,又是一串行云般的动作,待吐纳收气于丹田,她立时从坐着的地方一跃而起,兴致昂扬的靠近青羽跟前,双眸熠熠:“师父说的可是真的!小桃也算有修行天赋的人么?”
青羽颔首,“根骨上佳,百里挑一。”
李桃儿愣了一瞬,根骨上佳她听的分明,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心呢,却因她的后一句“百里挑一”又瞬间泄了气。
百里挑一,一百人里便有一个,那还算什么上佳,算什么天份。
念及此,李桃儿心里未免生出几分郁闷。虽然心中也明白自身的寻常与这些隐世的修者相比本就隔着很大的距离,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资质竟是平庸至此。
枉她从来都自视甚高非比常人,莫非竟连那些天天状似无欲无求,沉闷丧气的人都不如?
一时间,李桃儿气性上涌,想要向青羽问个究竟,“比起师父的诸多弟子呢?”
“这……”陡见她的反应,青羽似乎也有所感应,好像有些明白她急急想要确认的是什么,又不知如何告诉她答案。
相较于寻常人来说,李桃儿确乎算是有天分的人。
若能耐下性子,按部就班的修习下去,假以年岁约摸也能集之所长,有所建树。
然而对于空冥山来说,光是记录在册的弟子,拥有这般天赋的都不胜枚举,更何况是他们这些真人座下的嫡传亲授。
除去极个别阴差阳错敬了拜师茶的,有哪个不是天资异禀,质素卓越。
想了想,青羽开口说道:“修行不止在天赋高低。如我所授三名弟子,论天资也唯有二徒稍显出众。剩下的……”
她顿了顿,不能直说风翎虽比不上长生有天赋但比起李桃儿也有天壤之别,就说三人里天赋最末的洛笙……
抛开想要一掌将他劈成两半的恨意不谈,这许多年一路走来,他所付出的艰辛,青羽多少默默看在眼里。
这样的人,尤其是在着重天赋,点化悟道的修真界。资质平平,唯凭着一股不服输的骨气,便在佼佼者甚多的宗门里趟出一条青云路的,天下间恐怕再难出第二个。
青羽斟酌一番,说道:“与你相比,亦在伯仲之间。是以,你若肯下得功夫,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李桃儿歪着头思索了良久,眉梢终是染上一抹喜色。
“小桃必当日日勤勉,不负师父教诲。”
青羽唇角微微上翘,也不甚在意她口中的这句师父是否有讨巧之嫌。
数年的清修早已使她练就出一副波澜不惊的心境,寻常的外事外物已很难再激起她翻覆的情绪。
而她向来清高自恃,自认勘破世情超然物外,断不会为了一些俗事烦扰,破坏掉来之不易的清净安稳……当然,这一切如今都被洛笙给破坏掉了。
日子一天天地逝去,唯青羽心底如若烈火烹油的熬煎着。
空冥山似乎成了被围困密闭的铁桶,连一丁点外界的讯息都难以收集到。
哪怕是她冀望甚高的李桃儿,无数日子过去,依旧未能带来身处京都的方凌初一行人有关的任何消息。更不用说龙血石的下落,一早她就未抱什么期望。
在又一次尝试过运转内力失败后,青羽默然愣滞许久。
昨夜,她莫名做了一个梦。
梦里满目皆是荫郁逼人的苍翠,她疯了一样的奔逃在荆棘密布的莽莽山林中,任凭那些尖齿般锋利的灌木钩刺划破皮肤,耳边是呼呼哨哨的风还有心脏剧烈颤动的声响,深重的恐惧掺杂着盖顶的乌云遮蔽了所有的阳光与路途,没有方向,没有尽头,只剩下不停的奔跑,奔跑,奔跑……
醒来时青羽一身冷汗背脊发凉,手中死死攥着的,是李桃儿好心好意正想要为她拭去额间汗珠的手腕。
或许是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了李桃儿,她显得有些惊惶,在青羽寒气森森的眸光下,瑟缩怔忡在当场。直到前者回神平复下来,李桃儿吊着的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方才渐渐落定如常。
对于那个离奇荒诞的梦,青羽到此刻仍旧心有余悸,只因那恐惧太过真实刻骨,甚至让她开始怀疑起现实的真假——它理应是陌生辽远至极的,却又令人熟悉的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天将欲雨,远天尽处沉云滚滚,缓缓西来。
“盘子里端的什么?”
李桃儿手持托盘,准备端上阁楼的空隙,忽地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不用分辨,定是洛笙无疑。
李桃儿转过身,看着洛笙走近,与他相对而立。
洛笙目不斜视的盯着李桃儿手中的紫砂汤盅,抬手揭开了盖子,仔细打量下瞧见里面褐赭色一团,扑鼻隐约带着苦腥,不由皱紧了眉头,回目冷眼看向李桃儿,想听她作何解释。
李桃儿见他隐有动气的架势,却不慌不忙,面不如常道:“师父她近来夜夜不能安枕,尤其昨夜还发了梦,我瞧着辛苦,就自作主张煨了些益气安神的汤药,想好好给她补补身子。”
洛笙闻言,非但没有夸奖她的体贴,反而眉头拧的更甚了,“师父?你倒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谁准你做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的——”
说着袖摆一挥,将李桃儿亲手熬制的一副安神汤掀翻在地,“不要以为她教了你两天,就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莫再做此等鬼祟,否则……”
“我说——”李桃儿张口打断他的话,换上一脸的轻佻不屑,“你是不是太紧张了,你在担心什么?是怕我下药害她……还是——怕我夺了你献殷勤的差事?”
说着,她忽又莞尔,一双乌亮的眸子将洛笙看的真切:“洛掌门,你我好歹也算一起共事的交情,今儿我就对你说句实在话。”
“你呀,既然想讨女人的欢心,就得清楚她们要什么喜欢什么,懂得察言观色,还要投其所好,趋奉迎合……似你这种横冲直撞,明知道惹人厌还着急忙慌往前凑的……啧,恕我直言,真是平生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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