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衷情

　　月华辞了开封府一众，茫然地走出府门。
　　天光已褪，暮色深沉，她被夕阳拖得长长的影子，很快就渐渐隐没，复又在周围逐渐亮起的灯光下时隐时现。她一路漫无目的地走去，熟悉的街景一如昨日，却总似乎少了些什么。
　　马行街食肆林立，酒楼众多，正值晚饭时分，更是热闹非常。街角的这一家，座无虚席，生意很是兴隆。有食客往来进出，还在谈论本店的松鼠桂鱼是如何地道。上次刚到开封的那天，展昭就是在这里请他们吃饭。那天，他点的满满一桌，都是她喜欢的菜品。
　　夜市人流渐密，不远处的影戏棚子前早已围满了人。婉转的唱腔，从人群中央的幕布后面不急不徐地流淌出来：“浮云散，北辰升，燕燕衔泥绕檐楹；春水皱，梦雨晴，相携路不远，惜取玉壶冰……”
　　月华不觉停下脚步，默默地站在路边侧耳倾听。这出戏，那天他们没有看完。她想起他殷殷炽烈的眼神，想起手上突如其来的一握，想起自己心慌耳热的窘状。心中涟漪又起，可眼前却不见斯人。
　　曲声悠扬，动人心魄：“人寂寂，柏青青，寻常往事付西风；肠寸断，恨无声，白蜡凝凄泪，冷月照空枰……”
　　丁月华再也控制不住，倚着路边冷硬的垣墙，慢慢滑坐在地，埋下头痛哭失声。
　　自己当时，究竟怕的是什么？是不是心里的位置习惯性地留着，总是腾不出来？是不是内心深处惧怕得而复失，是以根本不敢触碰？却原来，未曾得到过的，也会失去……
　　事到如今，任心中再有万种情思，哪怕只是要缅怀追忆，自己于他也只能永远停在“外人”的位置上，再也近不得半步。
　　有路人三三两两围拢过来，或指指点点，或上前相询，月华似是浑然不觉，只是哭个不住。
　　“丁姑娘，丁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有认得她的人，俯身蹲在了她跟前。
　　月华抬起泪眼：“王朝大哥？”
　　王朝皱眉，连忙扶她起来：“你徒步走了，把马落在了开封府。我适才发现，将马送到府上，见你还没有到家。正想着四处寻一寻。”
　　月华悲声渐止，歉然道：“是我不好，害你们担心了。”
　　“天不早了，姑娘回去吧？”
　　月华遥遥望向曲声来处，答非所问：“这出戏他带我来看过。那天没有看完，我不知道，结局竟是这样。要怎么做，才能把结局改一改？”
　　“丁姑娘，你说什么？”
　　月华惨然一笑：“没什么。谢谢王大哥，我这就回家去了。”

　　要查丁月华，倒也不难。她与襄阳王之事，实在是扯不上半点关系。
　　展昭获知她已排除嫌疑，试探着向包大人提及此事，大人却没有正面回答。展昭心下了然，可想去看她的念头却无论如何打消不掉。眼看天色向晚，若是大人坚持不许，今夜要不要自作主张悄悄出府一探？
　　听说她醒来之后，倒也冷静平和，一个人悲切切黯然离府。展昭感念之余，不禁想到，还好自己在她心中地位有限，设若自己已然赢得芳心，这一回岂不更要害她痛苦难过。这样想时，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失落。
　　包大人到底还是犹豫，遂与先生商议：“公孙先生，今已查实，丁月华丁姑娘并无嫌疑。展护卫奉公明理，极有分寸，更从未有求于本府。可他此刻若在人前露面，终究风险太大……”
　　“大人是在踌躇，要不要准他去见丁姑娘？”
　　“不错。”包大人皱眉，“按说丁姑娘目睹此事，实在太过碰巧，理应澄清。可此案关系重大，不容冒险，待结案之后再去向她解释，也未为不可……”
　　公孙先生唇边勾起一丝别有深意的微笑：“大人，学生倒以为，既然丁姑娘清白无辜、为人可靠，不妨就让展护卫去见上一面。不然他去了襄阳，也不得心安。”
　　“先生的意思是……”
　　“展护卫时常把玩的那半枚金鱼木雕，大人可有印象？”
　　包大人点头。
　　“另外半枚，在丁姑娘手中。”
　　包大人恍然大悟。
　　襄阳之事固然是重中之重，但只要不相冲突，却也不能顾此失彼，为了这一件大事，误了另一件大事。这丁姑娘若没来开封府，不日虽也会听得传闻、惊疑焦急，但误会终究有限，待她一番寻根究底之后，许已到了重逢之日。如今她偏偏目睹了展护卫之“死”，倘若因此悲伤过度，甚或节外生枝，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了。
　　“大人！”展昭一身便装，手执信封在书房外告进，“颜大人的密信到了。”
　　包大人伸手接过，拆开细看，忽而倒抽一口凉气：“这冲霄楼果然凶险异常……展护卫，你稍后仔细看看这张图纸，去到那里，千万小心！”
　　“大人放心，属下明白。”展昭又取出另一笺书信，“大人，此图既到，属下不日即赴襄阳。此间不能在此相助大人。关于属下的传闻一起，白玉堂必定要来开封问个明白。属下已修书一封留给他，如有必要，大人不妨向他借力。白兄虽一贯闲散，却是非分明、忠贞义烈，足以信赖。”
　　包大人伸手接过，浏览一遍：“展护卫有心了！白五侠为人，本府是知道的。”
　　三人又细细研商了一回，诸事议定，展昭却仍欲言又止。
　　“展护卫还有话？”
　　“大人！”展昭拱手，再次启齿，“属下……属下想……”
　　“展护卫还是想去看望丁姑娘？”
　　“大人，属下可以易容前去，看看她就好，决不会暴露身份……”
　　包大人轻轻一叹：“去吧，悄悄前去，未必一定易容，多加小心就是。”
　　“大人？”
　　“能得到展护卫的相思木，丁姑娘必是深明大义之人。展护卫行事，也必有分寸。”
　　展昭大惊之下，又是感激，又是害羞，更兼无尽惆怅：“属下多谢大人体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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