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城记

作者:红茶加糖不加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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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事知多少


      毫无经验的初恋是迷人的,但经得起考验的爱情是无价的。——马尔林斯基

      仙子山的最南端,似尖尖一只牛角倒插下来,将路水河的河水剜出了一块,合拢抱圆,此处碧波荡漾,绿草青青,因山而成水势,因水而衬山形,纵使在这炎炎夏日里,阵阵山风拂来,凉意沁人脾肺,好不惬意,这便是著名的牛角湾。
      与之隔岸相望,则是路州市的最高学府——路州大学,学校大门前,一座由汉白玉雕砌而成,高八米、宽三米有余的孔子像迎面矗立,绕过雕像,走进校园的大门,率先印入眼帘的,便是长约六百多米的林荫大道,道路两侧的小树林深邃而幽静,穿过这片树林,往东北方向走,越过一条人工河和教职家属生活区,在学校体育馆旁,是六个依次相连,紧挨着的露天篮球场。
      这时,已是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球场上呼喝声起,一群年轻人正奋力搏杀,旁边围了十几个女生,时而叽叽喳喳,欢呼雀跃,时而窃窃私语,互相推搡,笑得前仰后合,场上的一个体型矫健,身手敏捷,留着一头微长碎发的年轻男子,运球闪过两名对手,正要上篮时,却被另一个高大粗壮的对手拦住,那人嘿嘿笑道:“杜慎行,咱们一对一单挑!”他朝同伴摆了摆手:“你们都不许过来!”
      杜慎行报以一笑,也不答话,身子左右一晃,连续做了两个假动作,那高大汉子却是防得严实,一点儿缝隙都不留,高大汉子哈哈笑道:“来来来,继续!”杜慎行猛的一动,向左突破,高大汉子即刻拦阻,不料杜慎行已将向右球传了出去,后面一人接球而上,稳稳当当的投进篮中。
      高大汉子冲同伴吼道:“你们都傻了?”
      同伴无奈的耸耸肩:“不是你让我们不要过来的吗?”
      高大汉子扭头又对杜慎行说道:“不行,不行,你这是耍赖,说好一对一单挑的,这一球不算。”却见杜慎行已搭了汗巾,缓缓往场外走去。高大汉子接着叫道:“杜慎行,你干吗,不打球了?”
      杜慎行头也不回,脱了背心,露出一身精健的肌肉,朝他挥了挥手,笑道:“不打了,回去洗澡!”刚才接他传球那人,也跟着杜慎行后面去了,回头高声笑道:“大奶奶,我也不打了,你们继续玩。”显然那个高大汉子外号叫做“大奶奶”,他望着二人背影,嘴里嘟囔了一句,谁也没有听清。

      研究生宿舍楼的楼下,杜慎行刚洗完了澡,拿着脸盆和毛巾,从淋浴间里走出来,因是天气太热,便打着赤膊往楼上走,几个女生经过他的身边,抿着嘴咯咯笑道:“帅哥,你的身材好好哦!”杜慎行脸上一红,不由的加快了脚步,蹭蹭几步跨上了台阶,身后传来一串的笑声,来到五楼的宿舍里,他站在空调下面,吹了一会儿风,等觉得凉快了些,便躺到了床上,从枕头底下取出一本《欧洲战争史》,稍稍翻了几页纸,一阵困意袭来,随着打了声哈欠,将书耷在脸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窗外已是黑了天,屋子里亮了一盏台灯,杜慎行正懵懂间,忽觉床边坐了一个人,他猛然一惊,就要起身,却听那人笑道:“杜慎行,你有种啊,我不打电话给你,你也不打电话给我,还骗我回了宁海,自己却躺在这里睡大觉!”
      杜慎行定了定神,“哦”了一声,又躺了回去,那人推了推他,嗔道:“哎——哎——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我问你,你为什么写材料举报王文凯?”
      杜慎行一怔,复又坐了起来,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人又好气又好笑:“你都实名举报了,还问我怎么知道,我一回来就听说了,你是吃饱了撑的,还是脑子进了水,人家抄袭人家的,跟你有什么关系,现在写论文,哪个不是东抄抄西抄抄,天下文章一大抄嘛,偏你要强出头,干这损人不利己的事!”
      杜慎行说道:“这是我的事,你管我做什么?”
      那人看了看他,笑道:“怎么,还在生气呀?”
      杜慎行说道:“我没生气!”
      那人搂住他的脖子:“好了,好了,领导要我和他一起出差,我不能不去,再说我都提前跟你汇报过了,就别生气了,一会儿我请你去吃小龙虾,当作赔礼道歉好不好!”
      杜慎行被她缠得发紧,也笑了起来,说道:“我真没生气,我就这么小心眼呀?”
      “嗯,真乖,亲一个!”那人在杜慎行的脸上狠嘬了一口,杜慎行下了床,穿了衣服,那人坐在床边看着他,叹道:“你是怎么想的,王文凯好歹是知名教授,你这样子举报他,博士还考不考了?”
      杜慎行沉思了一会儿,忽的笑道:“李倩,实话告诉你吧,博士我不考了,下个月就去久保集团上班!”
      李倩眼前一亮,蹭的站起身来:“真的,他们要你了?”见杜慎行点了头,她高兴的手舞足蹈:“那太好了,其实我也不赞成你考博士,再考下去,就快成书呆子了。”
      谁知杜慎行竟叹了口气:“不过,我原本应聘的是技术开发部,他们现在把我调到供货管理部,跟我专业不太对口。”
      李倩哑然失笑:“说你是书呆子,还真是个书呆子,那有什么关系,供货管理部不是更好吗,经常和外面人打打交道,省的你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傻不拉叽的。”杜慎行去呵李倩的腰:“谁傻不拉叽的,你说谁傻不拉叽的?”
      “我傻不拉叽,我傻不拉叽还不行吗?”李倩跳了起来,满屋子躲着杜慎行大声求饶,两人闹了一阵子,这才住了手,李倩身子软软的,靠在杜慎行的胸口,柔声说道:“你说你要回宁海,到底去不去呀?”
      杜慎行笑道:“我确实要回宁海一趟,明天一早就走,我哥可能也要回去,这几天事情多,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联系。”
      李倩抬起头笑道:“你哥这回可出名了。”
      杜慎行问道:“你说什么,什么我哥出名了?”
      李倩很是诧异:“原来你还不知道呀?”接着,她将关于的杜慎言一些新闻略略说了,又道:“你呀,当真两耳不闻窗外事了,还不赶紧打电话给你哥,安慰他一下。”
      杜慎行掏出手机翻着电话号码:“我哥打的那人是谁呀?”
      李倩想了想,说道:“一个叫高斌的,就是九天广告公司的老总!”
      “高斌?”杜慎行愣了愣,冷笑一声:“打得好,打死才好!”
      李倩奇道:“咦,你这是什么话?”她随即明白过来:“哦,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高斌跟你们哥俩有过节吧,哎,跟我说说看,到底什么事?”
      杜慎行笑道:“这是我哥的家务事,以后有机会了,再说给你听。”他迟疑了一下,把手机揣回口袋,说道:“算了,估计我大哥现在心情也不好,我就不打电话了,等回了宁海再说吧。”
      李倩忽然有些羞涩,柔声说道:“慎行,我们俩的事,你跟你爸妈说了吗?要不......要不这次我跟你一起回宁海吧,我还没见过你爸和你妈呢!”
      杜慎行呵呵笑道:“怎么了?丑媳妇急着要见公婆?”李倩又羞又臊的捶了杜慎行两下,啐道:“呸呸,你才是丑媳妇呢。”
      杜慎行又将她搂紧了些,深情的说道:“再等一段时间吧,这次我哥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爸恐怕又要火冒三丈了,你去了也不太方便,就今年春节吧,等到春节你跟我一起回家,好不好?”
      “嗯!”李倩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辉,一双杏眼恰似一泓秋水。

      宁海市位于路州市的东北方向,左邻路水,下连兴阳,她既不如路水的山清水秀,也没有兴阳的沃土百里,更比不了路州市得天独厚的交通便利和财政政策,所以相较之下,宁海的经济条件,是三市四区中最差的一个,不过尽管如此,宁海也有宁海人的骄傲,纵观其历史,上至唐宋下至明清,宁海的一方土地上,共出过十几位状元、上百位榜眼和探花,进士举人更是不计其数,即使到了近现代,从这里走出去的各省部级高官,也是大有人在,至今在宁海的北海路上,尚有敬儒祠安在,祠内供奉的,都是历代宁海名家名士的牌位,以此鞭策和激励着一代一代的莘莘学子。
      在颠簸不平的国道上,坐了近两个小时的中巴,又转了一趟公交,杜慎行才回到了家,杜林站在楼上,远远的看见了他,大叫着“小叔,小叔!”飞也似的下了楼,杜慎行一把将他抱住,举过了头顶,笑道:“小子,又长高了嘛,小叔都快抱不动了。”
      杜林咯咯笑道:“小叔,我这次期末考试,考了全班第一名。”
      杜慎行喜道:“哎呀,真了不起,杜林现在变这么厉害了呀,不错,不错,小叔一定有奖励,你爸爸人呢?”提起父亲,杜林立刻噘了嘴,叹道:“小叔,我爸爸没工作了,这会儿正在家里被爷爷骂呢。”
      杜慎行早有所料,笑了笑,将杜林放了下来,牵着他的手往回走:“不怕,不怕,小叔回来了,会帮你爸爸撑腰的,走,我们上楼去。”
      杜慎行带着杜林来到楼上,进了屋就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母亲蒯秀英正在厨房忙着切菜,见是他回来了,“嘘”了一声,将手指指客厅,杜慎行会意,让杜林先回房间自己玩,然后慢慢走到客厅门口。
      客厅里杜慎言坐在一张椅子上低头不语,手里夹着的香烟已经燃到了头,留着长长的烟灰摇摇欲坠,老爷子杜禀实穿着老头衫和方裤衩,趿拉着拖鞋,手执蒲扇怒气冲冲的在屋里来回的踱步,两道眉毛几乎都要立了起来:“你还有脸回来,你回来干什么,你应该去做二流子,你不是能打架吗,出去打呀,打死了一了百了,亏你还是个警察,你怎么就好意思的,我这张老脸全给你丢尽了,当初我是怎么苦口婆心劝你的,让你不要娶那个女人,说了不下几十遍了吧,你有哪一句是听进去的,哼哼,后来怎么样,人家把你甩了吧。”
      杜禀实骂得有些口干,头上青筋毕露,一道道汗顺着脖子往下流,他走到桌旁,端起大茶碗喝了一口:“这也就算了,我想着你能吃一堑长一智,带着杜林好好过日子,马上快四十岁的人了,多少应该懂点儿道理了吧,这下倒好,你是光吃白饭不长记性,到头来还是栽在那个女人身上,我就不明白,那个女人和那个姓高的,人家已经是两口子了,跟你还有个屁的关系,你为什么非要上赶着掺和进去。”
      “爸,我没有......”杜慎言抬头说道。
      “住口!”杜禀实厉声喝道:“什么你没有?你没有打架吗?难道报纸电视上说的都是假的?还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你自己摸着良心说,如果那个人不是高斌,而是什么张斌、王斌、李斌,你还会动手打人吗?了不起啊,了不起啊,你真是了不起,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畜生东西。”
      杜慎行敲了敲房门,笑道:“爸,大哥难得回来一趟,你就少说两句吧。”
      杜禀实瞥见了杜慎行,脸色稍稍和缓,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早饭吃了吗?要不让你妈给你先煎两个鸡蛋。”
      “不用,我刚回来,上车前吃了两个包子,这会儿还不饿!”杜慎行将手里的包放在桌上,又挨着杜慎言坐了,笑道:“大哥,你和杜林昨天到家的?”
      杜慎言点了点头,杜禀实问杜慎行:“你哥的事,你都知道了?”
      杜慎行呵呵一笑,说道:“我都听说了,也没什么,那个高斌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认为大哥做的对,人家都蹬鼻子上脸了,能不教训教训他吗,是吧,大哥!”
      杜禀实一皱眉,说道:“你就知道帮他说话,他现在连工作都丢了,以后拿什么吃饭?难不成靠我们老两口养他一辈子?”
      杜慎言说道:“爸,我有手有脚的,什么时候说过要靠你们了?”
      杜禀实冷笑一声,用扇子指着杜慎言:“好啊,你翅膀够硬,你不靠我们,那你的房子哪儿来的,你结婚的钱哪儿来的,你从小到大的吃喝拉撒哪儿来的,你这么硬气,有本事睡大街上去呀!”几句话噎得杜慎言哑口无言,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坐在那儿,一口一口的抽着烟。
      杜慎行见他二人又要动气,又劝道:“爸,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哥也不是那个意思,你这又是何必呢,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杜禀实一挥手:“我不生气,我要为他生气,坟头上的草都快三尺高了。”
      杜慎言从包里取了两条中华烟,递给父亲一条,还有一条就放在了杜慎言身边,杜禀实拿着香烟,问道:“慎行啊,你不是不抽烟吗?这是哪儿来的?”
      杜慎行笑道:“我替朋友修改了一下技术方案,他要给我钱,我没有肯要,然后他就塞给我这两条烟,我想你和大哥都用得着的,就拿了下来。”
      杜禀实“嗯”了一声,笑道:“中华香烟虽然好,还是不如钱来得实惠,下次你就干脆拿钱,反正是劳动所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要是一味的不肯收,以后别人也不好意思再找你帮忙,反而生分了。”说着,他又瞥了一眼杜慎言,见他依旧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脸上的笑容顿时敛了去。
      中午,一家人吃了一顿团圆饭,桌上却没半点的团圆气氛,杜禀实余怒未消,虽不再骂儿子了,但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瞧过杜慎言一下,而是一会儿夸杜林如何如何聪明爱学习,如何如何将来青出于蓝,比他爸爸要出息,一会儿又说到当年,自己在造纸厂做会计的时候,如何如何的勤勤恳恳,如何如何的兢兢业业,凭谁都听得出来,他这话里话外还是指着杜慎言是如何如何的不长进。
      杜慎言自是充耳不闻,面无表情的一声不吭,只顾埋头吃饭,而且专挑着跟前的菜吃,有些菜隔得稍微远些,他连碰都没有碰,杜慎行有意调和,便陪着父亲小酌了两杯,岔开了话题,说起自己要去久保上班的事,果然杜禀实心情好了许多,一边笑着,一边很是叮嘱了杜慎行几句,说在单位不比在学校了,要有眼力见,要和同事处好关系,对领导安排的工作,要不折不扣的完成等等等等。
      蒯秀英夹在中间是左右为难,儿子们不在家吧,老两口的日子,过得跟白开水似的,一点味道也没有,儿子们回来了吧,又来这许多说不清,扯不完的烦心事,街坊们常说她好福气,是儿孙满堂,这福气、福气,当真是有福就有气。
      吃完了饭,蒯秀英将杜慎言叫到厨房帮着自己收拾,手里洗着碗,说道:“慎言啊,你爸就是这个脾气,火头上来了,连我都要骂的,他现在在气头上,回头等他气消了,你去给他认个错,我再帮着劝一劝,这事也就过去了,知道吗?”
      杜慎言淡淡一笑,将洗好的碗碟一只一只的放进橱柜,说道:“他要骂就由他骂吧,又是第一次,我早就习惯了。”
      蒯秀英看着杜慎言,儿子是她身上的肉,再不争气也割舍不开,只好叹气道:“妈年纪大了,也管不动你们了,你的事情你就自己作主吧,妈只想跟你说一句话,以后无论如何,不要再跟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有来往,她走她的阳光道,你走你的独木桥,你这辈子,有一多半就是毁在她手里。”
      杜慎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忽见杜慎行走到厨房门口,冲着他努了努嘴,杜慎言揩了揩手,对母亲说道:“妈,我过去一下。”蒯秀英也瞧见了杜慎行,点头说道:“嗯,去吧,你们兄弟俩难得在一块儿,多聊聊好!”
      兄弟二人出了门,杜林要跟着他们,又被蒯秀英叫了回去,午后的天,阴沉沉的,虽然看不见太阳,却是又闷又热,几只飞鸟从低空掠过,绕着头顶盘旋了几圈,即隐没在楼房后面消失不见了。
      杜慎言跟着杜慎行下了楼,顺着马路边上走,拐进一条巷子,又转了个弯,便来到一个打谷场,眼下并不是农忙季节,又是午休时分,所以这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围着一座水泥墩在打乒乓球。
      杜慎行挑了一处台阶坐了,笑道:“大哥,还记得那年过年吗?我放窜天猴,把这里的草垛给烧了,后来人家找过来,你说是你放的,结果挨了老爸一顿皮带子。”
      杜慎言点了烟,也挨着弟弟坐了,苦笑道:“这哪儿会不记得,我当时也吓死了,以为会烧到旁边的房子,其实就烧了两堆草,值不了几个钱,偏偏吴瘸子个傻逼上门告状,你倒是躲起来了,我能怎么办,只有认了呀,谁让我是你哥呢。”
      杜慎言和杜慎行虽然同在路州,二人平时见面的机会其实并不多,有事情就通个电话,要没什么事,有可能连着一个月都没联系,这次杜慎言犯过离职,杜慎行还是从李倩那儿得到的消息,但无论如何,血毕竟是浓于水,就算分开再久,此时站在这里,看着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这一砖一瓦,这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熟悉,都是那么的亲切,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若干年前。
      “那是当然的,你永远都是我的大哥!”杜慎行笑着去拍他的肩膀,却不小心拍到了杜慎言的伤口,杜慎言“嘶”的一声,往后一缩,杜慎言紧张的问道:“你的伤还没好?”
      杜慎言脸色有些苍白,摆了摆手笑道:“已经不碍事了,好的差不多了。”
      杜慎行看着他,叹道:“这会儿老爸不在,我也说你两句,高斌再不是东西,你也犯不着跟他拼命,凡事谋定而后动,预则立,不预则废,你这样慌慌张张、不计后果的乱来,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
      杜慎言并不想解释,笑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发现你才是我的大哥,说起话来四平八稳,难怪老爸喜欢你,其实你真的很像他。”
      杜慎言说的是心里话,虽说他是长子,但在老爷子杜禀实的眼里,杜慎言的地位远远不如杜慎行,杜慎行从小学习好,肯上进,人也透着伶俐,说出话儿来,经常能逗得家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长辈们,笑得合不拢嘴,上了大学以后,第二年就做了学生会会长,各种奖学金更是拿到手软,提起杜慎行来,无论是杜禀实还是蒯秀英,都是夸在嘴上,喜在心里,杜禀实常常念叨,他能有这么个儿子,也就算对得起杜家的列祖列宗了。
      反观杜慎言,就差劲许多了,不是说有多坏,就是没有什么亮点,学习成绩一般,待人处事一般,连长相容貌都一般,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没有杜慎行还则罢了,有了杜慎行这个参照,杜禀实就瞧杜慎言不怎么样了,总觉得哪儿哪儿的不顺眼,杜慎言高中毕业后参了军,在部队的几年,父子俩还算是太平,偶尔通个电话写个信,感情反而亲近些,待到杜慎言复员回家,特别是他与林凡恋爱结婚,因为观念上的不合,杜禀实是火冒三丈,差点把屋顶都给掀了,几次嚷嚷着要与杜慎言断绝父子关系,尽管后来不了了之,再加上杜林也出了世,杜禀实索性睁只眼闭只眼了,不再过问,但父子间的情义,已是淡薄如水。
      杜慎行笑着摇摇头:“算了,不提这些了,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杜慎言连连摆手,叹道:“你别问我,我不知道,我现在是糊里又糊涂,昨天一到家,就被老爸骂得晕头转向,今天又接着骂,真不知道他怎么不嫌累的。”
      杜慎行哈哈大笑起来,杜慎言也是跟着苦笑,忽然,一个乒乓球跳了过来,杜慎行伸手一抄,站起来又扔了回去,说道:“那我帮你出个主意,新华美你去不去?”
      杜慎言一愣:“新华美?怎么,你有认识的人吗?”
      杜慎行笑道:“你先别管那么多,你要是想进新华美,我确实有点关系在里头,跟人家说一下,应该问题不大,不过进去能干什么,现在还说不好,先听听你的意见。”
      杜慎言一点头,说道:“行啊,甭管干什么,我都没意见,你替我作主就好了。”
      杜慎行笑道:“那可就说好了,我明天回路州就帮你办这事。”
      杜慎言惊道:“你明天就回路州了?”
      杜慎行点点头,踱了两步:“我下个月头上,就要去久保上班了,想趁着这几天,把以前的功课再复习一遍,大哥,听我一句劝,在家不要再和老爸斗嘴了,他要说什么,你就当耳边风,别理会就是了,等我那边有了消息,会立刻跟你联系的。”
      杜慎言又是一阵苦笑:“你放心吧,我这耳边风神功,练了不是一年两年了。”说着,他忽然心中一动,又问:“慎行啊,你记不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一个故事的,就是关于凤凰镇的瘟疫,后来的下半截到底有没有?”
      杜慎行仰头一想,旋即笑道:“故事的下半截肯定有,但是我找了好多地方,包括学校的图书馆我都查过的,就是找不到,兴许就是遗失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的?”
      杜慎言笑了笑,将那日在望海楼里,说故事的情形讲了一遍,杜慎行莞尔一笑:“亏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哦,对了,黄哥最近怎么样了?你这次的事情,没有连累他吧?”
      杜慎言低头抽了一口烟,扔了烟头,用脚踩灭了,笑道:“应该没有吧,我也不知道,他这个人有事不会放在脸上,上次倒是听他说,要调去分局经侦科的,不知道现在怎么样,哎,说起来,我是挺对不起他的。”
      杜慎行微微一笑,抬头看了看天,只见云层越发的厚重了,他一摆手,笑道:“走吧,咱们该回去了,我明天一早走,你就和杜林在家好好的休息,把伤养好了。”
      第二天一早,杜慎行辞别了父母,从家中出来,由杜慎言和杜林陪着,送他到了车站,三个人站在检票口的门前依依不舍,杜慎行抱着杜林,狠亲了他两口,笑道:“小子,小叔走了,你在家要听话,要是爷爷再和爸爸吵架,你就把爸爸拉走,明不明白?”
      杜林竟然也叹了口气,说道:“小叔,你放心吧,我尽力而为就是了。”见他这一脸老气横秋的样子,杜慎行和杜慎言都不禁莞尔,检票口的高音喇叭又响了一遍,杜慎行将杜林放下,跟大哥杜慎言抱了抱,杜慎言和杜林站着目送他离去,来到检票口的另一边,杜慎行又朝杜慎言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杜慎言依样还了一个手势,这才挥手作了别。

      李倩没有想到,仅仅才一天的时间,杜慎行就从宁海回来了,在电话里,杜慎行将大哥杜慎言找工作的事情与她说了,这是他们交往以来,杜慎行第一次向她提出请求,李倩自是不肯怠慢,为了慎重起见,电话也不打了,直接从公司请了假,径直往下城区环城北路的新华美大厦而来。
      到了新华美大厦,进门的时候,门卫让李倩签名,她随手大笔一挥,写下“沐子青”三个大字,门卫狐疑不定的看了看她,打了一通电话到董事长办公室,接电话的是董事长李鹤年的助理涂冬,涂冬一听就笑了,即刻让门卫放行,然后便离了办公桌,走到了门口静候,不一会儿,“叮”的一声,李倩从电梯里走出来,见了涂冬就笑道:“涂大哥,楼下的门卫是刚来的吧,我倒是没见过。”
      涂冬一点头,笑道:“是刚来的。”见李倩就要往隔壁走,他急忙一伸手,拦住了她,轻声说道:“董事长在开会,你在我这儿先坐一会儿!”李倩却不管他,听说父亲在开会,连忙跑到父亲办公室的门口,将门推开了一点点,凑在门缝边上往里看,但见父亲李鹤年端坐在办公桌前,脸色很不好,沙发上还坐了两个人,一个是舅舅丁嗣中,另一个是公司副总殷越。
      李倩蹑手蹑脚的往回走,到了涂冬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涂冬给她倒了一杯碧螺春,笑道:“你今天不上班吗?怎么这会儿过来的?”
      李倩端起杯子,用茶杯盖拨着茶叶,吹着气说道:“我是来找我爸有点事的。”她喝了一口茶,好奇心起,便问涂冬:“我爸他们在开什么会啊,我看我舅舅也在里面!”
      涂冬笑了笑,并不说话,只顾着整理手里的文件,李倩看了看他:“怎么,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
      涂冬拿过订书机,一边装订文件一边笑道:“不是不方便说,是说了没意思,为了地产公司的事情,你舅舅和殷总都来过两三次了,每次三个人都恨不得要红脸,一边是传感器的项目,一边是地产公司要买地皮,说来说去就是为了钱,银行贷款就那么一笔资金,挪到哪边去,另一边肯定不高兴。”
      李倩笑道:“那还不简单,二一添作五不就行了。”
      涂冬哑然失笑:“要这么简单就好了,二一添作五,那干脆谁也别干了。”
      李倩也是开玩笑,舅舅丁嗣中和父亲的矛盾,她是知道的,在她的印象里,自从十五岁那年母亲死后,舅舅和父亲之间,就一直存有嫌隙,尽管不十分清楚其中的内情,但总归是有事情在里头,要不然不至于,一个小舅子和姐夫闹得这么生分,李倩问过父亲,李鹤年说是工作上的分歧,她也问过舅舅,丁嗣中却是三缄其口,避而不答。
      涂冬将装订好的文件放进档案盒,然后走到一旁的柜子前面,拉开抽屉放了进去,说道:“李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传感器的项目,是他亲自主持的,这是他的命根子,说什么也不能把钱挪到别的地方去,不过,你舅舅那儿又确实搞的不错,再过两个月,山景翠苑就要奠基了,等山景翠苑开了工,他想把红枫路的那块地也拿下来,跟山景翠苑连成一个整体,想法是不错,问题就是没钱。”
      李倩一笑,把茶杯放到桌上,问道:“那你认为呢?”
      涂冬侧身站着,笑道:“这种事情我哪里插的上话。”
      李倩笑道:“没事,这会儿就我们两个人,说说看,又没有其他人听了去!”
      涂冬想了想,还是摆了摆手:“这都是公司的大事,我真的不敢妄断,我要是知道该怎么办,也可以弄个副总做做了。”
      李倩又笑:“说的也是啊,去年我听我爸说过,让你去电子商务中心,单独负责一块,你为什么不去?”
      涂冬叹气笑道:“我跟在李总后头这么久,无论哪一方面都很熟悉了,真要让我突然换个环境,恐怕适应不来的,还有我这个人脑子笨,单独负责一块,风光倒是风光了,万一要是搞砸了,我自己无所谓,李总脸上就要下不来了。”
      李倩摇摇头,笑道:“涂大哥,你的脑子要是笨的话,那公司......”
      说着,门口走进一人来,却是丁嗣中的儿子丁静,丁静不在新华美集团工作,而是依仗父亲的门路,搞了一家装饰装潢公司,今天是为了一批建材入库,要父亲丁嗣中签字,先去了一趟地产公司,发现丁嗣中不在,然后才追到了这里,他知道父亲在李鹤年的办公室里谈事情,便一脚跨进涂冬这儿来,打算坐等丁嗣中从里头出来。
      丁静二十出头,紧随潮流,将头发染成了黄色,胳肢窝夹着鳄鱼皮的手包,很是精神焕发,见了李倩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哟,表姐,你是稀客啊,今天怎么有空的?”
      李倩见丁静来了,说了一半的话,给咽了回去,虽然丁嗣中和李鹤年颇有龃龉,但两个小字辈,平时来往还是比较密切,丁静的装饰装潢公司,她也去过几次,门面开的很大,上下两层,一层四间,就在环城西路上,硕大的红底黄字招牌,远远的便能瞧见,李倩笑道:“你这个丁总,不呆在公司,又怎么来了?”
      丁静搬了张椅子,坐在李倩身边,扔了一根大熊猫给涂冬,涂冬却是不抽,将香烟放到了一旁,丁静自顾自的点了一根,指了指隔壁,笑道:“我来找我爸的,有个入库单要他签字确认,你也是来找姑丈的吧。”
      李倩点点头,原本和涂冬聊了一半的话题,也聊不下去了,她看了看丁静,笑道:“你现在够潮的啊,快赶上男模了。”又见丁静腰间别了一块玉佩,便伸手去摸:“哟,这是什么呀?”
      丁静得意的将玉佩取下,递给李倩,夹着香烟的手指着,笑道:“正宗的和田羊脂玉,就这么一块,不是我吹牛,整个路州市,都不超过十个。”
      李倩将玉佩拿在手里把玩端详,她也不懂,只觉得这玉佩有半个手掌大小,温润细腻,色泽光滑,雕了一尊观音全身像,栩栩如生,想来不是凡品,便又还给了丁静,笑道:“这块玉得不少钱吧?”
      丁静一边将玉佩别回到腰间,一边伸出五根指头,说道:“这么多?”
      李倩问道:“五千?”
      丁静朝隔壁房间的方向看了看,就好像父亲丁嗣中能够看见他似的,凑近了李倩耳边,低声说道:“五万,我朋友在新疆包了块采石场,给我搞来的,这还是友情价,外面有钱都买不到,表姐,你可别跟我爸说呀,我告诉他买了两千块钱,他还觉得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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