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不相忆

作者:折枝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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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 章


      细草轻扬,香风阵阵,满峰逞娇呈美端的是一派春色曼妙,较之以往抑郁倒是平添一抹洋溢之色,热闹非凡。

      殿外妙龄少女微阖双目裸足蜷缩在紫杉树侧如躲进母亲怀抱般自然恬逸,几树梨花如漫天飞雪冷艳携香扑落,四周开满郁郁葱葱花草倚傍着她,好似她天生便是这其中一员,迷了心神的彩蝶皆往她近侧徘徊。

      辰华君专注地盯着殿外远远依簇舒展的□□宛如紫砂盏中片片嫩瓣在水中漂浮盛开,美丽澈黄,无意瞥见那抹娇影,缩做一团,裸露在外的一双纤足精致白皙,足趾红粉透嫩,泰然自若移开目光,轻启薄唇传音,“进来。”

      待了这百年时日,她还是不如何会说话,也告诉不了辰华君她唤渭水,虽不及妹姬的名字雅致、端丽但也能朗朗上口,亦想问他,知不知妹姬其实很爱他,临死都念着他,说她故里北疆,老杉树知道很多事,更想说,她其实想一直和他住在飞渺峰,一辈子都嫌短。

      可她不敢,他对她就如峰后水榭中那片湖水一般无二,唯有无情和寒冷,他眼底的冷漠好似天生如此,再也没有与妹姬相处时的温和谦逊,她甚至不敢想,那璧瓦青砖砌起的皇宫之中的桑尔容是他吗?他却是再无那温和笑意,忧郁深邃的神态。

      趿拉着素色雅云履快步行至殿阶停将下来,捣实好一身纷繁方恭顺有度走进去。

      捧起茶壶将将为他重新热水续茶,却被他抬手制止,她满目疑惑向侧看去。

      “换浓茶。”

      辰华君不喜浓茶,他喜淡而绵长,怕是有人要来了,这百年间除去岁尊君便只有那个白毛道士才会时不时拜访,而今要换浓茶,渭水便知是沮慧明要来了。

      行云流水间煨上酽酽碧波西庭金镶玉,照惯例水薄叶密,对于沮慧明的茶水她一向不如何上心,用的水不过是烧开的生水,比之晨光微熹之际一点一点收集的露水可谓是差别待遇、迥然不同,加之辰华君从未开口提过,她便也延续着这优良美德,撙节人力。

      “乘宇观观主半仙沮慧明拜见君上。”沮慧明两臂合拢向前伸直行了天揖。

      他的半仙之体要归功于辰华君的天劫,如不是这天劫他也无幸分得一丝神力,从而有幸得以半仙之体而修道,不然他还是个小小杀人将领。

      话音一落,茫峰摇身一变,处处鸟语花香弥漫生机盎然之意,这峰在一点一点改变,这种改变对于辰华君他不敢作何言论,只是,莫名替游将军气恼。渭水这俨然是主的肆意姿态,更是令人作呕。

      上方适宜屹立一座巍峨大气尚未署名的大殿以力拔山兮盖世之气而耸立当中,移步走进雅坐下塌。

      渭水见了来人,不动声色退出殿外。

      他捻杯呷了口淡香花茶,“如何?”

      沮慧明拱手恭敬道:“转世穷苦人家,百日前游将军转世父母未曾注意右瞳,不料百日后定睛细看便以为不祥将将军弃之荒野,贫道抱回每每游说,他们却是如何也不将养下去,只道即是人中龙凤,他们小家小户容不下。”

      末了,加了句:“将军眼下正安顿在贫道乘宇观内。”

      辰华君放下薄如蝉翼杯盏,微颔首,“那便先在你那住下罢,早日寻家好人家乞养,别等晓事。”

      沮慧明言又止,面呈尴尬之色,“只是………”

      辰华君指尖轻点塌面,示意他直说。

      “贫道对小娃不甚熟悉,这几日来将军夜夜哭闹,同辈道友皆是敢怒不敢言,我虽是观主也不好过多巧取,如此下去只怕不是长久之计。”越过塌几跪在辰华君当面,“贫道斗胆,请君上下峰,游将军百年来才得转世一回,君上为何不去见见?”

      他知辰华君不喜虚礼,更是厌烦被迫,可他不甘心,游将军为他挡下阴目才堪堪渡过劫历,如此情义都不能令他另眼相待?他不喜渭水,一脸狐媚长相,虽灵气充盈却无一丝仙缘透着重重无法言说气息,何况本体是件寻常物,而她却有另待在这殿中呆了百年有余,专这点就让他十分不喜。

      沮慧明本是游弋底下十夫长,有幸目睹她与辰华君那段静好时日,一双高傲无物玉人如友如故相惜,不禁令人感喟,在他心中,辰华君便是最高贵所在,而渭水这俗媚寻常物只能是跳梁小丑般人物,不堪入目,如今这不堪入目的东西竟袍笏登场,在这峰中呆了百年!而游将军都不曾上过这峰。

      辰华君微微抬头,凝视着懦弱不敢抬头的沮慧明,冷冷道:“本君的事,不劳道长费心。”

      良久,方启唇唤来渭水:“本君要下峰一趟,殿中事物你仔细打理,岁尊君来叫他有事延后再谈。”

      沮慧明知他是赌对了,背后粘腻冷汗不由停滞。

      ‘君上何时回来?’他极少下峰,大多时候都待在伏羲阁,只是这般交代不禁让渭水心慌。

      “看。”

      ‘那,看是多久?’

      “看便是看。”他微皱着眉头,透着不耐。

      渭水是真的怕,他那么一个冷清薄情的一个人,这百年来的相处亦是如此,能让他如此兴师动众的人,她隐隐知晓却又不想承认,‘君上,我可随你一道去否?’

      “你留在殿中,好生待着。”语气早早透着不悦,说罢,不待渭水留念便随沮慧明一道下峰。

      渭水萎靡了,整日坐在峰顶朝天石望着峰下,思及这百年来日日夜夜,似乎他们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主谓之分,身份地位。

      正如沮慧明所说,她是物什,如不是她还有那么一丝用处,她便是北疆藤蔓之上的一颗小小葡萄,任个人便轻易采摘吞食,辰华君留下她并授予人身她该千恩万谢,就不该生出何非分之想,就该安分守己做好一个物什该做的事,言辞中明显的轻蔑让她不经忆起辰华君几十年前叫她少与岁尊君来往的语气,如今想起还是剜心的疼。

      这百年她过得如履薄冰从未让他感知她有一毫心动,可她亦是个人啊,有人身,有血有肉有情感,甚至有着控制不住的七情六欲,每每偷看着他呷茶侧影,她亦会欣喜若狂,她的爱人就在她身旁,一寸距离,每每思及此,她便也安慰。

      辰华君喜对弈,却无逢棋手,岁尊君曾说过,他嫌天宫仙奴太愚钝,常常点物幻人与他博弈,辰华君他却鲜少施法,岁尊君来了,便与他下上个整局,不来便自己摆棋而解。

      有时她见他一人孤独,便日日夜夜专研棋谱,等她满心欢喜同他说,她亦会对弈,他却是不理,便是那时,她从未说过。

      辰华君鲜少施法与御云,她会有种他就是每个凡尘人一般感觉,他爱看书,常常手边书籍阅毕故换新卷,他会亲自动手,岁尊君却直接施法而取。

      辰华君下峰之后便会如每个世人般徒步而行,岁尊君不一样,岁尊君极爱御云术法,很多东西都是他凭空而变,累了一方塌几,无趣了一樽薄酒。

      辰华君从不约束她,也许是从未关注过她,可他凡事爱亲力亲为,她亦步亦趋,鲜少捻法,当然,她也不会何术法,这百年来辰华君除了教她御云飞行,也并无其它………

      似乎她脑海中装满了辰华君。

      这大殿内本无甚事宜,每日过得清闲,她一日下来却是和那早早有了灵性的桂树聊得极多,岁尊君频频来访,似乎有点遗忘了她,远远路过调戏一两句便不曾搭话就离去。

      旖旎情,终无妄,笑靥怜,眼儿泪,心头难消,渭水低低呤唱,道尽相思。

      辰华君去了多久?她在朝天石上密密刻了四千两百九十八道痕迹,每过一个日夜便刻上一横,一道痕迹便如跨过一个世纪般难捱,往日他待在伏羲阁她未曾觉着这般思念难捱,只因她知他在这峰顶殿中,不曾离远,可如今摸着她百年前大胆无谓镌刻在这殿外不起眼的地方的倾容殿,未妨惆怅如烈焰,灼她心房。

      他应是去找妹姬了,那右眼被阴目吞噬的程国有名的女将军,她时常会想,为何她是颗葡萄?为何她不是人?为何天劫之时为他挡下阴目的人不是她?一边幻想着一边自嘲。

      螓首抵着龟裂的桂树枝干上,‘我好难受。’摸着隐隐泛疼的胸口,语气凄恻,‘我近来病的越发严重了。’

      ‘是啊,你这病可比我伤根落皮严重多了。’一阵微风猎猎而过,带起一峰桂花香,似在安抚以额抵树之人。

      ‘我想找他。’

      ‘找到了之后呢?他知晓了定不会轻饶你,犹嫌湖底未住够?每每出湖骨瘦嶙峋精血大损,一身伤痕,可知峰后湖中都是些什么怪物吗?他何曾对你仁慈过?’这百年来桂树看得最是分明,对于她他却是最狠心的,从未怜惜过这如履薄冰的小人儿,见她明眸含水,桂树劝慰,‘我们植物最是珍惜肚内的水份,切莫随意把珍贵的东西给落下。’

      ‘老杉树也这般说过。’她却闭口不提旁的事。

      ‘老人家活得一身树皮松散,可是懂得多,可莫怪老人家哆嗦,那殿中住的可不是一般人,样貌气度极是不凡,他不会看上我们这些小花小草的,他如你便是那九天大太阳,不可向迩。’

      她昂首望着高高在上令人目眩神迷的太阳,漾着澄莹明媚的笑意,‘可是我贪大太阳的热度呀!’

      桂树用意念谆谆教诲,‘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这样便好了,别想着太靠近啊傻孩子,感情这种东西啊,谁先动心了,谁受伤,何况你对这般无心无情之人动情,于他无甚,于你却是重创。’

      无心无情?她曾见过他最温和儒雅的模样,有血有肉真实的样子,只是那神态并不是对她………

      她不担心花草,他们已然有足够能力自理,只是怕桂树寂寞,她爱说话。

      桂树看着哀伤的渭水,冷哼,‘这一百多年来我都是这般过来的,怎地?没了你,我活不成了?谁没了谁都一样活得好好的,该晒太阳就晒太阳,该吸吮水份就吸吮水份,只是独独你看不开而已,看不到你的心中人心上可曾有过你?你即决意要走,也别这般婆妈,早走我也安生,省得陪你这个一天到晚感怀伤秋的愁人絮聒,弄得我桂花叶尖都枯黄了不少。’见她犹有夷由,她便隐了意识不理睬与她。

      渭水还是走了,临了摩挲着桂树干枯棕裂的树皮笑若九天灿阳,一双眸子透着向往,‘我离了他便离了水一般,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我知你气我没魄力,从不被他用正眼看过还要巴巴凑上去,我知你是为我好,你怕我不能独善其身,到头来空欢喜,我知你是担心我,怕我惹怒他连葡萄都没得做,我于他如蝼蚁随便小指头便能碾死。我怕那水榭底下的蠕虫,更怕他不在我身旁。’

      转身背朝着桂树,让桂树无法见到她一对眸子满满当当的不舍之情,‘我想,我是变贪心了,以往在妹姬宫中我整日想的便是能见到他便是极好,如今天天能见面,我便想着他能待我如妹姬那般多好,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我何尝不知,太贪心不可取,这样便好,可是······’

      步履维艰离去,那目光分明参杂着不甘,‘我亦是个活生生有情感的人,见不到情郎会慌乱,知情郎离了身边会心焦。’怕空欢喜,怕无归期,更怕始终没有他。

      桂树看着她决然背影,摇头叹息,人世间深情之人总被情浅所负,只希望你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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