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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长岛冰茶。”坐下,木木的说道。可乐色的液体出现在面前,连“谢”也没有说便拿起酒杯,用唇抵着杯沿,却迟迟没有喝下。垂着眼帘,今天不知为何一点精神也没有,老是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修长的手指出现在眼底,凸起的关节,苍白的皮肤。掏出口袋中的打火机放在那手上,连眼睛都懒得抬一下。“昨天没来?”意料之中的语气,我想都没想得就哼了一声。他并没有问原因,只是沉默了下来。终于微微抬了抬手,杯中的酒流入口中,现在我已经习惯了这种辛辣,不会再想第一次那般呕吐了。想到第一次喝这种酒的时候,我好想笑,但却强行压制了自己仰起嘴角的冲动。“喂。”我缓缓抬头看向他,只见他抬手把打火机抛了过来,像抛一块朽木般。
接过,我不再理会他。心中那种突然想一个人呆着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有时候沉默比喧嚣更为张扬。”他突然开口道,我颇有点惊讶的抬头看着他。还是一样的银白色十字架耳环,随意荡漾的黑发,如潭死水般的眼睛,令人不舒服的笑容。一切一切都如此熟悉,却又陌生。驱散开那种被人揭开伤疤的畏惧感,我突然狐狸般的笑了,“你叫峰尘吧?”他挑了挑眉毛。没有见到想象中的反应,我有点失望的再次垂下眼帘。我能从他那里期待到什么?除了对事冷漠的神情外,除了自傲的笑容外,从来就没有从他那里看到任何其他的感情。
“可爱的小姐,你一个人吗?陪陪哥哥吧?”随着扑鼻的酒气,一个看似半醉的男子搭上了我的肩,暧昧的说道。我紧皱着眉头无语,打掉了挂在我肩上的那只脏手,仰头一口灌完了杯中剩下的烈酒,正准备离去,却不料又被抓住了手腕。
“小宝贝,干嘛这么大火气呢,来,哥哥帮你消消火。”男子说着一脸笑容的摸上了我脸。那死缠烂打的笑容就令我恶心,我甩掉了那人的手,本想尽快离开这里,却又一次被抓住了。他抓得很紧,感到刺刺的疼痛传来。
“你别不知好歹,最好乘我现在心情好时乖乖听话,要不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我可不清楚。”男子眯起眼,威胁道。“滚。”我冷声道,现在的我完全没有心情在这调情。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说不要空腹喝酒,此时我的胃中再次翻江倒海的难受。但那男子似乎并没有听到我声音中的愤怒。“滚。”峰尘突然出声道,他那强而有力的手抓住了男子的手,男子怔了怔,很快的松手走人了,临走时还不忘留下一句“王八蛋”。我有点奇怪的看着帮助我的他,我从来就没有想到他会帮我。在我的印象中,他就仿佛是一条冷血的蛇般,只顾着自己的利益,从来不会在乎他人的感受。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因,也许因为我忽略掉了最重要的一点,我忘记了,他也是一个有感情的人。我们其实都这么被无奈的误解着。
他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拿起啤酒向舞台走去。我看着他奇怪的举动,不知所措站着。他的背影,永远有着离开的感觉。不留下任何留念,不会再回首,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后悔。“谢谢。”我感到自己的声音沙哑渺小,眼前的人没有停顿,没有回头,快速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也许他听到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我拿出,是月泮,奇怪加心虚的走出大门接起。“紫来,你又去酒吧了。”她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犹豫在那里,始终没开口。“不用骗我。”她再次说道,我叹了口气,恩了一声。那头突然没有声音,“月泮?”我有些紧张的问道。“紫来,你不是想见他么?”月泮再次说道,好像前面的谈话根本没发生过。“他?”“我的…男朋友。”我愣了一会,才想起这回事。“你到学校门口来,我们想出去吃晚饭,他朋友也去。”月泮顿了一下,“其实,你见过他们。”“是么?”我回道,抬起头看天空,雪花零零星星的飘下来,像被撕碎的纸张,如此自由散漫的飞翔着,被抛弃的而又快乐的感觉。经过我生命的人太多,那些走过,拿起刀捅一下又离开的,数不胜数。我已经试着刻意的去忘记那些人面容,话语,行为;我开始害怕去相信很多人,包括我自己,
就算如此漆黑的夜晚,从很远就可以看见两个人影。慢慢走近,才看见轻轻牵着月泮手的男生,他们的身高差距并不大,月泮比我高一些,到男生的眼睛,对初三的少女来说,我们算是高的。月泮看见我高兴的抱住我,可是我感到,她的拥抱如此的沉重。我拍拍她的背,放开她,开始打量那个男生。清秀的面容,在看别的东西时,眼神直直的坚硬,而看到月泮会令人惊讶的柔软下来,纤瘦的身体,白衬衫的上两个扣子随便的打开。感觉如此干净的男生,看见他们,让我感觉,原来这个世界,还存在着如此纯真明媚的爱情。和他打了招呼,知道他名字是毅沙,再仔细看时,才想起,是那天那个送试卷的戴眼镜男生。那他的朋友……心底突然感觉到一阵不可理喻的,不可能!……想着,身后传来脚步,不敢转身。
“真慢。”月泮的男友抱怨道,感觉那个人已经到了自己身后,始终这样站着。“紫来,你干吗?”月泮好笑的问,“他朋友啦,就那天踢球的那个……”她还没说完,我马上转身,不敢相信的睁开眼。“峰尘。”我们俩同时说出。他倒是什么都没说,面无表情的微微点头,走到那男生面前说起话。“你认识?”月泮问,我摇摇头,“走吧。”
是很宁静的餐厅,其实一直是月泮和他男友在说话,而我低头不语,只是喝了一瓶又一瓶的冰水,眼前的峰尘似乎非常饿,埋头苦吃了很久。那为什么每次在酒吧都只喝一瓶酒,看了看眼前的人,他根本没抬头看我,似乎根本不认识我。奇怪的人,那么多面的性格,到底哪一个才是他。或者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一直会看向月泮,挑起眉,有些怀疑的眼神。我才想起,月泮,是青鸟阿,他不是喜欢青鸟的书么,我感到讽刺的笑起。
“见到了,你不高兴么?”我小声地问道,他抬起头看我一眼,耸耸肩,继续低头吃。看见他这样,终于明白是多好看的人吃相都会很丑了。月泮似乎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失礼,回过头,微笑着说“紫来,你不饿吗?”我摇摇头,可是胃还是在聪明的反抗着。我不饿,可是我的胃空荡荡,只能自欺欺人的一杯杯水喝下去想要消掉胃痛。无力的低下头从包里拿出止痛药吃下去,小心翼翼,不愿被月泮看见。我看见包上的一片花瓣,感觉到无言的不可思议。在如此的寒冷的冬天,会有一片粉红色的花瓣飘到我的生命里,它是因为什么存活到现在,它无声的逗留在我的眼前,抓起捏在手心,抬起手掌,是潮湿的香味,带着那时被遗忘的春天,还残留着被遗忘的阳光。
“紫来,你的手腕怎么了?”月泮突然问到,我愣了一下,低头看,是那个男人抓得痕迹,淡淡的泛青。抬起头,峰尘的眼睛在灯光里闪着亮光,不像从前在酒吧里看见他的眼睛,疲劳浑浊,盲目。
“没什么,可能撞到哪里了。”我不敢看月泮,我们两个都知道我是在说谎的,可是我不愿面对现实,她不忍心揭开我的谎言。我笑了笑拉过袖子盖住那个痕迹,抓了抓手腕,传来一阵刺痛。也许月泮不知道,这下面不止一个伤痕,有一道道刀划下的伤口。低头讽刺的对自己弯起嘴角,可笑,每次愤怒只会对自己刻下伤痕,如此愚蠢的举动,似乎从来没有好好对待那些伤口,那些伤口蔓延的盖过以前的疤,向某种病,凌乱的自己都不敢看。皱皱眉,也许哪一个伤疤又化脓了,能感到温暖陌生的液体顺着手腕留下来。“紫来。”月泮突然说到,她坐在我身边,眼睛又是那样似乎看穿我般的盯着,我感到很痛,可还是勉强的笑着,峰尘抬抬眉,脸上明显的写着,你的笑容,太扭曲,太假了。毅沙默然的看了看我,我抽回被她抓着的手腕,“月泮,干吗搞这么尴尬,继续吃饭,我饿了。”说完回头叫了服务生。
对不起,月泮,对不起。我一次又一次这样告诉自己,却懦弱到没有勇气去亲口说出。是不是直到她对着我彻彻底底的转过身,我才会真诚的难受的对她说对不起,那样会不会已经太晚太晚。
时间一往无前没心没肺的就这样用它的速度跑着,它的头也不回一下,是它不愿回头,还是不敢回头。也许回头看到人们痛苦着想要与时间并肩走着的挣扎,会痛恨着自己。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在说些什么,在写些什么。我的头脑,神经似乎都开始变得不伦不类了,写出来的东西我也知道,开始变得混乱了。就这样半夜坐在电脑前,孤独到可耻,可以一个晚上对着空白的屏幕发呆到早上。走到冰冷的空气里像找死一样一根又一根烟抽下去,而第二天对于我黑烟圈的问题只是对月泮遮遮掩掩的回避。
猛地睁开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醒了。转头,月泮熟睡着,再转头,窗外明亮的夜晚,眼睛扫过屋子,在月光里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握着睡觉的手机在震动着,拿起看,是一个熟悉的号码,但想不起来是谁。我翻身下床走到窗前,接起电话。“喂。”“紫来,还记得我吗?”手机里传来沙哑的女声,很熟悉。“谁?”我问道,“凌紫来,是我,你他妈的艺姐。丫头手机还没换啊。”我抓着手机茫然的看着窗外的月亮,过了很久,一片片回忆窜进我的脑海。“艺姐?陈艺?”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烦躁的问道,“紫来,出事了,赶快出来一下,老地方。”艺姐的声音很匆忙,说完她就挂了。我放下手机,小声地去找衣服。
几年前的我虽然年龄不大,可是我经历过一段连月泮也不知道的过去。一段肮脏颓废的过去。一个混乱的帮派,经常惹事的年轻人们,抽烟,喝酒,吸毒,没有什么不做的事。卖毒,老大喜欢枪支和武士刀,数量足够开一个店。没有谁对谁错,也没有什么无法理解,这只是他们的生活方式,而我懵懵懂懂的就闯了进去。艺姐,是老大同母异父的姐姐,而我,是老大的女人。当时的我如此年轻,到现在也不懂老大看上了我的什么。想起来就好笑,谁会相信这种过去,听起来像电影一样。可电影也是从现实中截出来的,人们不知道的就是,那些情感,那些程序,那些事情,都是点点滴滴的,城市地下最真实的一面。我是自动退出帮派的。痛苦的戒毒,因为艺姐照着我,退出时才没有受到惩罚。可笑,他们要是知道我现在写书,绝对会笑死吧。我想起峰尘,有时候感觉我和他一样,这么多面,给不同的人看,从来也不知道哪一个是真正的自己。
给月泮留了纸条,推开门,被外面寒冷的空气猛地拉回现实。走到那个以前我们经常去的酒吧,毕竟不早了,还是感觉有些疲倦。缓慢的爬上楼梯,门口站着一个男生,企图把我挡在门外,快速的拿出随身的短刀,一看就是脾气暴躁的年轻人。我挑起眉“这么快不认识我了?”男生愣了一下,快速回应道“紫来,大姐?是你?终于来了。”我冷笑一声,“我早就不是你大姐了。”随口说出的话语,回头看见那个男生脸上扫过忧伤,背过身不再说话。奇怪的进房间。
艺姐坐在沙发上,周围一大群人,一半的脸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全都不认识。“郭雨呢?”我想起曾进那个总是跟着我的女生,很喜欢大麻。“死了。”艺姐平静的说,“吸毒过量。”我点点头,这已经对我们来说是很正常的事了。那人的生死,又是不是时间的错?怎么最近总是喜欢想关于时间的问题。
“大姐。”一个男生冲上来拉住我的手臂,我看见他的眼泪落下来。“小子,你哭什么?”我奇怪也有些生气的问道,屋子里的人都脸色阴沉的看着我。“阿玮,给我回来。”艺姐说道,看着我,想要开口,可是过了很久都没有词语出来。
“妈的,你们说不说?”我不耐烦地喊道,毕竟大部分的人都知道我,吓了一跳,有的年轻的人回过头不敢看我。我感到不对劲,虽然这不是我们所有人,可是如此严肃的气氛,为什么……“刘鹏呢?”我终于开口问道,我感到艺姐的脸色明显的变了,“艺姐,你的弟弟呢?你们的老大呢?”声音大了点。
就算有心理准备,那我到底够不够坚强突然被确定的真相呢,我从来没想到一切的复杂会用这种方式被解决。
“刘鹏死了,昨天和李鹰他们打架的时候被枪射到肝,失血过多死亡。”艺姐讲话从来都是如此平静,就算是面对这样的现实,我愣在那里,已经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要回应什么。连给个假笑说声没关系的规则都忘了。“紫来,你知道,阿鹏…他一直…很喜欢你。”我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去。“大姐,我们出去玩吧,像以前一样,你只喝啤酒,你不是最喜欢去打撞球了吗,我知道你喜欢抽烟,大姐。”阿玮那小子的声音响亮的从我身后传来,我停住,听见他身边一个叫阿影的女生的回话。“白痴,大姐每次都和大哥一起去玩好不好。”我微笑着转身,说出几年前我离开时说过的同样的话。
“你们…要坚强,还有,谢谢你,艺姐。”最后坚毅的转身,听见身后隐约的哭泣声。走出门,看着天空愤怒的大喊。并不是第一次接到死讯,这次为什么那么难受。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真的爱过刘鹏,而我感到胸膛里被撕裂的一小块,也许,我真的爱过他,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荒漠,你对了,爱情一但回首,就变的可笑的很。
Wasteland。
我对着那个红色的大字发呆了很久,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们奇怪的看着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好像自己迷失了一样。很软弱的想法,可是我总是告诉别人要坚强,那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就这一次,软弱一下。抬起手,凌晨2点。推门进去,峰尘照样睁着他无神的双眼喝着酒。我走上前,“冰啤。”就像以前那样。
他转过头,拿过我手里的打火机,点烟,还回。拿起眼前的啤酒,抬起头紧闭双眼把整一瓶快速的灌下,放下酒瓶感到无名的疲惫。那些过去,算是解决了吧,这回是真的可以忘记了吧。想着想着,就感到自己留下眼泪。侧过脸,其实峰尘就这么的近,伸手就可以触到。可是,为什么总是觉得,我怎么也碰不到他。“再要一瓶。”快速的接过,再次喝完那一瓶,已近不想要喝酒,感到什么治愈伤痕的都不再有用。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无声,如此软弱的我,至今为止只有峰尘见过吧。
这次,他什么话都没有说,我不停的哭,在混乱的酒吧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他没有安慰我,没有挑衅,没有发言,而他一直没有离开。自己趴在吧台上睡着了,醒来时峰尘已经不见了,低头发现自己手心里是一个Zippo,明显的被用过,直觉告诉我这是峰尘的,可是,为什么要给我?我怎么也找不到他,只能无奈的把它装进包里回家。
回到家,靠着门,陷在黑暗里站很久,月泮起来了,房间里亮着微弱的灯,被我吵得么。
“月泮。”我小声唤道。
“紫来,你去哪了?从没见你这么匆忙过。”月泮没有生气,淡淡地问。
“没什么。”我低头,不知道要怎么说,这完全没有牵连到月泮,痛苦我一个人承受就好。
“出事了。”
“也没…什么。”
“也没什么,那就是出事了。”
“月泮,我累了,对不起。”我敷衍的转过身躺到床上,月泮轻笑着点点头,关上灯。月光照在我的脸上,留下最后一滴泪,我告诉我自己,要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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