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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男人
早上,天蒙蒙亮,露水还未散去,所有实物的颜色都成兰冷色,阳光未曾露面。在城外二十里路,有条护城河,上面漂浮着一个箱子。一个男人手里拿着网兜,正在打捞着东西。约摸一刻钟的样子,他捞起来了一包袋子,鼓鼓的,闻声对面有三五成群的女人们,正准备要赶早洗衣服。他立马将袋子塞入衣服内部,一溜烟消失在晨雾之中。
我醒来的时候,无恨睡得特别熟,看他回来,我总算是舒了口气。我下楼要打水,刚巧碰到三楼一租户,她主动跟我打招呼。我并不认识此人,此人却非常热心说道:“昨个晚上谢谢你家无恨,得亏他帮我搬家,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家男人不在,杂物又那么多,他真是个好人……”昨夜我是几时睡下的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脑壳疼,有点迷糊,无恨回来全然不知。趁无恨熟睡,我决定今天先去一趟当铺。
当日说收购了腾越表的当铺,大致在靖江路上,对于这一带,我较为陌生。循着巡捕房里当时说的线索,距离江家布铺大约五十米左右。我走进当铺,只见当铺里围栏中端坐着一个约莫五十岁光景的老人。
“老伯,我想问一下,上个月下午有没有一个姓楼的女子,到你的店铺来当物件?”
“叫谁老伯呐,不长眼。”他一抬头,面目清秀,从面像上来看最多二十出头,穿着一身深色的马甲,带着金丝边眼镜框,头发略微有点银丝,确实不是大伯,是白头少年而已。
“谁叫你打扮古怪的。”我反驳着少年的刁难。
少年笑了笑,翻看着记录簿说道:“当日,姓楼的倒是没有,却有个姓姚的来赎过东西,不过对方没留全名。”
“难道当铺不留全名就可以赎东西吗?”我质疑少年所说话的真实度。
少年站起身来,边倒水,边向我解释:“这位姑娘,你可能不了解我们金家当铺行。你可以四处打听,我们这儿是什么样的人来当东西,又是以多少来坐地起价的。全茸城,只有我们家。”
他突然停顿,靠近我,冲着我邪笑,并耳语了一句:“不留名。”
我不肯放弃,继续追问:“那谁家将它当来,可有记录?”
少年一直微笑着,再次坐定说道:“无可奉告!”
我失落的走出金家当铺,除了知道当日是姓姚的来赎的东西,其他信息全无。
“姐姐,你可以去茸城十四里铺找个叫马达辉的人。”一个在当铺门外讨饭的小孩告知我,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却没有迎着我的眼光,而和一群不知从哪儿跑来的小孩一块,向西面人群多的地方跑去。
“恶来终有报,善非人间道。”一群小赤佬,念着这句童谣,远去。
“十四里铺?”我迷茫地看着街道,不知所措。
一座三面封闭的屋子,只有墙头上一扇小窗子透进一点光亮。他,一身黑色披风,长发垂落,看不清面目。“哥俩好,三桃园,四季财,五魁首,六六顺”,监牢走廊的尽头能听见一群人正在赌博。这个地方不是臭名昭著的茸城八号监狱,而是茸城东面的一座仓库,一座看似堆积皮草的地方。
一个瘦小的男子,端着一盘饭送到他的屋子里,男子手一放到地上,他迅速得从栅栏中伸出手来,一把扭翻了男子的手,一个翻身轻松的拿到挂在男子裤腰带上的福特枪。他见男子要喊出声,一个后脑锤击,男子当场晕厥。他开枪将门锁打开,同一时间屋外烟花声盖过了开枪声。走廊里赌博的一群喽喽全然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他通过小道,正朝外面跑去,不巧路过一个疯子,疯子看着他朝外面逃跑,感觉异常兴奋,高呼着:“有人跑了,跑了。”
疯子的声音引来了里面的小喽喽们。他们发现了正要逃跑的他,大声地喊着:“兄弟们,追!”
一时间,从仓库四面八方聚集起来一堆的小弟。他拼命跑,万万没想到,跑出了仓库,外面竟然是传闻中的十四里码头。
“请问你知道十四里铺怎么走?”我已经过了渡桥,在江对面的茸东地找到一个修车的师傅问了路。
“这位姑娘定是从对面来的吧,在这里我从未见有人问我十四里铺。”师傅说完,继续修理他眼前的车子。我焦急的看着师傅说道:“您告诉怎么走,这些银元。”我拿出一块钱的袁大头给师傅看,以此表示我的诚意。
“小姑娘,这里就是十四里铺。”师傅并没有收下银元,而是有点不耐烦的说道。原来茸东原名十四里铺,曾经这里经营着十四家码头铺子,有米铺、马铺、布铺,更有烟馆妓院。可是后来一场十四里铺的帮内战斗,一个叫马达辉的人控制了整个十四里铺。原本是照样经营,但是遇到洋人入侵,几乎所有的铺子都往江西岸搬迁。如今的十四里铺,是马达辉的几家实业当天下。
“我找一个叫马达辉的人。”我继续问着师傅。师傅听完一脸吃惊的看着我说道:“你一个小姑娘家,胆子不小呀。”他刚说完,只见码头上人群攒动,一片混乱。
“要找你自个儿找,他可是茸东的老大。”修车师傅回绝要修车的人,匆忙收拾完所有的装备,撒腿就跑。
“给我追!”马达辉正在卸货,得到小弟通报,仓库有人外逃,于是他在码头四个角发号命令。
黑衣男人,穿过一排正在搬运货物的人群,朝着东面的码头跑去。哪知本身要和他接头的船只看到码头上的情形,掉头就跑。黑衣人情急之下,失神忘记了身后马达辉的偷袭,“砰”得一声,他的右肩中弹,一个踉跄,急速跑到东面一些货堆旁。
“兄弟们,分头找。”马达辉发号兄弟,尾随黑衣男人,挨个货堆寻找踪迹。
我听到枪声,就慌张地躲到一片货堆边,正巧我看到了一旁右肩正在不断淌血的男人。我正要尖叫,被男人及时捂住嘴。他长发垂落,桃花眼,睫毛长而密,右眼角下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眼神冷峻得让你迅速会冻结自己的情感。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奶味,时而像栀子花的甜香感。
“大哥,他在这儿。”有个马仔发现了我们,其实原本没我什么事情,可是谁让我好躲不躲,偏要躲在他的旁边。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我能感觉他手心的温度,温热直至心底。
码头开始飘着雨丝,渐渐我看不清眼前的路。“砰砰”,我只听到耳边不断的枪声。黑衣男人一手拉着我,另一只手举着枪,不断朝向码头上的马仔开去。
“马达辉,放马过来呀!”我顺着男人所说的方向,看见了我要见的马达辉。
“这就是马达辉呀!”我一脸傻白的询问男人。他没有正眼看我,而是强颜一笑,“傻瓜。”
马达辉正要朝着男人开枪之时,有个马仔偷袭我,拿着刀子想要向我砍来。男人迅速为我挡了一刀。这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大波乞丐,将货全部都卸下来,挡住了马达辉一群人的视线。
我扶着男人,趁机离开了码头,上了一辆黄包车:“师傅麻烦你,去梅花弄!”
师傅半天不走,还嘟哝:“我可不敢惹马达辉!”
我塞给师傅几个袁大头:“这总可以了吧?”
师傅看到几个银元,眼都直了,“不早说,客官坐好了。”别看是辆人力车,速度却是惊人的。
“恶来终有报,善非人间道”码头上乞丐们的声音特别有穿透力,我远望码头上被马仔们殴打的乞丐们,渐渐人群模糊,模糊进码头的水雾中。
男人的血一直在淌,虽然不是致命的伤,但因为一处中枪,一处被砍伤,失血过多,不及时止血也会有生命危险。
“咱得找个办法止血。”看着他这个样子,我焦急起来。
“姑娘,你放弃我吧。”男人依然是强忍疼痛的笑容。
“为什么要放弃你?”不知道什么缘故,面对这个男人,我耿直的劲就莫名的爆发了。
黄包车车夫见后面无人追赶,于是慢慢放下脚步,开始碎步小跑:“要不,就在这里,也许还能救他一命。”只见车夫停下来的地方是一个叫“解语”的尼姑庵。看着男人的伤势,我只好顺应车夫的提议。我们一下车,车夫撒腿就跑了。
我叩响了尼姑庵的门,“请问,有没有人呀?”一会儿功夫,只听到屋里有人喊:“谁呀?我们这里不留宿。”我着急地回复着:“不是留宿,而是避乱世,有人受伤。”
片刻,门开了。走出了一个眉清目秀的比丘尼,“我们师傅说了,偏屋可供施主避世。屋内都有可止血的用具。”
我将男人扶到偏屋,与其说是扶,还不如说是抬,他已经失去意识。三下五下,我将他两个伤口包扎。万幸的是,右肩的子弹脱离,并未在肩膀停留。不知不觉,屋外天渐黑,只听到杜鹃在啼鸣,如此反常的啼叫时间段。
“你们听说了嘛,前屋来了一对男女,男的挺秀气,女的就不怎么样,好像是受伤来避世的。”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那个男的了吧?”只听到一群年轻的比丘尼们,一边擦洗着佛台,一边碎念咬耳着。
“这些话,要是被静云师傅听见了,有你们受的。”发话的是,不干事,只在一旁指挥比丘尼们的姐姐。
“啪。”一个佛台失手掉到了地上,正巧是一个年纪估摸十七八岁的比丘尼犯事的。大家嫌弃的看着她,同时不忘碎念着,“罪过罪过,菩萨原谅!”她慌张地将佛台拾起,再次放进盆中。指挥的姐姐一走,她便悄悄与一旁的人耳语,“你们说的男女住哪屋?”
夜渐渐黑,黑满了茸城。屋里,他躺在床上与我隔着一段距离,包扎之后就不让我靠近。
“喂,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一个能从马达辉仓库逃出来的人,一定知道马达辉一些事情,我怎么也要抱着这根木头不放。
“不知也罢。”他的冷漠与白天码头上的热情反差特别大。
“其实,我对你是谁,叫什么没什么兴趣,我只想知道马达辉的底细。今天我的任务不但没有完成,还被你拉到这个前后无村的庵堂。”我对这种情绪飘忽不定的男人一肚子的火。他没有回应我,而我映衬着这月色,思绪总是不时想到动不动就失踪的无恨,我今年遇到的尽是奇怪的男人。
“疼!”他喊着,喊的用力。我跑过去看个究竟,反正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个家伙死了,不然马达辉这条线索就是断了,而我的一世清白也得不到澄清。我翻开他的衣服,伤口的血浸染了绷带。也许是白天处理伤口的时候不彻底,导致伤口再次崩开。
“一定是你搞得鬼!”他疼得厉害,还不忘给我下阴谋的定论。
“要搞鬼还等现在?何必这么复杂。”一肚子的恼火,横了他一眼,他回应我的眼神显得有些复杂,他这双近似女人的桃花眼,总是让我感觉脸在烧。伤口弄完毕,才发现还有一件不妙的事情接踵而来,他还在发烧。我不得不一刻不停的给他降温。屋外的乌鸦不断的啼叫,因为庵堂里四下里的静寂,还有屋外时而出现的黑影。我心一紧,不断想踢出脑海中不断浮现的可怕的事情。也许这段时间,在自己身上发生太多不太平的事情,才会这么胡思乱想,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思。
“喂,我给你讲个特别美好的故事吧。”为了打消自己的念头,我开始搜刮我的经历里的鸳鸯蝴蝶派故事,那些才子佳人,将军小妾的故事即将拉开帷幕。本来我只打算讲一个故事,哪知道,话匣子一打开,就根本停不下来,就是这样直到天亮。正是鸡鸣时,有人叩响了门。
“谁?”我惺忪得迷瞪着眼睛。屋外的人应答:“是庵堂中的比丘尼,有一事相求。”我打开门,原来是前半夜刷佛台而犯错的小尼姑,眉眼中带着惆怅,心事重重。
“我想要逃出去。”我以为我的耳朵接收到了错误的信息。
“你不相信我?”比丘尼见我诧异的样子。
“那倒不是,只是好端端的为何要选择逃跑?”她惊恐的看周围,抢我一步,进入了偏屋,迅速关上门。
“我想要到外头去找他。”话毕,脸蛋绯红。
“他?我知道了,是你思凡之人?”也许是我言语的大胆吓到了小尼姑,她的脸红的像猪肝一般。她默认的点头。“只要明日晨,辞别时捎上我,可否?”我不想破坏她美梦,也就默许点头。小尼姑满心欢喜,开门的时候还不忘捎上一句话给我,“你说的那些故事真美。”
清晨,城外有一棵红豆树,相传是诗人王维曾经作诗的原址。一个身材高挑,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杵在红豆树下,时不时徘徊,背影中略显焦急。我没有想到,她就等在门口,我开门的动作把正在打盹的她给吵醒。“你们醒了。”她举起手里的行囊,面色露出桃红色,“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天快亮了。”我想此地离十四里铺还是近,怕马达辉等人追来,于是我弄醒了屋里熟睡的他。
“喂,快醒醒。”他不耐烦的睁开眼睛,“小姐,我不叫喂,我是有名字的。”
“什么名字不名字的,不是你说的不知也罢。”我几乎又是扛着他出门。三人偷偷从后门出去,却谁都没察觉躲在偏屋后的一比丘尼。
“他就在那里。谢谢二位施主。”说罢,比丘尼头也不回地朝红豆树下的男人跑去,一阵冷风吹来。我感觉背脊有点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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