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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也调戏
原本没有想到他会来,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在绝望之中,犹如风雪夜里遇到一团不灭的篝火,几乎僵冷的心渐渐回暖过来。
她想过几百种报复他的方式,羞辱他,责骂他,把那天他施加在她身上所有的痛苦都讨要回来。她不需要同情,不需要可怜,什么都不需要!如果他敢来审讯她,她先吐一口唾沫喷在他脸上,淹死他这个薄情寡义、欺骗感情的混蛋。
可是那最艰难的几天他都没有出现,她的心情从暴怒变为怨愤,渐渐平静,冷漠,最终是绝望和凄凉,至少死在这个阴暗冰冷的地方,绝不是她所期待的结局。戎马一生,刀光剑影,才是定格她一生的美丽,不是倒在枪林弹雨中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便是要倒在自己最爱的人怀里,让他为自己覆上眼睛。
终于在最后一刻,他来了。
她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她只来得及对他哀婉一笑,看到他眼里难得的忧急,虽是一瞬,她便再不忍心将那些狠话说出口。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小室,她只想好好地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是静静地坐着。
周霆琛在她对面缓缓坐下,目光掠过她伤痕累累的皮肤和惨白浮肿的脸,眼底幽藻浮动。
沉默良久,他轻声叹道:"这又是何必,难道那个人对你就有这么重要,值得你为他如此付出吗。“
”我不是为了他一个人,我是为了--“
她忽而情绪激动,差点就要说出心底的话,她是为了整个中国的光明。
话语梗在喉间。
她咬紧了嘴唇,低头不再看他。若是说了出来,岂不是等于承认了自己是革命党人,等于把孙先生招认了出来。
他浓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其实他早已猜到她是孙中山那边的人,这般的坚强刚烈,宁死不屈,又是这般的风姿卓绝,妩媚深情。若不是心中强烈的信仰,怎能走得如此坚定。
他不过是等待她一个肯定的回答罢了。
他不会杀她,甚至不愿意伤害她,他知道他们不过走了两条相反的道路,不可说对错。
他甚至有些敬佩这个乱世奇女子,烽火俏佳人。
“为了谁?”
“为了我父亲。”
她目光乍寒,语气也变得冰冷起来,“七镇十三营,闵德仁。十年前,沈之沛亲手杀了他。我为父报仇,死而无憾。”
周霆琛只觉太阳穴轻微跳动,这话语的内容为何有种莫名的熟悉。联想到那天她望他的眼神,凄切的呼唤,他不禁怀疑,难道她真的是他的故人。
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大概在他死后,她就被革命党人收留培养,从此成为一名杀手吧。
其实,他们都是同一种人。
不过他献身于忠,她效命于义。
自古忠义两难全。
可惜--
若她是个男子,他们或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甚至兄弟。
“身上的伤怎么样?”
他突然转移了话题。
她有些吃惊,不由抬头看他,他眉心微蹙,目光和语声是同样的关切。
“没事,只是些鞭伤,很快就会愈合的。”
她流露出一个感动的笑,心中温暖,口气带了几分戏谑和亲昵,“怎么,现在知道心疼我了吗?”
“是个男人都懂得怜香惜玉。”
他避开了她的注视,“你不要想得太多,我只是比他们明白,这一套刑讯对你没用罢了。”
她注意到他神情的不自然,笑得更加粲然。
“那么,什么才对我有用呢。”
她慢慢前倾靠近他的身体,无奈锁链束缚住了她的腰身,无法再更近,“你要是不知道的话,把耳朵凑上来,我告诉你。”
他感到一阵清幽的香气从她发间、颈间传来,若有若无,却闻之令人销魂酥骨。女子的体香竟没有被这暗无天日的牢房消磨殆尽,反而愈发的馥郁沁人。
佟毓婉身上的香是粉嫩粉嫩的,容易让人想到娇柔的玫瑰、初生的婴儿,纯净、纯洁、纯真,却又脆弱,让人想要怜惜保护。她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这个女人身上却有一股冷香,凛冽、清冽、幽深,初时让人感到不可侵犯的冷漠和危险,慢慢的沉淀不散,仿佛绵延无尽的时间,孤独而倔强地固守,不去想她,躲避着她,却越发觉着留恋难遣。她的情看似烈火般炽热炙烤,实则湖水般绵长深沉。
似是受到了蛊惑,他不由自主地侧过身,她的嘴唇立刻噙住了他的耳垂,暧昧的气息颤动轻吐,“对我最有用的--其实是美男计。”
周霆琛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不由面色一冷,掣肘将她推离。
她笑得肆无忌惮,“你害羞了,你脸红了--哈哈,我夸的就是你。”
“胡闹!”
他嗔恼地道,面色却真的微微泛红。
这个女人--简直是轻佻厚颜至极。
“好了,你害我在这里受苦好几天,难道还不许我调戏你一下。”
她看着他的窘况觉得心花怒放,大约除了她以外从来没有人会看到,或是想到,万年冰山脸的冷血杀手黑鹰,会有这样的一面。
一脸甜意盈然的调侃,心头却生起几分酸涩和心疼。他该多笑笑的,像那天陪她在街上度过的难忘的一日--纵然是虚情假意,可是那些笑容是真的。
他活得太沉重,太累了。
明明是让人可以倚靠的肩膀和胸膛,她却时不时很想抱住他,狠狠地抱紧他。好想替他分担那些黑暗和沉重,还有令人窒息的孤独。他深锁的墨眉,凝重压抑,眼神沉寂,让她心痛。他会给身边最亲近的人带来温暖,可是谁曾关心过他内心的寒冷呢。
如果他在她身边,就让她给他一些温暖和微笑吧,允许她用自己的方式让他放松一时半刻。他误会也好,嗤笑也罢,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她可以等。
哪怕是一辈子。
沉默了片刻,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枚精致的钢刃,逐个打开她身上、手腕、脚踝处的锁链。
“你这是做什么?”
“审讯结束了,你不必呆在这里,回到普通犯人的牢房去。”
他挥手扯开了那些缠着她的冰冷的锁链,声音平淡。
她甩了甩已经僵硬的胳膊,轻轻揉按着被勒得几乎肌肉坏死的手腕,朝他扬了扬手臂,“你就这样放了我,不怕我跑掉?”
“谅你还没这个本事。”
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兀自站起身来朝门外走,“锁得太久了给你活动一下,到了牢里再拷起来也不迟。”
他态度平淡甚至是冷淡,但她心中却浮起暖意。他是在照顾她,借这短短的一段路让她舒活筋骨,恢复灵便。他其实是一个心思极其细腻的人,只是被外表的冷酷所掩盖。那个走进他内心的人该有多幸运,她会怎样享受着他无微不至的爱。
闵茹默默地低下了头,她素来骄傲,此刻却生平第一次,嫉妒那个叫做佟毓婉的女人。
狠狠地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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