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养成日志

　　今日正值朔日，社学全体师生需首先在孔圣人牌位前行礼祭拜。

　　趁着祭拜的时候，梨霜打量了一番周遭众人，前排的一个青衫后生想必是清哥儿的蒙师孙夫子，而那个头戴儒巾身着襕衫的老夫子则是讲师杜夫子。德常社学毕竟是为教化乡里百姓而兴建的学校，同学们多是农家子弟，看起来质朴单纯。虽着布衣却多干净整洁，看来他们家境在乡间也是不错的。

　　相比起来身量较高、穿着考究的方尚光果然鹤立鸡群，身后还跟着书童，无怪乎清哥儿看他不顺眼。

　　待祭拜完孔子先师后，学生们三三两两的进入四间不同的屋子开始学习。梨霜看到方尚光同他的书童与杜夫子进入了另一间屋子，想来他已经过了启蒙的阶段，正式开始学习儒家经典了。明明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清哥儿却非要和他一较高下，梨霜不禁失笑。

　　早课时学生先自行背诵昨日所学内容以及今日将学内容，再练大字五张，下午孙夫子才会教授新的内容。梨霜看着一屋子摇头晃脑的小孩儿，嘴角不禁露出笑容。

　　她当年也是由《龙文鞭影》启蒙，“古帝凤阁，刺史鸡窗。亡秦胡亥，兴汉刘邦……”她总是靠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喃喃地背着这些字句，她的贴身丫鬟竹喧便会捧上一杯透着热气的君山茶。透过轩窗朝外看，那里有一大从碧绿的芭蕉与竹林，若是下雨天，穿林打叶的声音为她最爱，她总想象着有一天也能蓑衣加身，“何妨吟啸且徐行”；偶尔她又会想象自己纵驰四海，如刘邦项羽一般建功立业。

　　竹喧总笑她是一个痴小姐，需得有个男儿身。可是后来竹喧随她一同嫁入陆家，两人便再没有这些发痴的时光了。为了不让陆亦方玷污竹喧，她将竹喧匆匆发嫁，那人管着自己的陪嫁庄子，人也憨厚老实，竹喧想来过得应该不错。她出嫁前夕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既因为她不舍，又因为她知道，从今往后她再也不能如以前那般时刻相伴了。龙潭虎穴，也得自己去闯。

　　“你在想什么呢？还不快点研墨，我要写字了。”

　　“是，少爷。”清哥儿不耐烦的声音让梨霜从过往中回过神来，四周的学生们仍然在读书背诵，可清哥儿才不管那么多，早点写完字便能够早些歇息。

　　好在她已经将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此时便耐心的研墨。清哥儿将毛笔在砚池里重重的搅了一下，这才开始一字一划的临摹起来。梨霜冷眼看去，他开始尚算有耐心，可不过写了半张纸，便不耐烦起来，浑然不顾每一笔的起收与每一字的章法，只是一昧写过去罢了。这样还不到半个时辰，五幅字便得了，只是汁墨淋漓，看上去颇有些惨不忍睹。

　　清哥儿倒是很有几分自得，将笔往桌上一扔，对梨霜道：“我先出去玩玩，你收拾好了便将吃食拿到花园来。”说罢一溜烟从屋子里溜走了。

　　平日清哥儿带到学堂的吃食也是她同秋妈妈一起准备的，今日不过再多备一份自己的罢了。清哥儿喜食肉，故今日做了二十个肉丝烧麦和四个野鸭春饼，就怕清哥儿不够吃。

　　梨霜拎着食盒往外走，却发觉这不大的四合院竟有两个不同的园子，眼前的这个种着些瓜果蔬菜，梨霜四下张望了一下，没有清哥儿的影子，却发现方尚光和他的书童站在不远处。

　　“你怎么做事的，竟然只带了两个干饼来。”方尚光哭笑不得，父亲给自己寻的这个小厮茯苓什么都好，就是有点粗心大意，今日竟然忘记带配菜。

　　“请少爷责罚。”茯苓低头眼看就要跪下，方尚光一把抬住他的手臂将他扶起，道：“不过吃两个干饼，也不值得就跪。但下次你若再忘记，却要回府领罚了。”

　　“谁在那里？”方尚光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梨霜本来看到这两个人有些尴尬，要转身走的时候竟然被方尚光发现了。索性停下，朝两人行一礼道：“我家哥儿今日多带了几个烧麦和春饼，让我分一些与方哥儿尝鲜。”

　　说罢便走向二人，将食盒打开。方尚光知道清哥儿的性格不会主动赠食，恐怕是这个书童不小心听到了他们俩的对话自作主张，便想推拒。谁知道一股极香的味道便钻入方尚光的鼻子里，是煎饼和肉混在一起的香气，方尚光悄悄咽了口口水，推脱的话再说出来就不那么有底气了。

　　“不要紧的，我今日带了足够的吃食，您就拿几个烧麦一个春饼试一试吧。”梨霜笑道。这食盒有双层，中间铺着棉絮，是以现在春饼与烧麦还冒着丝丝的热气。

　　方尚光的父亲是个粗人，平素最要紧的是畅快，方尚光耳濡目染自然也喜欢直来直去。此时虽有心照夫子所言再辞谢一番，手却不自觉的伸出去拿了一个春饼。这一入口，便忘记了自己要说些什么了。

　　梨霜又再将五个烧麦放入了茯苓捧着的食盒内，然后便告辞道：“怕哥儿等得及，恕霜降无礼，先行一步。”便离开了。

　　方尚光目送着霜降离去，然后转向茯苓：“快将干饼拿出来，我们搭着这几个烧麦一起吃。”茯苓应声，两人便就着烧麦吃起饼子来。

　　可这一吃茯苓的神色忽然复杂起来，这烧麦与自己母亲做的竟有八九分相似。此地人做烧麦常在其中加入萝卜丝，这个烧麦中却加了笋丁与鸡丝，还有独特的鲜味，他再没在别处吃到过。难道清哥儿家与母亲有牵连？可两年前家中女眷便尽数没入教坊了，母亲万不可能出现在这乡下地方……茯苓刚刚燃起的希望又黯淡下去，然而他又马上让自己振作起来，无论如何，也一定要问霜降一回。

　　梨霜才刚走到另一个园子的门口，便见到清哥儿坐在亭子的栏杆上，手里还捏着什么东西。见到梨霜过来，他兴奋地招手，待梨霜到他身边，他忽然将手中的那个东西朝梨霜身上一扔，吓得梨霜一个激灵，侧过身去，确是一只被清哥儿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青蛙。

　　看着梨霜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清哥儿哈哈大笑起来。梨霜一边暗暗骂这个没一点同理心的小孩，一边用自己的身子挡住躺在地上的青蛙，将食盒递给清哥儿。

　　趁着清哥儿被食物吸引住的时候，她悄悄用脚将青蛙挪到了草丛里，能不能活下去只能看它自己的造化了。快要吃完的时候，许多同学也三三两两的来到园中，其中就有方尚光与茯苓。方尚光看到梨霜微笑着看向她并点点头，清哥儿却以为方尚光在同自己点头，不屑的笑笑，小声对梨霜道：“你看看，他见着我也有书童了就想来攀扯我，看我搭不搭理他。”

　　梨霜无语，懒得回答他，两人便穿过院子又回到了学堂里。

　　下午的时候孙夫子考察功课，轮到清哥儿背诵时，他竟到第四句便接不下去了，还是梨霜小声提醒他是“秀巡河北，策据江东”，这才免了出丑。可夫子后来又问他何者为秀，何者为策，他抓耳挠腮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被罚抄写“一东”部共二百二十四字十次。好在清哥儿皮厚，浑不当回事一般。

　　好容易挨到放学，清哥儿兴冲冲的冲出社学，跳上早就等在那里的牛车，朝家里驶去。

　　到得堂屋内，清哥儿神神秘秘的叫梨霜同他一起上楼，见屋里无人了，便道：“你把我今日被罚的那些字都写了，写的好些，明日若是孙夫子觉得不好，就要你好看。”

　　怪不得清哥儿如此混不吝无所谓，原来早打好主意让自己帮忙，梨霜道：“可是婢子与哥儿的笔迹不一样，夫子必能发现的。”

　　清哥儿将包裹打开，抽出今日练的字来，道：“你模仿着我写不就得了，再多那些纸去，定要写的整整齐齐。”说罢抽出一大沓上好的宣纸递给梨霜，又叫她拿上所需文具回去。

　　梨霜无奈，只得应了。先帮秋妈妈打个下手，又向秋妈妈说了情况，回屋抄字去了。要她快速抄一两千个字不是难事儿，问题是还要如同清哥儿一样写的东倒西歪，这就有点为难了。

　　梨霜估算了一下，拿了十余张宣纸，便认认真真誊写起来。这一写直到掌灯时分还才抄完。梨霜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点点手中的纸张，清哥儿倒是豪气，还剩下二十张宣纸。今夜可以拿十五张给陆粱，自己也留五张。没事时写写字，画几张花样子倒也使得。她看到淑姐总是一边带着柳姐儿一边绣花，想来也是为了获点薄利。自己若能让她看到自己的画，再剪些新鲜的花样子给她和鸳儿鸯儿，纵不能获得些什么好处，也能结个善缘。

　　如此打算一番，到了夜里梨霜便怀揣着宣纸和一只毛笔，手里拿着一碗青菜粥和用山药和腐皮做的素烧鹅同鸳儿一起去探望陆粱。照例是鸳儿在外守着门，她进去见陆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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