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花开早

　　茫荡峰上，夜静无风，空中孤悬一轮明月。冬日里的第一场雪已然化得所剩无几，枝头还挂着星星点点晶莹的雪水。
　　院子里，丁洋坐在榕树下的石凳上，仰头对着明月。身侧的石案上，七零八落的散着许多酒盏。
　　“子元，你说他们是该有多嫌弃我啊，我母亲刚去，他们就迫不及待的将我撵了出来，这说起来，我还是名义上的丁家三公子呢。可笑，这诺大的丁府，竟然没有我片寸的立锥之地。”丁洋听到身后渐近的细碎脚步声，兀自说道。
　　心明摇头苦笑，在他身侧坐了下来，“你我相识九载，要是说丁府于你有甚牵挂，施主说将出来，贫僧也是不信的。”
　　“那你倒是说说，我现下正为什么苦闷？”
　　“贫僧不才，若是没有猜错的话，施主正苦闷的，无非是心无所归？”
　　“哦？”丁洋一挑眉，“此话怎讲？”
　　“夫人在时，施主无论看丁府如何，丁府待施主如何，乃至丁夫人待施主如何，丁府于施主至少是归处所在。如今夫人不再，丁府于施主已不堪为家，撵与不撵，已经没有多大意义。贫僧说的可对？”
　　“哈哈哈”丁洋扬起手中的杯盏，对着明月又是一阵爽朗的笑，“知我者，不过子元兄啊!”
　　“施主……”
　　“子元，你要是再‘施主’、‘施主’地叫我，小心我这就拆了你这座破庙！”
　　子元轻笑，道：“拆了我这小庙，你我这边是要露宿街头了么？”
　　“我已然是没有了家，倒是不介意另一个没有家的人一起陪着。”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昨日舅舅差人来，问我愿不愿意过府常住。说是同二表哥一同念书，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徐府？”心明微微皱眉。
　　“嗯，你说这奇不奇怪？一个亲生的儿子放在外边儿不管，倒是操心起我这个外甥起来了。”
　　“我猜想，这约莫是老夫人的主意。”
　　“我想大约也是这样，老夫人今年也六十有八了，最好热闹。每次我跟着母亲过府请安的时候，老夫人都要拉着我的手说好久的话。”
　　心明佯怒，将他手中的酒一把夺过手中，道，“既然老夫人如此可怜你，那你还不快点的过去？还赖在我这里作甚？”
　　“诶诶诶！”丁洋忙回身去抢，“你可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我这是看你一个人呆在这荒野古寺怪可怜的，就想过来陪着你，赶明儿那头若是想到了我就想到了你，这样咱们也好一同回去，岂不更好？”
　　“你可拉倒吧，”心明嗤笑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你可不就是不愿意被人拘束着吗？还要搬出这么荒唐的理由。”
　　“哈哈哈，是啊，高门侯邸哪有这里逍遥自在啊！”说完，他丢掉手中的酒盏，抽出腰间佩剑兀自在庭院中舞起剑来。
　　丁洋的身形是极好的，剑术也是师从名家。只是喝了这许多的酒之后，形状未免有些走样，偏偏他还一副自诩酒仙的模样，真让观者忍俊不禁。
　　那厢丁洋舞剑正酣，衣摆掀起一阵晚风打在枝头，残雪汇聚的水滴便纷纷从枝头滴落，有一滴正好落在心明的眉心，惊得他一个仰头，正对上夜空中的一轮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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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佳节时，心明已满十四，按照金台寺的规矩，凡是出了家的子弟，到了十四的年纪，就必须到金台寺正式受训修行。也就是说，心明必须告别此间的茫荡峰，去山腰的金台寺修行去了。
　　上元节一早，金台寺住持济航和尚亲自上了一趟茫荡峰，让心明准备着，明日一早便下山。
　　“为什么是明日？今日不才是你十四的生辰？这秃驴不是老糊涂记错了吧？”济航和尚前脚刚走，这厢丁洋就开了口。
　　“阿弥陀佛，那可是我师尊，你还是尊重些吧。”心明无奈地笑道，“今天是我的生辰，可你知道今天又是什么日子呢？”
　　“今天？什么日子？”山中住了好些时日，丁洋竟然已经快忘了今夕何夕，想起来时，一拍脑门儿，“哦！上元节！赶庙会！烧香祈福！”
　　“善男信女们都要到这金台寺来烧香祈福，寺里自是忙得不可开交，师尊能亲上茫荡峰就已经很难得了，若是我此时受训，哪里还腾的出手？”心明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用手指轻点丁洋的额头。
　　“那明天你若是进寺修行，我又该如何？”丁洋索性躺倒在心明的蒲团旁，枕着手看他。
　　“无非三条路，一，继续呆在这里。”
　　“不行，这漏风漏雨的破庙，要不是你在这里，我可一天都呆不住。我又不是到这里修行的，白受这份罪可是为了什么？”
　　“二，进徐府陪公子读书去。”
　　“不行。高门侯府虽然说是锦衣玉食的比这里强多了，但是规矩也是多如牛毛，还得在老夫人面前装着一副乖孙儿的模样。不去不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自己说说，倒是想要怎样？”心明无法，轻笑问道。
　　“嗯……”丁洋将手放在嘴角思索了一阵，眼睛忽的一亮，“倒不如，我同你一起进寺受训修行如何？”
　　“倒也不是不可以，依你现在的情形，到时没有人能阻拦你，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金台寺可不比这里没有人管束着，金台寺是皇家寺院，清规戒律自然少不了。这还倒是在其次，关键是每日尽是些青菜豆腐，你可受得了？”心明挑眉说道，一副看笑话的模样。
　　“啊？”丁洋哀嚎，“每日只是青菜豆腐？这可如何使得？你这里不是每日还有一荤呢吗？”
　　“这里的每日一荤，可不都是为你准备的，你见的我下过筷子？”心明嗤笑一声。
　　“原来你不吃是这个原因，我还想着是你心疼我，特意为我留的呢。”丁洋的脸瞬间垮了下去，“那可怎么办呀。”
　　“去徐府吧，也替我在老夫人面前多尽一份孝心。”
　　“要尽孝心你自己个儿去！我可不想去跳那个火坑，”说完心有不甘，丁洋又补了一句，“即便是要跳，也定然是要拉着你一起！哼！”
　　心明闻此莞尔，两人一阵沉默之后，方才问道，“你真的不想留在这儿，也不想进徐府陪二公司读书？”
　　“对！都不想！我只想能跟你在一块儿才好呢！”丁洋坚定地回答，想到了什么，又加了一句，“而且还能喝酒吃肉！”
　　“既是这样，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丁洋两眼放光，就快要扑到心明的身上了。
　　“在金台寺做一名带发修行的净人，因你并不是完全的佛门中人，只要你安分些，食荤饮酒而不张扬，自然不会有人言语你什么。”
　　“好好好！”丁洋喜不自胜，连连拍手，“太好了！那自此刻起，我也算是半个佛门中人了！与你一道，研习佛法！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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