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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嗣与画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父亲笑我小小年纪妄做人母,殊不知我意并非在此般。着实是自己一个人太无聊,没有个同龄人作伴。作为族中“素”字辈的长女,我盼星星盼月亮,就盼望着苍天有眼下个蛋,不不不,是下个娃,咦,也不对,是投个胎……唉,说不清楚了,总之就是希望族中再多颗蛋,啊不,是再有个孩子诞生。
我这一盼就是七年,别说孩子了,蛋都没有。想当初,不说风流倜傥,也不说皎如明月,就说我这身学长辈仙风道骨之姿,装久成性硬逼出来的清如微风的气质,曾迷倒多少姨婶姑婆奶,但都被我不择年纪身份只眼巴巴的望着人家肚子的丑态吓跑了。
我觉得目前为止,用以形容家里的只有什么母慈父严、孝子贤孙、其乐融融、宜家宜室,但兄友弟恭、连枝同气、伯埙仲篪之类的却与我无缘,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结缘。
此般盼望着盼望着,冬天过了,春天来了,夏天临了,秋天近了。我还是孤独一株苗。自己什么都不缺,若有个弟弟或者妹妹能被(陪)我玩就更好了。七年了,树换了不知几茬叶儿,雁过了不知几个冬,但族里每天只回荡着我的无聊的长啸,只晃荡着我闲散的身影,吼一声都没人回个声。
想起幼时的糗事,会心一笑后,也只剩淡淡的酸楚。族中好似就我一个人操心子嗣,没成亲的我整天催,成了家的我每天催。但得到的回应都是些“随缘罢”,“时机未到”,“天意也”,“你别管”,更甚以父亲带头说我是“闲吃萝卜——”,“皇帝不急——”,我很想揪着他们的领子,问问他们我这是为了谁好。但我不敢。我怕他们说“若想要,自己长大生去”,真到那时候,族中血脉怎得延续?
前一阵,夏毕国都城阳城内族中的字画铺子“承启斋”送来一幅《月夜家宴图》,乃是负有盛名的泉醴散人百年前所作,此画创作时正值泉醴散人六十大寿,五世同堂,心有所感,灵感迸至,挥毫洒墨,捻笔勾描,一蹴而就。
族里祖辈很有远见,知晓族内数百人口花销极大,便于很早前在各国各城经营铺子。都是正经营生,那些奸猾贪便宜之事从来不屑去做,这些事最是损阴德,祸及子孙。不仅如此,每个铺子都交由可信之人任掌柜、执事,族人便作幕后东家。且在各地开办积善堂,从小培养人才,选人便从中择性定踏实之人,给予机会。
在外,易家不用易姓,各地的铺子也都不记在易家名下。而是分别以江南墨姓,苏州吕姓,青州姜姓,和州江姓打理铺子,算是东家姓。祖辈更在这些地方老老实实建了宅子,权当是族人云游或是视察铺子时的落脚点。铺子运营已不止百年,朝代更替,外人也无法说清当地大族何时安家,更何况在各国,商人也多不会引起无心之人的注意。
那“承启斋”便是族人以“易”换“江”姓,对外皆称是本家在和州的生意人,虽不止这一处铺子,其余铺子却在其他地方,互相间不通往来。各自管理。
因底子清白,手脚干净,各地商铺每年利润十分可观,“承启斋”更是很得文人雅士追捧,从而得到的珍品的渠道也很多。
而前阵子铺中掌柜机缘巧合下得了《月夜家宴图》,知晓东家平日不乏文雅情趣的活动,却还是专门送去城郊别院。那日,正逢小十叔易安远去阳城视察,在别院歇息,正好被掌柜拦住,盛情难却,小十叔不好驳了人家脸子,便收下,之后又找了个机会把画带了回来,并向族中众人道清了缘由。
原是前几月,有一男子拿着此画来“承启斋”卖,称是家族祖传之宝。店内伙计看那男子虽衣衫破旧,却有股子书香墨气,不敢怠慢,立即请了掌柜、鉴师,又请了那公子去里屋看座。待掌柜、鉴师细细看过后,却摇头直叹,说那画虽笔法清俊风流,却笔锋稍显稚嫩,很是矛盾,竟看不出是哪家所作,问那位公子,却也不知详情,只说自家族中曾遭了灾,先人还没说清此画来源便仙逝了。掌柜一听此言便恍然大悟。夏毕国近几代来朝堂荒谬,残杀忠良,奸臣当道,想是这位公子族中多有此遭遇。
只听那公子又说“承启斋”素有清名,便来此试试。掌柜心道,这画虽不是名家手笔,但花鸟写意栩栩如生,并非毫无价值,又见那公子年纪轻轻却命途多舛,便掏私库给了他二百两银子,自己把画收了起来,拿回家挂在了儿子书房里。
可谁知,五岁的孩童最是调皮,玩耍时,差点撕坏了那画。掌柜一看,先将孩子打了一顿,再去瞧那画,所幸画没损坏,只是抠烂了装裱的绢镶边儿。舒了口气的同时,多亏掌柜眼尖,一眼瞅着那绢镶边下还有另一层绢裱。他不敢大意,赶忙卷了画,找了个由头去了铺子,找了稳重的供奉,一齐动手,将上层的裱绢裱纸连带画纸细细的揭了,再定眼一瞧,这画竟是一幅画中画。上层是一写意花鸟,掩人耳目,下层却是一幅人物工笔。掌柜连忙叫来鉴师,众人看了足足半天,最终认定这是前朝书画大家泉醴散人的《月夜家宴图》。
泉醴散人仕途失意,一腔热血投入书法绘画,风格多是潇洒中透着些许苍劲,像《月夜家宴图》这温馨柔情的画作,从来没出现过,算是有价无市。且泉醴散人本名萧清泉,萧家本是显赫之家,保皇党,受官场奸臣集体陷害,到了萧清泉父亲萧肃那一代,家里也就稍有薄底,谈不上当年显赫。
这幅《家宴图》也算贵重物事,怕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且这画寓意吉祥,掌柜便送给东家,想是让东家做主决定去留。
小十叔将画带回来后,我曾赏鉴过这幅《月夜家宴图》,一看到画的寓意风格,便爱不释手,觉得这是天意——那画中时值春季,院内置张大圆桌,桌上都是些家常小菜,首位坐一老翁,其余散坐两旁,孩童们坐不老实,满地乱跑,长辈们就笑看小儿玩耍,五世同堂,欢声笑语。
我眼睛盯着那群光屁股小孩挪不开眼。连忙冲周围人使眼色,却没人理我。
唉,我只得扶额轻叹,路漫漫其修远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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