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天下

　　3.调 研
　　卡车钻出群山时，太阳刚露出笑脸。近乡情怯，虽经一夜颠簸，曾兵毫无倦意。憩
　　苑到了，他将车稳稳停在院内，吆喝加水工注水：“货主心急，可别耽误人家时间！”
　　顾老板跳下车不停地跺脚。这个年轻的女子被羽绒服严密地包裹着，俏丽的容颜因
　　为通宵辛苦尽显疲态。
　　他们进了餐厅，正是早点高峰期，服务员都和曾兵打招呼，他只顾与谢小娟攀谈。
　　“半月未见了，娟妹妹想我吧？”小伙子喜欢这位餐饮部领班，有机会就百般讨好。小
　　娟俏皮反问：“人家凭什么要想你？”他直挠头皮，说：“咱俩说好是兄妹，关系非同
　　一般。”她抢白道：“玩笑话也当真？再说论资排辈你也该是我的小弟弟！”她的话招
　　来一片哄笑。
　　另一边，顾老板现身聚焦所有目光。在此用餐的大都是司机，属于草莽阶层，美丽
　　女子特别显眼。大厅内热气腾腾，此时她已脱下外衣，窈窕的身段展示无遗。侯伟林迎
　　上前道：“佳人光临，令敝处满堂生辉。”他看不得漂亮女人，见了就情不自禁大献殷
　　勤。
　　她打量对方，长得不算难看，五官清秀俊朗，神情中却浸透轻浮。这种男人她见
　　得太多，不禁皱眉问道：“你在此工作？请问有何指教？”他慑于她雍容华贵的气质，
　　瞬时收起轻佻。“鄙人乃顺达公司经理，您雇的车与本公司联系紧密，不到之处还请赐
　　教。”
　　她递出名片，说：“你部属表现不错，足以体现贵公司管理有方，我以后常需用
　　车，希望多关照。”
　　“原来是‘君兰商贸’老总，怪不得一大早树上喜鹊叫个不停，恕我有眼不识金镶
　　玉。您请上座，以便从长计议。”
　　“我得赶回去，合作之事容后再说罢。”顾钧此趟出来多有耽搁，心里惦记傅家
　　威，无意与之攀谈。
　　同一时刻，傅家威正参加东林市运管局职代会。会上高局长传达上级文件，公路运
　　输市场放开已是大势所趋，全系统要加快管理体制改革。讨论开始会场乱哄哄一片，县
　　局领导叫苦不迭，今后何去何从谁也心中无底。有人发问：“没有政策保护，取消行政
　　收费，如何养活职工？”高扬说：“国家要求事业单位自负盈亏，今后行政拨款会越来
　　越少，需要各级干部发挥主观能动性，开拓经营渠道，向市场求生存，再不能过循规蹈
　　矩的安稳日子。我们并非走歪门邪道，而是在做前人没做的事业，改革要大胆探索，只
　　要出发点正确允许失误发生。”
　　会后，蔡鹏举到办公室打听局里长远规划。傅家威坦率说：“省厅指示都是些原则
　　性条文，没有给出配套实施细则，看来对下步如何行动也是心中无数。”
　　“傅主任身居要位，高瞻远瞩，对政策理解更透，务请指条明路。”蔡鹏举迫于形
　　势，不惜移尊就教，显得极为谦恭。
　　“既然面临的难题相同，正是一显身手出人头地的好时机。蔡局不妨主动请缨，充
　　当改革试点，我一定从旁协助。”
　　县局班子调整在即，蔡鹏举亟待作出成绩，有市局的人敲边鼓再好不过，欣然应
　　道：“傅主任上次壶江之行提出很好构想，对县局班子启发很大，我们有信心当好过河
　　卒子，还望老弟贯彻初衷，亲自蹲点总结经验，以利指导全局。”傅家威姨父年后调任
　　省人大，给他仕途带来福音，紧要关头也需作出成绩。两人关门密商，双方目标一致，
　　自然一拍即合。
　　当天下午，傅家威亲自驾车到市经贸委。他此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天空飘着沥沥
　　细雨，这场持续数日的梅雨并未影响他的心情。国有企业改制成了工厂关门职工下岗的
　　代名词，政府对制造企业抓大放小，地方国企破产大有一泻千里之势，悲观情绪不可避
　　免地蔓延到公路交通部门，汽运员工惶惶不可终日。俗话说得好，越是逆境越能体现能
　　力，他要抓住机会彰显自己。
　　壶江行毕竟有收获，让他看到公路运输的巨大潜力。交通运输有其自身特点，壶江
　　个体运输户能做到的，国营车队凭借强大的实力更能做到。他相信计划经济的优越性，
　　国民经济调整过程的困难是暂时的，未来必将证明国营管理的强大生命力。值此改革之
　　际必须审时度势，他有能力做中流砥柱，利用自己外交强项，促成车队与生产厂家合
　　作，闯出一条新路。
　　傅家威和宋主任打过交道，双方一番客套直接进入主题。他事先当然下了功夫，该
　　亮的筹码已经表达，才有足够底气。宋得贵知道他姨父在省人大担任要职，表现特别热
　　情。“傅主任一心为公，是本市少有的青年才俊，非常时期足以堪当大任，宋某佩服之
　　极。”这个年过半百的处级干部对仕途前景本已不抱太大期望，年轻人造访让他看到一
　　丝亮光。
　　“宋主任为振兴本市企业呕心沥血，贡献有目共睹，在全省都有很高知名度。省人
　　大苏副主任多次提到，像您这样经验丰富、事业心强的老领导应该有更大发挥。”傅家
　　威毫不脸红道。
　　两人谈得投机，很快就本市工交联运达成共识，宋主任还建议拉上工商联。出师告
　　捷令傅家威信心倍增，在工商联的际遇则差远了。王主席年长，大概资格很老，官场历
　　练久了一般人不大瞧在眼里。他端坐在办公桌后，用眼角瞟一眼进来的年轻人，耐心听
　　完对方自我介绍，说：“我们两家好像扯不上关系，高局长有事为何不亲自来？”倨傲
　　的姿态犹如阎王俯视小鬼。
　　接着是联系厂家，过程曲折毋庸细述，总之在傅家威斡旋下得以成事。他深知利益
　　纠葛错综复杂，合作各方同床异梦各有盘算，因而通过宣传部门大力报道扩大影响，借
　　助舆论快刀斩乱麻。
　　市车队与企业联运产品签约仪式如期举行，领导们在摄像机前口若悬河地赞扬改革
　　创举，车队员工以复杂心态半信半疑看待前景，至于实际成效，咱们暂且拭目以待。
　　三八妇女节那天，东林市运管系统举行演唱会，为困难家庭捐款。当傅家威陪着
　　高局长准时走进会场时，惊奇地发现顾钧以市政协委员、妇联顾问的身份端坐在主席台
　　上。
　　她容貌出众，乌黑的头发盘在脑后，穿着一身名贵的浅蓝色西服，衬托白玉般的皮
　　肤，显得超凡脱俗。她迷人的眼睛目空一切，上唇微微翘起，似乎在表示瞧不起所有男
　　人。事实上她是如此惹人注目，吸引着大多数眼球。
　　她此行为主动示好，在向局领导表示尊重之余频频展现与傅主任的亲昵。她现场捐
　　款1万元，以当时生活水平衡量那可不是小数目，周旋镁光灯下是其长项，热烈的掌声
　　将会场气氛推向高潮。会后他表示不满。她应道：“你想进步，关键时刻施以援手不好
　　吗，我就不明白你为何要极力掩饰我们的关系？”
　　话说曾兵卸货后踏上回程，陷入深度苦闷中。三年过去了，他一直未走出高考失
　　败的阴影。他出身工人家庭，在校时学习成绩一直拔尖，高考因外语拉低总分而名落
　　孙山，当时割腕自虐，整整一个月未出家门。亲友纷纷开导：“没考上大学不是人生
　　毁灭，根本无需绝望。一个人能否成才关键在于实际本领，路就在脚下。老话说得好，
　　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只要肯吃苦有恒心，干什么都能成功。”诸如此类的话他充耳
　　不闻，直到半年后父母在一次事故中双双离世才熄灭升学希望。不久经远房亲戚介绍跟
　　随蒋毅齐学开车，他一度很投入，不怕艰辛困苦，可惜在目睹诸多不公平后再度失望，
　　从师傅的行为更看不到前途。
　　一次歇息憩苑，百无聊赖待在房内，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愁绪，进来的是谢小娟。她
　　很年轻，浑身洋溢青春活力。她是来打扫房间的，好奇客人愁眉苦脸，问道：“为何不
　　去户外活动？是不是生病了？”他懒懒道：“没心情，无论干什么都是浪费生命。”
　　她善解人意，一边清理房间一边劝道：“开车是门多好的职业，像小鸟般在各地自
　　由飞翔，我们女孩无法享受那份自在。”
　　他苦笑说：“无知的浪漫！你以为驾驶室内那么好待？对我来说，蒙头睡个好觉简
　　直就是奢望。”
　　“您好像不乐意自己的处境，为什么呢？”她不解问，“让我无所事事地闲待着，
　　不病也得憋闷死。”
　　他们就这样不着边际地闲聊，曾兵的心情开朗了许多，姑娘的俏丽和温婉，对他有
　　极大的吸引力，此后只要经过憩苑就找她搭讪。
　　他再次停歇憩苑，希望在小谢那里找到慰藉，姑娘却避而不见，想投靠顺达侯经理
　　又不甚热情。他不知今后的路该怎样走下去。
　　陈思上班后很快熟悉业务。这是家民营股份企业，正式名称叫“顺达物流有限责任
　　公司”。好大的口气！她摇头微笑。好大喜功是世人通病，皮包公司也恨不得包装成跨
　　国集团模样。经过一番深入了解，让她很快收起轻蔑。憩苑内分客房、餐饮、修理和汽
　　车配件销售等多个部门，既单独核算又协调配合，调度中心管理散布各地的货运站点业
　　务。这是个高效运转的团队，她奇怪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型民企如何能做到这种程度。
　　她曾问夏欣，将憩苑比作一个人，调度室像人的大脑，侯经理却很少涉足，他是怎
　　样操控一切的？他说公司部门业务各当一面，侯伟林不是真正的首脑，顶多是个管家。
　　侯经理喜欢跑财务室，对陈思大献殷勤。有人说他交女朋友像玉米地里的黑熊，掰
　　一个掉一个，此形容倒是恰如其分，刚在毕慎嫣面前碰壁，陈思俏丽的外表又引起他躯
　　体的骚动。
　　“知道吗？陈小姐是我见过的最有风度的女子，你的美丽与气质无与伦比。有你在
　　满室生辉，我若缺乏自制力定会当场出糗。”
　　她一下子窘得两颊绯红。“侯经理说过公司要会做事的人，我可不是供观赏的花
　　瓶。”她知道他并无恶意，不想让他难堪。他碰软钉子，以为是姑娘的矜持，并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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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
　　他特别能调侃，好在陈思工作时心无旁骛，并未受到多大干扰，时间长了却惹恼
　　一人。这天上午侯伟林前脚刚走，谢小娟紧接着进门，姑娘毫无心计，不高兴全写在脸
　　上，问：“猴子看上你了？”
　　陈思摸不着头脑，“谁是猴子，侯经理？你喜欢他？”小娟脸红不吭声，算是默
　　认。
　　“你放心，我不会做第三者。”她提醒谢小娟：“侯经理人不坏，但不适合做丈
　　夫，花心男人不靠谱。我看那个小曾师傅挺斯文，对你一片痴心。”
　　“曾大哥是很实在，我并非没想过。”小娟幽幽道，“可痴心有什么用呢？没有钱
　　的日子多难熬，今后靠啥生儿育女。”
　　“好个不知羞的大姑娘，竟然想得那么远。”陈思取笑。
　　“不来啦，我可是将陈姐当知心朋友。”
　　离开财务室，谢小娟呆想了许久。陈姐的关心撩起她无限情丝，不禁回想起曾兵的
　　诸多好处。他们都是苦命人，生来注定在穷困中挣扎。这会儿，可怜的小帅哥已经走了
　　几天，现在也不知道流落在大千世界的哪个角落？
　　且说运管局研究发展大计，一致通过办公室制定的车队改革方案。陈东阳从广东归
　　来获利颇丰，无异给车队注入强心剂。傅家威决心在车队做出成绩，将行李搬进车队宿
　　舍。可惜好景不长。不久，派出的货车接连铩羽而归，喧嚣一时的车队与厂家联运也因
　　单程运输成本过高而渐渐偃旗息鼓。他提出多项奖励措施，张书记竭尽全力，无奈职工
　　人心涣散，谁也无力回天。
　　这天，傅家威为防止后院起火一大早赶到车队。原来陈东阳运货回来上交现金，
　　张书记说没有发票违反财务规定，给个人私自截留开方便之门，领导带头更说不清楚。
　　陈东阳解释市场行规如此，自己也不想这样，两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党政一把手闹纠
　　纷，纯系无端猜忌惹的祸，他只有和稀泥，劝说团结为重。接下来的协调会更糟糕，会
　　计诉说财务无法维持，陈东阳主张车辆承包到人，张书记希望傅主任帮忙争取经费。
　　员工代表李师傅说：“局里干脆发给一次性补贴，车队打狗散场算了，钦差大人认为怎
　　样？”
　　“能不能闭上你的鸟嘴！”张书记忍不住呵斥。那家伙太不自重，碰到什么事情都
　　要插上一嘴，而且从来不看领导脸色。
　　众人眼睁睁瞧向傅家威，他可没法表态，正好门卫请他接电话，便顺坡下驴离开会
　　场。
　　陈东阳对车队未来彻底死心，主管部门的态度令人失望，各级主管关心的还是个
　　人前途，弄虚作假骗取经费，争取到了又能维持多久？他怀念过去风光的日子，国营职
　　工走到哪都备受尊重，曾几何时亲戚朋友们无不羡慕他的铁饭碗。他怎么也不理解形势
　　为何演变到如此不堪的地步。阳山之行给他的触动很大，尤其是那位朝气十足的黎姓青
　　年，再次勾起自己购车单干的念头。他的战友郑青山退伍回乡后因为农村户口重新在土
　　地上刨食，六年前开始从事个体运输，听说如今发了，不仅自己买了大卡车，甚至与人
　　合开货运公司。与其在单位苦熬，不如主动要求停薪留职，下海也许是条出路。
　　傅家威无计可施，刚出师就尝到失败的滋味，如何对唱出的高调圆场？他眼看车队
　　自主经营受挫，遂向高局长建议，选择一个县属车队试点，摸索总结搞活公路运输的经
　　验。
　　高局长想探索基层车队脱困之路，组织工作组分赴各县调研，集中县局领导交叉随
　　行，傅家威主动请缨主持壶江组。
　　调研组上午抵达壶江局，受到隆重接待。大门口悬挂横幅标语，红地毯一直铺到办
　　公楼，两边摆满鲜花，员工两边列队欢迎，沿途口号声不绝于耳，热烈的掌声令大员们
　　受宠若惊。袁秘书迎前跑后招呼，不时翘首张望，显然是在搜寻高局长的身影。傅家威
　　对下面的逢迎巴结有几分反感，乘人不注意责备袁林龙不该兴师动众劳民伤财，袁说早
　　知高局长不来就好了。
　　欢迎大会会场布置得宛如红旗和花的海洋。不知是因为激昂乐曲烘托，还是对来年
　　的期许，人们脸上显现兴奋。袁秘书请傅主任讲话，这让他很为难，毫无准备说什么好
　　呢？袁林龙递上讲稿，通篇都是空头套话，他念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他是壶江局出去的人，虽说当年忍受太多白眼，被迫穿了不少小鞋，这次回归却
　　手握尚方宝剑，蔡副局长恭敬有加，全程亲自陪同，这让他感触良多。他比蔡鹏举年龄
　　小，资历不相上下，两人一同进交通局却始终被压一头，几年前还是蔡的副手。谁都知
　　道职场打拼能力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背景关系。蔡的父亲在县里身居要职，仅此一点
　　就决定了他们命运差别，直到傅家威远在外地从政的姨父升迁至省府，才发生戏剧性变
　　化。
　　如今他俩都瞄准了局长宝座，不过层次已有天壤之别。蔡鹏举父亲官止县处级，县
　　局一把手就成了他仕途的天花板，傅家威有可能成为顶头上司，他能不低头巴结？
　　会后是盛大“接风宴”，县局中层以上干部全部作陪。菜肴上鲍鱼燕窝，喝的是茅
　　台和法国红葡萄酒。傅家威席间闲聊时话中带讥：“谁都知道县局活力大油水浓，不然
　　蔡兄哪有如此潇洒？”
　　蔡副局长客套全免，说：“如今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壶江局能否混过来
　　年要仰仗老弟在上面多多美言。我日子好过自然会想到你傅大主任。”官场讲究含蓄，
　　都是有身份的人，说话只讲半边。蔡鹏举之所以直言不讳，是因为他们之间太过了解。
　　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多小时，临了卢局长将袁林龙叫到一边，交代说：“后续活动
　　必须给力，不妨让南方集团出面。”袁秘书心领神会，反正贿赂不用自己掏钱，自有大
　　老板买单。
　　傅家威委实看不惯基层奢侈风气，私下批评道：“经费拮据更应厉行节约，一席酒
　　钱用于办公足够开销十天。”袁林龙辩解说：“现在办事都在酒桌上解决，讲原则还不
　　喝西北风？”
　　住进宾馆，每人发一个大礼包，除了一套高档护肤品和保暖内衣，还有一个红包。
　　袁秘书不待傅主任张口先声明：“这是交流活动老规矩，各县赛比排场，热情欠火候他
　　们会不高兴。你就心安理得地拿着，我晚上再专门为你洗尘。”傅家威正色道：“东林
　　与壶江相距才几十公里，晚上回家住就行，何须如此破费？”
　　“你别拂众人意，局里刻意安排，无非寄望拨款。”袁林龙原本与他谈得来，说话
　　无需避讳。
　　单人套房设施豪华，傅家威惬意地躺进沙发，宾馆清一色年轻漂亮姑娘，她们的殷
　　勤令他多少有些不习惯。单位里大多场合要看人眼色，在此被奉为上宾备受尊重。
　　他打心眼里瞧不起台上官僚，东林靠农业立市，那些从农村基层一步步提拔上来
　　的官员，最擅长的是曲意逢迎，最好的本钱是靠请客送礼建立的关系网。他们有的是欺
　　上瞒下的丰富经验，担任部门要职是他们仕途顶峰后的归宿，也是赖以收获的领地。旧
　　体制决定政府部门旱涝保收，领导要做的只是摆平内部关系，防止事故发生，所谓“保
　　一方平安”。混迹官场没有利益勾连绝对得不到信任，不同流合污根本无法立足，所以
　　正直者郁郁不得志，洁身自好往往备受排挤。经济体制改革搅乱一潭死水，突然降临的
　　“向市场求生存，财经自负盈亏”压力让享惯太平的大小诸侯们无所适从。
　　晚上八时许，袁秘书驱车来接，同行的还有老相识包运来。包经理亲自为傅主任洗
　　尘，建议去泡桑拿浴，“主任公务繁忙，兄弟带你去个放松精神的地方，不但服务技艺
　　精湛，还能品尝特色甜点，好歹赏个面子？”
　　傅家威再三推辞。他当然知道自己被县局班子定为主要攻坚对象，袁秘书奉命为达
　　目的不惜代价，自己不能落人口实。无奈盛情难却，只好入乡随俗。
　　小车拐弯抹角，停在一幢精致幽雅的小楼前，当头“一桶天下”四字特别显眼，烫
　　金的招牌好不气派，原来是家泡脚店。他们进得门去，刚在沙发上坐下，几个水灵标致
　　的年轻姑娘围上前来。
　　“你看她们有多俊俏，喜欢谁任挑。”包运来看样子是常客。他为了落实检测项
　　目，百般讨好傅主任，不惜重金巴结。
　　店老板一眼瞄准主客，介绍说：“这位赛珍珠是本店台柱，技艺绝伦，包您满
　　意。”赛珍珠随即水蛇般缠上身，傅家威有些发怵，一把挡开说：“别胡闹！”
　　一番折腾已近深夜。老板带一个妖娆女子过来，包运来极力推荐：“她叫小风仙，
　　被当地人捧为花魁，大可值得一试。”
　　“此女不仅足部揉搓技巧好，那方面的功夫也是一绝，足以让人销魂，客人都喜欢
　　招她。”老板脸上堆出猥亵的笑容。
　　傅家威眉头紧蹙，弄明白这是色情场所，有钱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包运来说：“那
　　么，今晚就由风仙姑娘陪你如何？”
　　“开什么玩笑！”傅家威觉得恶心，起身要走，匪夷所思的是所谓“甜点”竟是召
　　妓。
　　袁秘书死活拦住不肯放：“怎能辜负包老板一番好意？再说，你如不尽兴，我在卢
　　局长面前也无法交差。”这位老兄为何如此热情？因为机会难得，自己也想跟着沾光！
　　傅家威硬是不肯入巷，光是全套按摩服务已弄得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包运来在一边
　　看得发怔，天下竟然还有猫儿不吃腥的？袁秘书为失去一次分羹机会而懊恼，只得随他
　　怏怏离开，心里直骂对方虚伪。傅主任对其不满只当不知，要说顶天立地鲁男子，美女
　　坐怀不乱是假的，他有自己的底线，不能在同僚面前放浪形骸。他对基层陋习有深切感
　　受，也知道各种弊端积重难返，所谓调研不过是种形式，但自己代表市局，就算走过场
　　总不能太离谱吧。
　　调研在高谈阔论的系列座谈会和游览风景胜地中交叉进行。得知市局要推广企业典
　　型经验，袁秘书推荐包运来的汽车租赁公司。傅家威坚持要寻找车队积极进取的事例，
　　县局上报数据可观，壶江车队在全区领先，成绩得到上级充分肯定。袁秘书听了直摇
　　头，说：“统计出成绩，历来都是如此。”蔡鹏举赶紧布置县车队繁荣假象，带调研组
　　参观现场，指着整齐排列的数十辆崭新东风货车夸耀说：“它们就像胜利的雄师，迎接
　　各方首长的检阅。”有参观者质疑：“更像整装待发的新兵，从未上过阵吧？”
　　众人从工作人员言谈中了解此处实为南方汽运集团，主要从事货车租赁业务。蔡鹏
　　举尴尬解释，南方集团是运输局下属企业，有意隐去“挂靠”二字。邻县吴副局长嚷着
　　要去县车队，毛队长说正在扩建施工，车辆已分散停放。傅家威心知肚明，见怪不怪。
　　市车队尚且不济，县局又能好到哪里？
　　包运来全力配合有其盘算，检测站审批正在关键时刻，希望傅主任能够临门一脚促
　　其成功。他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深知“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第二天
　　将傅家威请进君兰会馆。
　　两人聊得还算投机，谈到壶江公路运输业发展前景，傅主任告诫不能满足现状，
　　必须利用改革有利时机，迅速做大企业。包运来对他滔滔不绝的宏论没有丝毫兴趣，抓
　　住机会表达对顺达公司的不满。垄断市场价格需要憩苑配合，他对侯伟林不识相耿耿于
　　怀。
　　“小伙子看起来不错。”傅家威还记得那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
　　“典型土老帽，鼠目寸光的守财奴！憩苑会毁在他手里。”
　　傅主任提起古希腊史诗中描写的故事。特洛伊王子帕里斯拐走斯巴达国墨涅拉俄
　　斯的妻子并劫去大批财富，希腊各部落推举珂伽门农为全军首领攻打特洛伊。战争持续
　　十年，最后，奥德修斯设计将一只内藏兵将的巨大木马弃于城门外，让战士混入城中夺
　　得胜利。“利用木马安插内应，一举攻克堡垒，堪称克敌制胜的典范，至今不乏指导意
　　义。”
　　正好薛领班进来，她对傅主任一见如故，好一阵热情寒暄。包运来奇怪他俩热络。
　　薛丽解释：“我能在此打工还要感谢傅主任提携。不过顾老板不满经营效果，对我
　　屡屡挑剔，以致傅主任两面为难。”
　　包运来建议她去企业发展，“那里才有适合薛小姐发挥才干的环境，相信不管到哪
　　都能得到重用，干出一番大事业”。
　　“常言说得好，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结果如何谁知道呢？”她不表
　　态，目光却似笑非笑地瞟向傅家威。
　　傅家威脸上露出窘态，忙顾左右而言他。“壶江检测站通过包在我身上，你也不
　　必操之过急。听说吴县在建公路桥坍塌事故吧？凡事欲速则不达，功夫够了自然水到渠
　　成。”
　　包运来为表达诚意，特地让会馆安排最高档套房，选择最好的姑娘贴身服侍，傅主
　　任照例予以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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