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言

　　手机提示音响起。
　　微博消息，特别关注。
　　他是她特别关注里的唯一一人。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配图是一杯茶冒着腾腾的热气，旁边书一本，像是一本诗集。
　　若是真能一直如此生活，人生该有多惬意。一壶酒，一竿纶，一棹春风一叶舟，世人谁不想如此这般呢？然而世事总多烦忧。
　　初夏走在初秋的人行道上，脑海里回想的是大三那年。那个时候，父亲病重在医院，她不得不往返于医院、学校和家。那些天她在病床前陪着父亲，才意识到这些年两人共处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如现今在医院里的时间多。病危通知单一次次发下来，父亲却好像对人世有着强烈的眷恋，不肯就此撒手而去。初夏尝试地问他要不要见母亲一面，他却只是摇摇头。
　　有一次傍晚，昏迷了几天的父亲突然清醒，吵着要喝粥，其实他已不能进食，但初夏还是冒着大雨赶回家煮粥。她想起小时候妈妈总是变着花样煮各种粥，后来煮粥的人就变成了初夏，每次父亲回家，一锅热腾腾的粥便是父女俩无声的默契。有一次她对初夏说：“吃来吃去，总还是粥最好吃。初夏，你以后要一定做一个似粥般温柔的人。”想起过往种种，初夏只觉更加难过。终于赶回家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钥匙。深深的无力感向她袭来，连日来的积郁疲累无助，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她蹲在门前，无声地哭泣。
　　只一会，她强迫自己坚强起来。擦干泪，重又打车回医院。
　　在车上，她呆呆地看着大雨顺着车窗倾泻而下，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I lost my key”。
　　坐在车上，她发了这样一条微博。心情低落无以倾吐的时候，她总是发一些零碎的模糊的字句，有时用英语或者日语，她用这种方式发泄，又恐被人一眼识破，即便微博上并没有熟人。
　　没想到却收到一条评论。“钥匙，在窗前的阳光里”。
　　瞬间，泪水再次如雨落下，怎样也抑止不住。司机看着她，目含怜悯，把纸巾盒递给她。她索性不再压抑，埋头痛哭起来。
　　父亲的病拖了很久，所有人都感到精疲力竭。他终于熬不下去的时候，初夏早已没力气哭了。
　　那之后，她常常翻看那个名叫“韶光旧”的人的微博。就连评论都看得很仔细。她研究他微博的每张照片。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拍昏黄的天空，满树萧条的枝桠；心情好的时候，则是阳光下慵懒的猫，操场上挥汗如雨的少年，亦或食堂里打饭阿姨的笑脸。她追随着他的脚步，跟着他读王小波、余华，读高银的诗集，读芥川龙之介的《中国游记》，天南海北，古今中外，她随他一起畅游。偶尔，她会走在他的前面，他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听过的歌，恰巧她已经看过，听过。她讶于他偶尔的愤世嫉俗，“先生说，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中国人。而今天的中国人，则习惯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他人。一群2B”；有时他针砭时弊，“法律自有阴暗处，然而法律之外更有道德的约束。即便在法律业已完备的西方发达国家，也少不了道德的相辅相成”。有时，她和他意见相左。他评价《霍乱时期的爱情》：他的爱之深难道不是因为不可得？他的魂牵梦萦究竟出自真实的情感，还是说一切不过是其头脑中的风暴而已？在我看来，这种爱太过虚无缥缈，相识相知而后才能生爱。他不相信爱可以完全出自感觉，而在初夏看来，无论是女主人公费尔米娜使阿里萨深陷其中，还是爱这种感觉本身使得他更加执着，当这一切指向同一个特定的人，爱情便单向地发生了。世上的爱千千万万种，谁能清清楚楚给出一个定义呢？
　　她一步一步了解他，从他发的宿舍、图书馆的照片，得知他还是学生；她猜他姓程，修习法律，因为他的评论下面总有人打趣称他“程律师”；他有个外号叫“阿卓”，也许“卓”是他的名字。
　　初夏这样默默关注他，在心里一点点描画他。终于她来到他的城市。从一座城到另一座城，从一个海边到另一个海边，初夏完成了一次由北向南的迁徙。也许这里会是终点，也许他日还要启程，初夏不知道，她始终跟随自己的心。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